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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我问你件事,你可以不回答。”司明明径直问胡润奇。她其实有预感,当公司决定引入这样一个公司针对他们这条业务线的全部业务和人才进行盘点,那么这之后势必要伴随着大动作的。司明明判断是涉及到极大的业务整合,说的话直白点,不排斥有些团队要被连锅端、有些产品要关停了。

  她其实隐隐有直觉,这两年在不同地变化,相较于前些年一直在聚焦一个业务目标来看,如今的短期目标变化得的确太快。她的手下经常要配合业务分析团队做相关业务的绩效模型,每重新做一次都代表该团队的目标和行动方案变一次。

  司明明白天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会是胡润奇来接这个项目?其实从胡润奇出国后,他们早已断了联系。但他们的校友圈子就那么大,大家时不时分享一些动态,司明明回忆起胡润奇所在的公司团队是主导了美国一个超大型企业的业务转型的,这个转型包括市场调研、产品定位、运行周期等等一系列的动作,当然包括最后一步的人才团队梳理。那么大规模的调整在业内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那么胡润奇接这个项目也绝非偶然。

  “问啊。”胡润奇说。

  司明明改主意了,她不问了。她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判断从胡润奇身上无法获得真实的答案,那么她多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他的揣测,为她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司明明深知,未来的每一步她都会是第一个知情者,她没必要着急。

  周围有公司的同事,其中不乏认识司明明的人,对她的八卦自然也有清楚的。此刻在她爱人的餐厅里,她跟一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这场面有些诡异。再看明总爱人,牛排煎得冒火,脖子上青筋暴起,虽不至于咬牙切齿,但多少能看出是在生气了。明总真厉害,这举动无疑于虎口拔牙了。大家实在太好奇管理者的八卦,心里也难免猜测:这夫妻俩怕是利益结合。谁的婚姻又不是利益呢?不管图什么,情感、金钱、陪伴,总是有所图的。那么明总图餐厅老板什么呢?

  涛涛回到操作台,凑到苏景秋耳边说:“老大,那男的不如你。”

  “我跟一个四眼田鸡比什么!”苏景秋嘟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婚怎么结的,我管她跟什么人吃饭呢!”说完又向司明明位置看一眼,接着说道:“问题是那男的看着不行,忒阴险。”

  苏景秋与人交往的原则很简单,看人得顺眼。他看好兄弟顾峻川顺眼,于是俩人成了生死之交;他看高沛文顺眼,于是俩人成了红颜知己。苏景秋自认他看不顺眼的人,指定是有些毛病的。就比如司明明对面这个。

  戴着眼镜总该斯文些,但他镜片后的眼睛偶尔精光一闪,打量人的时候像在搞透视,让人不舒服;他看司明明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准备好了随时开口训她一通,问题是司明明竟然还要对这傻逼笑,放平时一定不会给他好脸;再说那穿着,西装领带名表,一副精英男的样子,双手交叠在那,刚好能露出他的表,这不是装逼犯吗?

  苏景秋也算有些钱,但他自己每天潇洒自在,看到故意露表的人,哪怕都走过去了,心里也要唾一口的。

  最后他得出结论:司明明眼光不行,也不过如此。再进一步推断,她的那个神棍好朋友叶惊秋估计也不行,没准还不如这个四眼田鸡呢!

  好在司明明身边出现的异性少,不然都要在苏景秋这里被审判一番,也多少是个大活。虽然这样想,但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司明明方向,心说你爷们找你来餐厅吃饭,给你预留尊享位,不是让你跟别的男的谈笑风生的,你要是识相点,就趁早把那傻逼支走!

  他忙活一整个下午,这会儿腰有点疼,见司明明没有赶人的意思就给她发消息:“让傻逼走,我要吃饭了!”

  司明明看了眼手机,再看一眼苏景秋,再看看胡润奇,琢磨着怎么开口。胡润奇有眼色,主动问她:“等人啊?”

  “对。”

  “等谁?到了吗?”

  “等我爱人,早到了,煎牛排呢!”司明明朝苏景秋的方向指了指:“看见没?最好看那个,有花臂那个,你昨晚说听说话就不太聪明那个。”司明明故意瘪起嘴:“哪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胡润奇意会了司明明的逐客令,切了声,拎起公文包站起来,对司明明说:“明天公司见吧。”看了眼苏景秋,声音大点又说一句:“天天见!”胡润奇故意的,司明明那老公看着像个莽夫,一点都配不上凉薄的司明明。

  胡润奇对司明明用了“凉薄”这个词。如果要为他此生遇到的女人打标签,司明明的第一个标签就是凉薄。有些人的凉薄是受尽了伤看透了世事之后不为任何人或事所动的凉薄,有些人的凉薄是天生的对人类情感感知弱。司明明当然属于后者。

  胡润奇见苏景秋朝他举起铲子,又横眉怒目,就知道他听到了。他心情大好,转身走了。涛涛忙拿着账单追上去:“先生,您还没结账呢!”

  胡润奇琢磨着这家餐厅也真都是奇人,这几个人自始至终没什么交流,倒是暗暗打起了配合。拿出手机扫码结账走人。扭头就跟同事说:“你们推荐的那家健康餐厅,我觉得口味一般。”

  不要对任何精英男高看任何一眼,他们心眼小起来不比针鼻大。胡润奇又回头透过透明玻璃看了一眼,司明明那个老公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男的看起来脾气不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纹身花臂又是个什么东西,随便纹上就以为自己跟上潮流了。司明明眼光也太差了,找这么个肤浅的玩意儿。

  胡润奇一边想一边走了,都过了马路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司明明伸手摸摸苏景秋脑袋,像在哄一条狗。

  苏景秋“咝”一声,皱起眉头:“大庭广众注意点!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司明明本意是哄他,听他这样说就说:“好好,好。”

  她心不在焉想事情,三个好字都能断开说。苏景秋也不跟她计较,但还是对她说:“刚刚那四眼田鸡看着真犯相。”

  司明明回过神来:“你叫他什么?”

  “四眼田鸡!”

  司明明骤然想起聂如霜来,她说起胡润奇也是这副神情,很看不上眼、很讨厌,而且她也说胡润奇是四眼田鸡!司明明合理怀疑聂如霜和苏景秋这样的人,对看不上的戴眼镜的人都统称“四眼田鸡”。

  “我的合作伙伴。”她解释一句。

  “那也是四眼田鸡。”苏景秋管他是谁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说实话,那人就是四眼田鸡!

  这次司明明真的没忍住,“哧”一声笑了。她这下开始相信玄学了,她误打误撞找的老公,跟自己妈妈是一个眼光。

  “你笑他也是四眼田鸡!”苏景秋说。

  司明明就点头,低头吃饭。苏景秋特意给她做的套餐,营养均衡,知道她口味不重,重新调配的酱汁,她吃起来很顺口。

  “你以后晚上就来我餐厅吃晚饭。”苏景秋说:“自己家开餐厅的,就没必要混食堂。你们公司那破食堂我知道,南来北往什么吃的都有,但都不精致。”

  “你怎么知道的?”司明明问他,见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就撇撇嘴:“我虽然对吃的就那样,可我也不不能天天吃健康餐。有时候也喜欢吃点油腻的。”

  “你想什么提前告诉我就行,给你弄。”

  “为什么啊?你每天这么忙,还要单独给我准备晚饭。”

  “因为你是我媳妇儿!这有什么可问的?咱俩结婚了就没有让你吃不好的道理,甭管有没有感情,哪怕我养条狗我都得给它喂好了。难理解吗?”苏景秋咄咄逼人起来。

  “不难理解,不难理解。”司明明说:“明天我想吃虾仁饭,如果我不开会的话。”

  “开会就送到你会议室。”苏景秋说:“我今天白天想明白了,咱俩既然结婚了,别管抱着什么目的,那咱俩就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咱们该通气通气、该齐心协力齐心协力,不管咋样,都不能把日子奔散了过。”

  司明明抬起头看他,她其实有些惊讶,苏景秋究竟完成的这轮思想进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这一天,司明明都觉得她是要用些手段才能让苏景秋陪她体验婚姻的。可事实是她几乎什么都没做,他就想通了,行动了,甚至开始跟她统一思想了。

  “认同吗?”苏景秋问。

  “认同。”

  “认同就行。”苏景秋点点桌子:“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晚上跟我说一下那个叶惊秋的事,还有你昨天应酬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及以后的解决方案!”

  司明明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她差点被苏景秋绕进去。他这根直肠子也学会弯弯绕了。

  “好的。”司明明说:“那我回家等你吗?”

  “当然要等我一起下班了。”苏景秋装模作样看看空空如也的手腕,以此嘲笑胡润奇的装逼行为:“等我一个小时。”

  司明明觉得苏景秋真是一个很逗的人,跟他吃个晚饭心情都能好一点。聂如霜恰好给她打电话,司明明刚接起来就被苏景秋抢过去,他很委屈地告状:“妈,司明明出去喝大酒不跟我说,她还跟一个四眼田鸡纠缠不清!”

  聂如霜在电话那头愣了下,“四眼田鸡”四个字让她头脑中警铃大作,先甭管是谁,她想到的都是当年那个看不顺眼的小伙子。聂如霜赶忙稳住苏景秋:“小苏受委屈啦?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妈妈替你撑腰。”

  苏景秋还想再告叶惊秋那个神棍的状,司明明已经把电话抢过去了。这是怎么回事?苏景秋怎么还会告状这出?多大人了还要找家长?她手指了指苏景秋,口型是“你给我等着”,拿着电话出门了。

  聂如霜在电话那头炮轰她:“四眼田鸡?哪个四眼田鸡?我告诉你啊,别是当年那个!他心术不正!……有,你结婚了,在外面喝大酒怎么不跟小苏说一声?你要这样还不如不结婚呢!你既然打定了主意结婚,你得对人家小苏负责任!你看把人家小苏委屈……

  司明明听她唠叨完才问:“什么事啊?”

  “家里有你一个快递。”

  “啊?”

  “我拆不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寄到我这里了,别是炸弹吧?你没得罪人吧?”

  司明明也纳闷快递为什么会寄到聂如霜那里,她自从买了房子后,自己的东西都是寄到自己那里,陆曼曼和张乐乐送她东西也是新地址。寄到聂如霜那,能是谁呢?

  等苏景秋忙完,二人先开车去了聂如霜那。进家门聂如霜先对苏景秋说:“我帮你教育明明了。”

  “也别教育太狠。”苏景秋说:“谢谢妈。”他有一肚子苦水要倒,那都是在司明明那里受的委屈!但在司明明的眼风之下还是噤了声。

  当聂如霜和苏景秋在一起的时候,画面是很诙谐的。这俩人好像闯荡江湖的母子,都透着一股子侠气。当司明明拆快递的时候你再看那俩人:聂如霜吊着眼、苏景秋抱着肩膀,都伸着脖子瞅她。司明明叹口气:“要么你俩拆?”

  “谁要拆你的破东西!”聂如霜扭过头去。

  “就是。”苏景秋也扭过头去。

  这俩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相熟的过程,就打成了一片,反倒是司明明的父亲司明天真的关心她,对她说:“要真是炸弹,你就顺窗户扔出去。扔空地上。”

  苏景秋就点头:“对、是、可别连累咱仨。”

  司明明懒得理他们,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大箱子,看到里头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她真的没收到过这么奇怪的东西,石头、袋装的沙子、空瓶子、树皮还有一沓被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牛皮纸上潦草画着什么东西。司明明打开那根麻绳,看到里面的明信片。

  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

  没有寄出的明信片。

  司明明拿起上面那张看,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字:

  我没死!叶惊秋。

  司明明愣了一下,这个夜晚也太诡异了,就连粗枝大叶的苏景秋都察觉到了,上前一步抢来看,甚至念出声来。念到名字的时候看向聂如霜:叶惊秋。

  苏景秋把明信片递给聂如霜,委屈巴巴地说:“妈,就是他,就是……

  就是那个叶惊秋!

第35章 一块石头(十五)

  司明明还记得十六岁的叶惊秋, 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

  二人同桌的第一天就打起来了,因为叶惊秋不知哪里搞来司明明的生辰八字,在纸上画八卦, 说要给司明明卜一个天命。司明明从小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对叶惊秋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年少无知的她却也好奇,那卦相究竟怎么说她啊?她可有大富大贵之命啊?

  九月的午后, 教室外面的虫子拼命地叫,同学们在早秋时候昏昏欲睡,只有两个人睁着冒精光的眼盯着那张纸。叶惊秋闭上眼睛, 握笔的那只手在纸上如游龙四走,画出奇怪的图案。少女司明明贴上去,发现那图案像一坨屎一样,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过了很久叶惊秋睁眼,看看那纸,再看看她, 对她说:“你命犯孤星。”

  “你放屁。”司明明下意识说。她那时也不懂什么是命犯孤星, 但电视剧电影里总说,那肯定不是好话。

  “你怎么骂人呢?”叶惊秋说:“你也太不文明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命犯孤星?”

  “你就命犯孤星!”

  俩人就这四个字吵了起来, 一个忘记了说卦, 一个忘记了问卦, 到最后司明明急眼了, 扯过叶惊秋的作业本撕个稀烂。同学们都回头看着他们,他们都没发现, 还在沉浸式吵架。

  于是叶惊秋成了司明明人生中时间最短的一个同桌,当天下午班主任就将他们两个分开了, 一个坐在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

  陆曼曼和张乐乐因为这事儿记恨上叶惊秋了,她们二人偷偷跟踪过他, 发现他们家就住在道观后面。陆曼曼还说:我们去的那天,有一个穿道袍的人从他家出来。这叶惊秋怕是入了什么法门了吧?他怎么这么吓人啊?

  司明明才不管叶惊秋入什么门,那以后她总堵着他问:“你凭什么说我命犯孤星?”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好了,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世界各地攒了很多明信片给她,明信片上除了叶惊秋和当地邮局的盖章,真的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司明明看了眼日期,倒数第二张在新加坡,最后一张,在峨眉山。

  司明明当然认识叶惊秋的字,当年他在纸上鬼画符,难得认真写几个字,就是这种龙飞凤舞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写的字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

  苏景秋站在一边看,就差跺脚了,一直在告状:“妈!您看!司明明她这就回忆起来了,她眼里还有没有咱们啊。”

  司明明正在看叶惊秋送给她的小玩意儿,树皮、石子,没有一样正经东西。聂如霜对她说:“我跟你说,那个小神………”

  聂如霜说起叶惊秋来也有点慎得慌,当年她去接司明明放学,叶惊秋拦着她说:你女儿命很硬,命里无情无根。

  聂如霜快要气坏了,指着叶惊秋: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虽说性格淡了点,怎么就无情无根了!聂如霜揪着叶惊秋衣领子,非要他说清楚。

  叶惊秋面无波澜,口中念着天机不可泄露,走了。

  打那以后,他每次看到聂如霜,表情都带着悲悯。聂如霜每每见到他都捂着心口道:造了什么孽啊,我女儿要跟这个小神棍一个班。老人当然也好奇,问别的家长:那小子说你家的命犯孤星了吗?别的家长都摇头。

  聂如霜心里膈应,自然也偷偷去看过,骑着自行车去道观后面的小区找叶惊秋爸爸妈妈,谁知那些人都说:跟奶奶相依为命呢!爸爸在前面道观,妈妈云游四方去了!感情一家子神棍!聂如霜叹口气走了,但这事儿算是在她心里落下病根了。

  那时她还自诩没见过什么大风浪,夜里因为这事唉声叹气,老公司明天就劝她:那都是小孩子的戏言,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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