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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好,我不去。”话虽如此说,可周怀年还是皱了眉,并且握着穆朝朝的手也在不自觉地用力攥紧,“庭上若是有人为难你的话,你就说身体不舒服,不想再继续。今日的审判长我也熟识,会让你出来的。”

  穆朝朝并不以为会有人为难她,可为了安周怀年的心,她还是点头应下,“嗯,我知道了。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她将手从周怀年的手中抽出来,反又去覆住他的手。

  “怀年哥,”她笑着轻唤了周怀年一声,“等事情结束了,我想回趟北平。想回去看看,居云寺里的那些师父。”

  周怀年的眉头也终于松开,唇角微微地扬起一个弧度,“好。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回去。”

  阿笙在外面敲了两下车玻璃,提醒着开庭的时间已经到了。穆朝朝松开周怀年的手,终于开了车门走出去。

  在被那群记者团团围住前,国民政府的军警已经提枪赶上前来,即便是护佑在汽车周围的周怀年的手下,也都行动一致地退撤到两边去。至此,作为证人的穆朝朝在两列军警的护送下,顺利地进入了庭审现场……

  法槌敲响,审判正式开始。被隔绝在外的周怀年,仰头靠在汽车座椅上,双目紧闭,却没有半点放松休息的姿态……

  车玻璃又被扣响了两下,以为是阿笙,便连眼皮都没有抬。

  车门被打开,这时,才听到阿笙着急的声音,“顾局长!我们先生正在休息!”

  一个“顾”姓传入耳里,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周怀年睁开眼来,摘了军帽已探进车厢半个脑袋的顾尧便看着他笑了,“怀年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周怀年乜斜着眼瞧了瞧他,便用冰冷的话打消他想要坐进车里的念头,“扰人清梦,还算无恙?”

  这位周老板的脾气,顾尧只能比穆朝朝还要清楚,同他硬来,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两败俱伤。身为军统局的最高长官,能屈能伸这一点,便是顾尧最大的优点。于是,他脸上依然笑着,慢慢地又退到了车外。

  “没想到,怀年兄这会儿竟还睡得着?”人是退出去了,可他的嘴却还想扳回一局,“今日庭审,弟妹是要作证?是为我方?还是为了……”

  周怀年冷冽的目光投向他,顾尧当即便住了嘴,“呵呵,我也只是好奇而已。难道你就不好奇?”没等周怀年应话,他又转了话题接着说道:“咱俩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如找个地方喝点茶?”

  周怀年移开眼神,已是明显的拒绝的意思。

  顾尧并不气馁,用大拇指示意他庭审楼后面的方向,“去那儿坐坐,不必费劲进到庭审现场,审判长的办公室里,隔着一堵墙便能听到庭审的全过程。”

  周怀年的心颤了一下,已然将要被他的提议说服,然而,他却还是心口不一地回答道:“想去你自己便去,我若想听,也不用等到现在。”

  顾尧整了整戴在自己手上的白手套,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么好吧,我以为你会对山下渊一这个日本人感兴趣。不过他是的确有趣,自从被关押以后,便不再开口说话。可谁知道,为了今日的庭审,他竟求着看管的来给他收拾头面。你说,这人有趣不有趣?”

  话听到这里,周怀年便不由得攥了拳。等他转头再次看向车外的顾尧时,脸色尽管难看,唇边却浮起了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冷笑,“忽然想起一件事……丁佩玲,丁小姐,近些日子与顾兄可有联系?”

  顾尧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愣怔了一下,半晌,他才故作镇定地笑答道:“你问丁小姐啊,这些日子我倒是也在寻她呢。”

  “那敢情好。”周怀年笑着,从车上迈了一条腿出来,“那咱们就边喝茶边聊,你看如何?”

  顾尧将方才摘下的军帽又戴上,右手往前一伸,侧身道:“请,一切我都听怀年兄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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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下辈子

  南京审判庭审判长江兆丰,祖籍北平,在年少时期便跟着父母搬到了苏杭一带。然而,幼年时期仍在北平的他,却与周怀年一同就读于同所私塾,故而,两人之间有着外人所不知的同窗之谊。他的办公室,周怀年来过几次,不可谓是陌生。而顾尧对此并不知情,引领着周怀年进到那间办公室以后,便代着江兆丰行使起了主人家的权力。

  一杯北平人所钟爱的茉莉花茶沏好后,便被顾尧推到了周怀年的跟前,“江审判长这里果然有你爱喝的,怀年兄,咱们还真来对了地方。”

  “那便谢谢你。”周怀年的指腹在杯沿上漫不经心地蹭着,心思却早就游离到了一墙之隔的审判庭上。

  他在仔细听着那里的动静,虽然听不清晰,却知晓还未到证人发言的环节。就在审判长宣读案由之时,有人用生硬的汉语打断了审判长的宣读,“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这声音很清楚地落入周怀年的耳朵里,他的心蓦地一沉,指腹在杯沿上摩挲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能想象得出,庭审现场里的人,会以怎样疑惑的目光去看向那位扰乱法庭秩序的被告人。而在一墙之隔的这一边,周怀年已因为这种贸然的行为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指尖掐着那只盛着茉莉花茶的瓷杯子,渐渐泛白。只听那个被告人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我想见朝朝小姐,我想先和她说话。这些都是你们答应过的。”

  这话一出,全场一阵哗然。

  法槌在此时重重地敲了三下,人们的议论才渐渐停止。

  审判长江兆丰手握法槌,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对庭上的军警说道:“就按被告人所说的,先传证人上来。”

  庭下又窸窸窣窣地引论开了。这是严重违背法庭秩序的做法,然而,江兆丰知道,此时顺着被告人的意思来,便极有可能让审判结果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这位证人的身份,江兆丰十分清楚。而她对于战犯山下渊一有着怎样的作用和影响力,江兆丰亦是明明白白。

  于是,证人穆朝朝,在庭审还未开始之前,便走上了法庭,走上了证人席。

  周怀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悦的神情都被顾尧看在眼里。他走过去,拍拍周怀年的肩,叹笑着说道:“终究还都是为了这个女人啊!你说我怎么就信了那个姓丁的话?真是糊涂了,糊涂了啊……”

  周怀年哪有心思与他谈论这些,便抬眼,冷冷地剜了他一下。

  顾尧见状,旋即收了笑,面露尬色地说道:“那行,要不……要不我回避一下?”说着,他还往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周怀年。

  周怀年拿起手中的茉莉花茶,小口地抿了一口,这才说道:“没这个必要。只要你暂且闭嘴便好。”

  于是,顾尧笑着拿手在自己的嘴巴前比划了个封口的动作,而后便老实地坐到了周怀年对面的椅子上。

  此时,墙的那一边,一直处于安静的状态。周怀年屏息静气等待了许久,这才听到山下渊一再次说话。只不过这回,他说的是日语,而回他话的穆朝朝,说的也是日语……

  周怀年的心,乱了起来。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却听得见他们之间因久别重逢而忍不住哽咽的声音。

  他有些坐不住了,手紧攥成拳,按在沙发上,想要起身。

  顾尧见了,忙对他说道:“简单的日语我倒是能听懂一些。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就由我给你做个翻译?”

  周怀年抬眼看着他,既不说行,也没说不行。而顾尧也是个了解他的人,于是没等他应话,便已经自觉地当起了翻译。

  “方才,山下是在问弟妹的近况。弟妹说话声儿小,但我也还是听到了一句——”顾尧顿了顿,看到周怀年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便又紧着继续说道:“她说她很好,已经回到你的身边。”

  周怀年喉头滚动了一下,于是,便没有再想起身的冲动。而那边的对话,也好似旁若无人地用日语在慢慢继续……

  “孩子还好吗?”山下问她。

  “我们去了英国,在那里已经做了手术。现在,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先前写信给你们,听说他心脏不好,让我一直很担心。”山下喃喃,“好了就好……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机会可以见到他。”

  沉默一阵,穆朝朝才又说话:“如果可以,我会带他来见一见你。”

  山下笑了,继而又问她:“所以,你从英国再回到中国,就是为了来见我的吗?”

  “是。”穆朝朝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是为了见你。也为了见到你后,能劝一劝你。”

  “呵……多希望,我听到的只是前半句话……”山下的声音里已渐渐透着疲惫和无奈。

  “山下君……”穆朝朝温声唤他,“对不起,我知道,我欠你们兄妹的,真的太多太多。可我还是一个中国人,有些事,我不能装作一无所知,更不能对那些事无动于衷。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朝朝小姐。”山下也温柔地叫她的名字,一如从前他们还不是如今这样对立的关系,“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的回答是我想要的答案,那么我就听从你的意见。如果不是,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吗?”

  穆朝朝想了许久,点头应下。

  山下渊一紧紧地望着她的眼睛,转而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汉语,一字一句地郑重问她道:“你说你欠我许多许多,那下辈子,可以请你做我的妻子,来还给我吗?”

  ……

  等不及穆朝朝的回答,审判长江兆丰便开口发话:“证人,如若身体不适,可以向本法庭申请休庭。”

  墙的那一头,所有的对话就此中止。法槌被敲响后不久,周怀年与顾尧所在的这间办公室的门,便被人给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江兆丰,看到办公室里的两人后,愣怔了一下。而跟在他身后的“证人”穆朝朝,在看到办公室里的周怀年后,心里也是倏地一沉。

  “也好,我先说服了他,便能说服你。”江兆丰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周怀年,又回头去看了一眼穆朝朝,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自己这间“热闹”的办公室……

  PS:老周又要心梗一次,史上最惨男主~呜呜呜……

第一百四十一章 噩梦

  顾尧先站了起来,与江兆丰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但在看到江兆丰身后的穆朝朝以后,顾尧的后脊还是不由自主得紧了一紧。别管这人是有多精明,并且当了多大的官儿,“做贼心虚”这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虽说他与穆朝朝无冤无仇,可他为了自身利益所做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事儿,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将穆朝朝推入了困境。

  尽管如此,但他依旧不能在表面上显露出心虚的样子。于是,他状若欣喜地“哈哈”笑了两声,便绕到江兆丰的身后,伸手要与穆朝朝去握,“穆小姐,咱们可有多年未见了啊!哈哈哈哈……”

  穆朝朝只冷眼瞧了顾尧一眼,并没有打算伸手的意思。

  顾尧讪讪,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抱歉抱歉,用错了称呼。来,弟妹,你坐这里,我给你沏杯茉莉花茶。”说着,便将悬着的那只手指向了方才自己所坐的位置。

  穆朝朝依旧站着不动,不过倒也没有完全不讲礼数,还是开口回了他一句,“我不喝,谢谢。”

  “好了好了,客套的话就少说吧。休庭十分钟而已,咱们抓紧时间沟通沟通。”江兆丰哪里知道顾尧与穆朝朝之间的官司,他当下心里记挂着的,是山下渊一能否认罪的问题。

  然而,在他说完这话以后,周怀年反倒站了起来,喜怒不辨地说道:“这也没我什么事儿,你们沟通吧,我回避。”

  说着,他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走。然而,在路过穆朝朝的跟前时,他的长衫袍袖却让穆朝朝给拉扯住了。

  他停驻下脚步,侧头向后看了她一眼。

  穆朝朝没说话,只是手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放。

  而周怀年垂下头来,不看她的眼睛,亦不看她那张仿佛小可怜一般的脸。

  不用再说,穆朝朝已经能够肯定,自己方才在法庭上与山下渊一的那些对话,周怀年应是都听到了。她能觉出他不好的情绪,却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而江兆丰若是再搅入其中,这事儿怕是要更说不清了。

  于是,穆朝朝一面拉着周怀年的衣袖不让他走,一面转对江兆丰说道:“江审判长,您与顾局长能先回避一下么?我想单独和我先生聊一聊。”

  江兆丰还未来得及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喝一口水,便被穆朝朝的话弄得皱了眉。

  “江审判长。”穆朝朝看着江兆丰,眼里带着请求。

  江兆丰叹了一口气,将准备了一肚子的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之类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走到穆朝朝的身边 ,对她说道:“那就好好聊聊,你先生的脾性就像是块铁砖头,我看,兴许也只有你才能做通他的工作。如今,我们也就只剩山下这么一个机会了,还请周太太……”江兆丰未把话说全,他想穆朝朝应当知晓他的意思。

  而穆朝朝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应诺,只是对江兆丰笑了笑,说道:“谢谢江审判长。”

  江兆丰对她微微颔首,而后回头对顾尧说道:“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喝茶,让人家夫妻俩单独聊聊。”

  顾尧眉梢一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走,换个地儿,你给我讲讲这些个鬼子到底是怎么销毁证据的。”

  说着话,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江兆丰的办公室。将门带上后,便只剩下周怀年与穆朝朝夫妻两人在里头了。

  周怀年仍旧站在那里,衣袖也仍被穆朝朝攥着,而他始终不动,也不说话。

  穆朝朝走上前,与他挨近了一点,声音低低地问他道:“是不是听到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周怀年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不再沉默,然而开口说话,语气却有些冷,“我听不懂日语,能不高兴什么呢?”

  他说的是真话,可也故意忽略了山下渊一最后那句用汉语问穆朝朝的话。

  穆朝朝的心里都清楚,可他不提,她便也不好再贸然地提起。她攥着周怀年衣袖的手缓缓往下,去与他五指相握在一起,“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你想要跟我再说说话么?”

  周怀年摇了一下头,有些恹恹地说道:“该说的,来的路上都说过了。现下,不知还能说什么……”

  穆朝朝近到他身后,轻轻地贴向他,并伸手将他环抱住,“好,那便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就这么抱一会儿,好不好?”

  周怀年没有应声,只是由她贴着、抱着。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不知她这拥抱意味着什么。是安慰?是抱歉?还是这两种意思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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