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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只是莫说老三的马车极讲清冽格调,从未载过脂粉。而贾衡这小子,更是向来只听命于自个主子,旁人的脸色买都不买。

  魏女何德何能说得动他?

  罗鸿烁倒吸口凉气,暗暗瞄着魏妆,但见少女云鬟雾鬓,玉软花柔的,尤是那樱红的小口欲语还休,看来有些拿捏本事的呢。

  老妇人的警惕又提上来,语气略有严苛道:“真真赶巧了,殊不知那贾衡的马车乃是你三哥敬彦的,他惯常在车里对弈品茗,那是他私人静地,从不乘女子……确是个聪颖讨人疼的好姑娘,平日都喜欢做什么?如我们盛京的贵女,琴棋书画那是样样必备的拿手活,再有舞剑、骑马、赏花、养养波斯宠物等,可谓丰富之极。”

  沈嬷深谙小姐他年或嫁入高门为媳,自小就对魏妆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的要求。

  前世成亲后,魏妆体贴顺从,贤良淑德。那十三年,谢敬彦一次也未用过规制上发的手帕或锦袜,全是她一针针一线线绣成的。

  彼时她有多全心全意,即便掌着二房堆砌如山的事务,仍匀出手来给他缝这些。谢敬彦用久了习惯难改,后面夫妻分房多年,魏妆懈怠了手工敷衍应付,他也仍就在用。

  连他升为左相那日,白月光为他绣得更为锦致华丽的,他都未替换——魏妆只将其归因为,舍不得陶沁婉费眼睛受累。

  ……今世倒也不必太贤惠,就挑些别的讲吧。

  魏妆了然老夫人的深意,左不过是想旁侧敲击,逐渐叫她自个明白,京中贵女济济,而她配不上谢三公子的如玉天资罢。

  当下自然把话答得滴水不漏,轻言道:“筠州府地阔土沃,历年供应的军费粮饷都占诸州前列,得了地势便利,我也学过骑马和射箭,但若与京中的姐妹们相比,恐怕还要自叹不如了。至于赏花,恰是晚辈平素的最爱,不仅赏花还养植。对了,听闻老夫人也喜欢花,这次我特地带了三盆吉利的品种为老夫人贺寿来着!”

  话音初落,沈嬷已经眼明手快地示意家丁将花搬了进来。

  只见分别一盆蜜香金茶、波斯木兰与暹罗金雀花。这些花在当下属珍奇品种,养植颇为费劲。然而却被姑娘家料理得生气勃勃,大寒天的,枝茎上竟挂着喜人的花骨朵儿。

  时盛安京以花为时尚,各家常有攀比,还雇佣专门的园艺匠师。少见谁能将花照拂得这么靓眼的,一时间,堂屋中的众人都看了过来。

  大夫人汤氏更酸了,好嘛,听了一阵这丫头虽自偏远来,处事见地却丝毫不逊色。

  果然老太傅只有偏心才是正理。

  唯一让汤氏心里舒坦的便是,她大房嫡出的两个公子和小姐,定下亲的皆是有品望人家。

  二房呢,老爷是个温声温气的修史官。而三郎谢敬彦虽清绝出尘,再有文韬武略,选个从六品官的媳妇还能蹦出个天?……且看日后谁比谁走得远,攀得高!

  汤氏皮笑肉不笑地启口道:“难为魏姑娘用心了,这般千里迢迢运进京来,诚心可鉴,然到底是几盆开了又谢的花。莫怪伯夫人我好奇,倘若亲手画一副贺寿图,挂在墙上总能长长久久的,意义更佳。筠州府属军屯之地,莫非是少了些诗情画意,不喜作画么?”

  汤氏与其说不喜作画,倒不如说不会作画呢,是个人都能听出影射之意。

  二夫人祁氏却像事不关己,好整以暇地干坐旁观。

  便刁难一下姑娘也罢,正好试探探本事。有好能耐的再嫁,她缺个操持的替代。

第9章

  对于盛安京的世家贵族而言,府上千金若不会琴棋书画,传出去可是掉份儿的。

  鸽姐儿惯常性子软,着急了就说不出话来。沈嬷忙又抢先解释道:“大夫人说得是,作画怡情养性,以画表心,意义颇佳。但小姐栽培这几盆花,用的心思比画一幅画可要多多了。就如这种花的土,便是小姐采集松果、松针与彩叶等晾晒精制而成的营养土,不仅疏松通气,还能保水保肥。昨日下雪天寒,姑娘宁把暖炉移去花盆旁,自个儿都冷着呢,为的就是让花朵儿好好的。”

  这几盆花确实难养,当下也非随便能买着,且喜欢温暖的环境。莫说别的,就一路乘船北上而来,到了京都还能带着花骨朵,就足以证明养花之用心精湛了。

  汤氏本想夹枪带棒地奚落一番,毕竟这可是老太傅“千叮万嘱”要娶过门的孙儿媳。没想到却给对方送了话头,长脸了……还营养土,就没听说过。

  一时噎得没再继续开口。

  魏妆气定神闲,只待沈嬷把话说完,柔声添补道:“老夫人喜花,应当听过每种花皆有花语。譬如这蜜香金茶,开出的花朵流光溢彩,绿叶晶莹亮洁,玉叶琼枝之间富丽夺目,不仅观赏价值高,还寓意花开富贵,福寿延年。正如大伯夫人所言,花开了谢,谢了又开,更代表着生机勃勃,生生不息,都是极好的。”

  魏妆说完这一通,忽然发觉人要狠一些活得更自在。比起前世温顺憋屈的自己,一旦没顾虑了,做件事、迎合什么话可谓信手拈来。

  这种感觉简直轻松极了,好在发现为时不晚,人生才开始呢。

  老夫人罗鸿烁盯着花,果然见那花苞金黄艳泽,荣贵馥郁极了,这要摆在自己的寿宴上,不定得多么招摇。

  她心里对汤氏没好气,这汤氏为着谢太傅给老三起的一个名,酸了吧唧多少年。当着客人的面,也不知收敛。

  罗鸿烁有心给汤氏一个威慑,便说道:“大房家的这就刻板了点,人人都送字画雕刻,这送花便成了个新鲜的主意。张福家的,你搬去我院里吧,好生照料着!”

  竟嘱咐的是自己身边的亲随仆妇去张罗。

  没随便弃置犄角旮旯了。

  魏妆落了口气。看着自己精心伺弄的花,心想这次总不至于枯死了。她虽活两世,可对花花草草的喜爱仍然如初。

  “老夫人能喜欢,晚辈深感荣幸,亦是花儿们的福气。”

  罗鸿烁试探了这一番,竟没能够使上劲儿来,小姑娘仿佛根本不关注与老三的亲事。

  本来以老三那般清名赫奕、龙潜凤采的世家贵子,怎么着姑娘家至少都该有点春心浮动的盼望吧。

  结果可好,魏女落落大方,句字只祝贺寿辰,看起来对敬彦竟没甚希冀。

  这不应该啊,盛安京的贵女千金们,哪个不是提起老三心神慕往的?何况她还早已定下了亲。

  莫非数年未联络,竟在筠州府另有心属了么?毕竟以那僻远军屯之地,适龄男子也不少。

  这让罗鸿烁很不得劲,感到自己心目中的孙儿被贬值了。

  罢,许是没见到真人,等见到人就该不一样了。

  这一想,再瞟瞟那三盆花,罗鸿烁心情又觉得好了不少。原还怕魏女痴迷老三,到时“诱使”她退亲麻烦,没想到这般识抬举,倒是方便多了。

  老夫人此种隐藏的思谋筹算,除了身边的得用亲信,是不能为外人诉道的。毕竟略欠‘妥当’,不符世家门第作派。

  一时便温和起来了,说道:“难得两家人相见,忍不住唠了会儿家常。你们一路辛苦,必也乏累,先安排下去歇息吧。等过几日天好了,随我出去走走,也见识见识各家的仪容风范。在咱们盛世京都,女子焉能不知礼乐日常也。”

  魏妆应:“喏,谢过老夫人。”

  随后与沈嬷一同出了厅堂。

  堂外薄雪初融,清风拂面,叫人焕然醒神。但见廊下已经候了个桦茶色褙子的婆妇。魏妆抬眼一看,换成二等的近仆了。

  她心里只觉好笑,这老夫人的耳根子果然忽软忽硬。

  她对婆子抿笑:“烦请嬷嬷引路。”

  桦茶衣婆妇脸上的神情也比先前一位暖和,回道:“姑娘随我这边走。”

  去的却不是魏妆记忆中的方向,记得初入谢府她住的院子比较偏僻,因着老夫人存心要她与谢敬彦拉出距离。

  这次却变了,是她不熟悉的回廊。

  虽然魏妆在谢府做了十多年的少夫人,可有许多地方她仍不熟。比如大房的一些相关院落,还有谢敬彦的静修琴室。

  那个男人嗜琴,专门养了一名琴师,叫什么鹤初先生的,据说是个盲女。魏妆与他夫妻多年,竟是一次也未曾见过。

  谢敬彦不喜欢人靠近他的清修静室,初婚时,魏妆每有急事要寻他,也只能站在院外不远的石桥上,托他的亲随去喊。只怕她若是一入了他静室,他得像换马车一样,把一矗院子也给拆光另建。

  倒是他,却舍得放亲儿子进去。

  他们之间的后来,也唯有在宝贝儿子之事上,才能有那么几句薄薄语言。

  想起十岁的谢睿,魏妆心底再生出为人母的挂念。

  到底狠狠心,按捺下去!自己这般穿过来,前生就算作一场梦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倾烟苑。一进的小院,中间一个正房,两侧厢房与耳房,别致新颖。

  谢侯府后来有经过翻整修建,这里魏妆却真记不起来是何处。

  好在环境不错。

  尤其沈嬷,看得极为满意,满心啧赞,果然是京都大方的侯爵府啊。

  双手给婆妇送了几枚赏钱。

  桦茶衣婆妇用手指摩挲,琢磨这筠州府屯监家挺懂做人,脸上也就热络了。

  说道:“这院子风景好,因怕打扰清幽环境,建好后还未住过人呢。魏小姐你是头一个。你们先坐下歇歇,一会儿就让人把物什需用搬过来了。原本早该做好,只这些日府上忙着筹备老夫人寿辰,就晚了一天。”

  魏妆乖觉回道:“应该的,老夫人的事要紧。”

  婆妇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暗叹这魏家女的厉害,小小年纪美媚惹眼,处事却周全圆润,颇讨人喜欢。原本老夫人安排的院落在僻处,这般却是与三公子仅隔着一条廊了。

  东西又得重新搬过来。

  婆妇是老夫人跟前的亲信,一时也猜不透老夫人是怎么打算,总归照做就是。

第10章

  翡韵轩中,夜雪初融,寒意犹在。枯落的冬日梧桐枝干上,盛着透薄的冰凌子,忽而随着清风吱嘎断下,震得一旁竹林扑簌轻响。

  树后的正屋里,只听琴音沉浸,有淡然的熏香从雕花镂窗中溢散而出。

  透过半开的窗隙,屋内装饰雅致。紫檀木璃龙纹的落地书柜,藏书满格;黑漆象牙雕瑞兽的四页屏风,正中置一方长案。案上燃的乃白茶木香,这种冷调的香气醇静而持久,悠若似无。

  三公子谢敬彦端坐于案旁,但见发束鎏银玉冠,着一袭月白圆领云纹锦袍。一串黑玛瑙貔貅手串,在他如精心雕塑的手指间盘得漆晶发亮。

  男子沉着脸庞,依稀窥见未眠夜之憔意,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窗外雪景衬托之下,使得他肤色愈发净肃如玉,那浓眉修长疏朗,鼻梁高挺,丰神凛秀中透着矜贵与从容。

  这都枯坐超一个时辰了,公子是在做清明梦么?

  怎的像在游走神魂啊。

  书童王吉站在身侧,不禁呼吸都谨慎了。他家公子就像自带着一缕清气,出尘涤世般使人崇仰。听说幼年起,公子所住之庭院,花草木植都格外地凝聚生灵气。难怪老太傅曾净手燃香,特特给起了个“敬彦”的名字。

  只公子贯日谦谨温和,与人交道时会把这种冷冽敛藏起来。再加博学多才,出类拔萃,状元及第入翰林院,更是惹得满京城女子芳心暗许,以为良人夫婿之标杆。

  但无了棱角,就显得更难击破了,谁也猜不透公子表象下的心思。

  昨夜不知何故,三公子忽然独自冒雪归京,天不亮却又腾坐而起,坐在这琴房里蹙眉失语。

  王吉可要小心着伺候,省得又被罚抄书了。

  对侧的琴台上,鹤初先生穿一身缁青直裰,正在手抚琴弦。那沉谧轻灵的琴音,就是从她流畅的手指间弹奏出的。

  鹤初先生清弱的身板端直,只要抚琴,她眼上便系着鸦色的锦绸。二十三四的年纪,但见面白英秀,容姿修逸,别有一番风骨。

  她是谢敬彦二年前从酒肆领进来的琴师,自进府后便一直居住在翡韵轩中,不见外客。

  唯以谢敬彦为主翁。

  相处数百日,对于公子的脾性可谓颇有了解,否则仅凭一琴之喜,何以使她深居于宅。

  此院清幽,琴音弥转,她耳力却在敏锐地捕捉。但听那长案旁的男子,龙井都沏过了几壶,白釉描金的茶盏抬起了又落,旁余的茶点却分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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