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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于是这句话的涵义又颇具讲究了,长辈的关切中间杂了对魏妆与京中贵女的区别,又提到“在京中这些日子”,那也就意味着在京中并不长久,暗含对婚事的不确定。

  若是个心性简单些的,恐怕听不出。

  也难怪后来沈嬷逐渐察觉出谢府的风向,而背着魏妆在外面放了“饴淳公主要选谢三为驸马”的厥词。

  使得魏妆也不过才来京中两个月,就那么匆忙地与谢敬彦成了亲,甚至到了洞房花烛前,她连他的俊颜都觉生疏。

  魏妆暗自了然罗氏总要这样那样说几句,倒也无所谓,只作泰然应道:“谢老夫人关照。”

  旁边四小姐谢蕊,看着魏姑娘雪嫩的细腕,露出一枚翠绿玉镯子,衬得美轮美奂。

  她眼睛都转不动了,嘀咕道:“祖母快别说了,人家要能像妆姐姐这样的‘瘦’,嘴都该笑不拢了!”

  说得三小姐谢莹也忍不住地往魏妆的肩下瞟。

  京中世家贵子一个个可精挑细拣,占着家世高,眼光都往天上觑——虽然贵女们也一样,哪个不挑挑拣拣——可谢莹知道那些个男郎们就喜欢胸丰盈、腰纤蛮的。就以魏姑娘这副身段儿,别说是男人,女人见了都眼热三分。

  谢莹想起来要说的话了,遂道:“对了,那日听说魏妆你喜欢种花,我有两盆香玉牡丹,寄养在悦悠堂内,预备在斗妍会上亮相的。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忽然叶子泛白,试了几种方法都不管用。花了颇大价钱才买来,那卖主说是绝对纯种,结果却……苦恼得我。择日可否请你同我去看看?”

  又补充说:“悦悠堂是京城一处有名的花坊,听说原先的花坊主人刚换了,新来个后生公子接管,长得可好看呢。”

  “咳咳。”罗老夫人咳嗽震慑,用一种没大没小的眼神瞪过去:“让瞧便去瞧瞧,你这都待嫁的姑娘家了,还说些甚么有的没的!”

  三小姐谢莹吐吐舌尖,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快要出嫁,才趁这个时候大胆几句,之后可不像这么自由了。

  魏妆心里正有此打算,想在京中四处瞧瞧环境与花坊养植,便欣然道:“自然可以,莹姐姐挑个时间我同你去瞧瞧。一般叶子泛白,或与原本的种子有关,也可能是土壤。我带了些自制的花草养料,兴许能派上些用场。”

  话毕,转而对老夫人慢语:“另外,魏妆还想明后日去拜访一下褚家的长辈。当年祖父在京城时,与谢太傅还有褚鸿胪两位老大人交好,祖父故去时,褚家也送了吊唁礼。这次得有机会入京,父亲便嘱我去拜访回个礼,以宽他心中记挂良久。”

  谢、褚两家当年关系尚可,后来随着政见不同,两家老夫人又因为某些琐碎而存了些隔阂,明面上虽做得还好,其实不太常走动。

  只是孙儿辈却交往频繁,譬如褚二公子和三郎敬彦就不错。

  况且之后若要退婚,还得请褚家这个中间人作证。

  罗鸿烁不以为意道:“也在情理之中,你去时我让管家备辆马车送吧。”

  魏妆连忙乖觉地谢过老夫人。

  她就知道搬出这个理由来说,罗氏听得会舒适些。

  大小姐谢芸正在给儿子喂饭,这时抬头笑道:“说得我突然记起来,魏妆妹妹原是我们三弟的未婚妻呢,这桩亲曾是褚家做的见证。今岁咱们府上可要热闹了,只等祖母的寿宴办好,又能多添一桩喜事来着!”

  魏妆听及这样一句,便不等老夫人反应,适时地低下头为难道:“属实芸姐姐抬爱了。今次我进京,原还要代家中长辈表达一事,就是与三公子退婚。”

  诶?

  她轻描淡写如此悠柔一语,惊得包括罗老夫人还有沈嬷在内的,都愣愕住了。

  老三那般凤毛麟角,竟然沦落被动退亲!

第14章

  沈嬷站在姑娘身后,倍感震惊。心想莫非鸽姐儿犯糊涂了,怎竟真的提出退亲?

  一路上忐忑摇摆,妆是每天化得晶莹仔细,唯怕哪里突然遇见谢三公子,被他瞧见不喜悦。

  这眼瞅着到了京城,马上就能嫁作高门贵媳。自己无微不至照顾多年,就是为了能够不负原配庄氏的托付,岂能打水漂。

  妇人连忙扯扯魏妆的袖摆,轻语道:“鸽姐儿在说些什么,莫拿婚姻大事玩笑呀。”

  魏妆可并没玩笑,这门亲既要退,还须退得畅快解气,那么最好在见到谢敬彦之前,一开始便以父辈的名义提出。既显出魏家的大义豁达,也省得之后沾了个中的人情琐碎拖泥带水。

  谢府若要甩脱饴淳公主,便自己想办法去,休要再拿她利用!

  反正她已对谢三恩断义绝。

  直接娶白月光或者红颜知己,候选项颇多呢。

  而她提退亲也非空穴来风,当年祖父与父亲魏邦远早有此意了。魏家谨守体面,前世她到京城两个月便与谢敬彦成亲,在魏邦远看来,总好像得了谢府的光似的。

  十几年了,魏邦远都无颜登过谢府的门槛。

  往昔已矣。

  魏妆便泰然道:“老夫人请听晚辈分说,退亲这件事,祖父在时就曾多次提过。父亲也一直想再提,奈何两家接连丁忧。可巧,开春来给老夫人贺寿,这便嘱咐我定要表达心意。”

  “盛安京比比皆世家,尤属谢府更为德高望崇。而魏家在筠州府任屯监,虽每年为军资粮饷供应不断,到底云泥殊路。三公子凤表龙姿,出类拔萃,应值得更好的女子。魏妆若与之成亲,自觉蒹葭倚玉。之后若不嫌弃,便像几位姐姐妹妹一样,唤一句三哥可好。”

  所谓“三哥”,也是罗老夫人昨日自己话中的,特意用这些微妙的字眼来提点她与谢敬彦不合适。

  魏妆不过信手拈来一用。

  她之所以前面先提到拜访褚家,也是在为这桩退亲以及之后的铺路做打算。

  前世魏妆嫁入谢府后,因觉察出谢、褚两家在关系上的微妙,再加上后宅忙碌。她本又生得怯懦灼艳,未免惹来非议,便鲜少应酬。偶尔几次见到褚家也只是远远点个头,唯恐惹得老夫人不悦。

  后来新帝登基,谢敬彦当上权倾朝野的左相,谢府全都仰瞻他威望,而谢敬彦又与褚二公子有交情,魏妆这才跟褚家熟络了。

  彼时褚家老夫人、大夫人都对她极为喜爱,恨不得当初她能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就好了。尤其大夫人,还郑重认了魏妆作干女儿。

  既然如此,魏妆早早便可上门去拜访,她对褚家的氛围也是甚为钟意的。

  有了大鸿胪褚家的关系,魏家对谢家又总算救命之恩在,罗老夫人必然不会怎么作难。

  魏妆还有养花之长,时上到宫廷下到世族百官,皆以养花为荣为贵。她再利用这重重交际,拓展一番人脉,总能走出一条舒坦出路。

  罗老夫人睇着魏女的谈吐,眼见如此分量的事务,她讲起来有条有理,气定神闲,叫人不佩服不惊讶却是难的。

  区区筠州府,何以养出艳妩矜重之女。

  没想到的是,罗鸿烁藏在心里的那些弯道,却被一个小姑娘不动声色地还回来了。

  ……自己谋算应该没被发现吧。

  这样好是好,退亲变得简单了,还让老夫人不由自主高看。

  然而怡淳公主选婿怎么推脱?与其尚毫无皇族血统的公主,倒不如娶魏女门第干净。况且做了驸马,还如何在朝中一展宏图,耽误老三为政的前程。

  如此一想,罗鸿烁竟被将了一军,语气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了。

  只好拖延道:“此事虽然魏老大人曾经提过,可太傅没答应。当时只道姑娘若是对敬彦无意,尚可退婚。只你与老三人都还未见到,这件事且再慎重些。”

  四小姐谢蕊塌着肩膀叹气:“刚在心里觉得妆姐姐好,竟然一下子就退亲,得替三哥可惜了。你怕是头一个拒我三哥的,他在京中是万千女子倾慕的男儿,妆姐姐待见了再决定吧!”

  谢芸却是觉得魏妆虽来自犷蛮军屯之地,却识大体有见识,亦不为浮华所扰,心下生出欣赏。

  她日子过得舒坦,是什么话都敢讲的,便道:“说来姑娘花期不候人,既已有婚约,咱们谢府应该早点给定定心,免得让人空等几年,这是谢府的疏漏。再有妆妹妹提的退亲,总算件大事,须得知会三弟一声。不若就等祖母寿宴忙完了,到时若妆妹妹仍要退亲,便照魏家长辈的决定,你看可好?”

  就凭罗老夫人心里那道算盘,魏妆晓得今日大抵不能立时解决。她提出来,也为先给人们点个醒。

  便点了头道:“退亲是家中挂念已久之事,当年便有救命之恩,也是祖父出于为人的本能,不图回报。魏妆谨遵嘱咐,心意已决,无论任何时候都一样。便依芸姐姐所言,庆贺老夫人的寿辰为先吧。”

  一会儿午膳用得差不多,罗老夫人预备午休,姑娘们便各个告辞回院去了。

  *

  “迂——”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敬彦清劲手指撩开车帘,一双吉祥云纹皂靴迈下地来。

  庆管家正好出门路过,瞅见公子修逸的身躯,连忙迎上前道:“哟,三公子可算回府了!老夫人昨儿晌午、傍晚还有今早上,都派人去云麒院瞧过,总不见你在。还请公子快去上院回个话吧!”

  又添补说:“还有筠州府魏家的小姐,中午老夫人摆了桌宴,叫上几位小姐一同作陪。大小姐也带着昕儿回来了,都在!”

  谢敬彦点头说“好”,单手垂落帘子。车厢里弥着甘竹清香,前夜魏妆卧于锦椅的媚润花息已经散掉了。他心是淡的,却不知道为何,听及魏家小姐也在,仍有股冲动想去看一看。

  他昨天在翰林院忙碌,翻阅资料阅得晚了,就干脆歇在了衙房。

  没想到竟又做了个荒谬之梦。

  更与那美艳女子有了肌肤亲近。

  梦中谢敬彦端坐案前修一副古琴,女子嫚嫚碎步端来一碗汤羹。虽始终窥不清她的模样,却能察觉对他的含情脉脉,眼眸中涌动的俱都是他身影。

  她煲汤喜欢放香叶,但他其实更钟意原滋原味的清淡。但她既褒了,他也无不喜欢,喝就是。

  他喝完汤后,还剩余一些。女子便舀起汤勺,非要他将碗底的喝干净。然后坐在他的怀中,让他教抚琴。

  彼时情感,似乎尚未有之前梦中的那些深壑。谢敬彦竟也纵容她,握住她纤腕,手把手叫她弹。

  可他俊雅脸庞贴近她的发鬓,她却羞红了耳根。忽而两人的唇逐渐覆紧,情不自禁拥缠了起来。

  谢敬彦的手探入她丝襟,附耳问:“作何裹束这个?”

  女子低喃:“婆婆嘱我朴实。夫君若不喜欢,我便解束。”

  她称他夫君。

  谢敬彦便未置语,更不愿旁人窥去了她的妩媚。他掌心扣住女子纤细腰肢,散开她的发髻,而后宽肩俯下,沁入那馨柔的青丝之间。

  彼此情难自已时,他便将她摁至了旁边的琴案上。女子细吟的声息随着琴弦的拨动,在长案上逐渐弹奏开扭转的乐音。

  梦中的谢敬彦仿佛变了个人,只想着占有。他用力掐捻她的薄肩,想将她更深地拘紧在怀中。

  而时至今日的现实,谢敬彦从未体会过雌雄。

  无法形容那陌生到眩晕的迷醉,只觉似云雾般的香韧幽柔。

  他是在半夜寅时惊醒的,一幕墨发轻垂于肩脊,宫绸中衣下透出了细汗。

  好一瞬才恍然回神过来,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那块火凤玉璧,而枕边是白日穿过的锦袍,衣袂上依稀沾过魏女的幽幽浅香。

  他原以为前夜女子既在臂弯死去,那么一段梦便该结尾。

  谁料到却更为深入。

  盛安京中多有贵女倾慕于他,所受诱惑或有百十,却从未这样迷惘地失控。

  彷如整个人都被她的娇娜旖旎吞噬,深陷不能自拔。

  谢敬彦对梦境向来不以为意,可这种感觉太过真切了。

  似他在另一空间与女子有过夫妻之实,甚至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俨然还育有一骨肉。

  倘若这是个预兆,那么他一定要找出那名女子!

  至少他虽未见过她的脸,但知道她颈涡处有一枚媚弱的嫣红小痣。

  女子吐血合眼前的话,犹在耳畔:“此生错付于你,若有来生,断不与君续……”

  瞬然空心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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