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宋氏自是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反而欣慰道：“你能想清楚就好，我也能少操许多心。”

　　话说到这里，她对女儿的话，再无怀疑。

　　宋氏的生活简单无虑，一时间除了这件事外，竟没有别的烦心事。

　　眼下这件事心事了却之后，她展颜而笑，分别拉着颜采薇和李姨娘的手道：“薇姐儿是我疼爱的女儿，阿兰是我妹妹，你们俩谁伤了碰了，我都难过，以后你们能和睦相处真是再好不过了。”

　　宋氏拿李姨娘当妹妹，李姨娘却不敢顺着杆子往上爬。

　　宋氏的父亲镇国公是大晋朝赫赫有名的不败战神，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威震八方，简在帝心，地位不可谓不尊崇，而她嫡亲的姐姐亦是周王妃，周王父亲为了救当今而亡，对于周王这个侄子，当今一向十分疼爱，地位可想而知。

　　宋氏这样说话，是她不计较，但李姨娘要是应下来，一个不慎传出去，可不代表镇国公和周王妃不计较。

　　于是，刚站起来的李姨娘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您可别这么说，能伺候夫人是婢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看着跪在地上显得很是卑微的李姨娘，颜采薇有些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李姨娘并不恃宠生骄，但在人前一向很有体面，尤其是在外公卧病在床后，她除了没有名分，可以说是侯府实际上的女主人，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颜采薇念头一转，顿时恍然。

　　如今她外公和姨母都还活着，李姨娘自然不敢放肆。

　　“阿兰，我说了，你在我面前，不必这么多礼。你我姐妹之间，那还用这些虚礼。”宋氏扶着李姨娘让她在旁边圆凳上坐下后，又不放心的叮嘱颜采薇道：“薇姐儿，你即已知错，以后切不可再犯。”

　　颜采薇垂眸道：“是，女儿知道。”

　　她不再如以前那样，为宋氏的话伤心。

　　宋氏是疼爱她这个女儿的，这点颜采薇看的清楚。

　　只是在她心中，宋氏和颜潼是最重要的，但在宋氏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比她更重要，父亲、颜潼、李姨娘、颜采菽……

　　以前颜采薇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母亲心中，还有那么多人比自己和外公更重要，甚至还有些怨怪。

　　如今，她已经想明白了。

　　人都是自私的，总要优先考虑自己在乎的人。

　　她也一样。

　　宋氏是她的母亲，颜采薇由衷的希望宋氏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不过，在她心中，更重要的是外公和世安。

　　倘若两方有什么矛盾的话，她总是要站在外公和世安那边。

　　就像她和李姨娘、颜采菽冲突时，宋氏总护着李姨娘、颜采菽一般。

　　颜采薇安静的坐着，不同于以前的活泼好动。

　　宋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喜欢这样安静乖巧的女儿，甚至是乐于见到的，不然女儿总是和李姨娘发生矛盾，这会让她左右为难。

　　欣喜于女儿的改变，宋氏温柔的替颜采薇顺了顺头发，想着以前女儿连侯爷也要头疼万分的恶劣脾气，不由感慨万千的说道：“我们薇姐儿真是长大了，这么乖巧懂事。”

　　“都是母亲教导的好。”颜采薇低下头，有些想笑。

　　前世，她为宋氏做了许多事情，包括在宋氏的哀求下，答应纳颜采菽为徐琅的侧妃……然而她做这些，从来没有赢得宋氏一句夸奖，甚至临死前，宋氏还心心念念的让她照顾好李姨娘和颜采菽。如今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好听话，宋氏就这般夸奖她，真是太可笑了。

　　宋氏自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她伸手朝着李姨娘比划道：“还记得薇姐儿刚出生的时候，这么小小的一团。没曾想，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就要订亲嫁人，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李姨娘抿唇笑道：“薇姐儿这般才貌品行，将来怕是门槛都要给人踏破了。”

　　因着颜采薇年岁大了，宋氏也不让她避开，含笑打量了颜采薇的容貌，满意道：“可不正是你说的这样。原本我还担心薇姐儿脾气不好，如今改了过来，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像老夫人那般疼儿媳如疼自己女儿的人，这世上怕再难找出一个。”

　　这话宋氏说的是真心实意，她在闺中之时，也有几个手帕交，如今虽不怎么来往，但也听得她们多多少少抱怨过婆婆难相处，时常给她们立规矩，更有甚者，还给儿子塞小妾的。

　　宋氏在嫁进武定侯府前，也曾有这个顾虑，只她太爱武定侯了，想着这些事情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曾想老夫人极好相处，说一句待她亲生的也不为过。

　　她嫁进侯府三年也没有生育，婆婆也不曾怪过她，甚至还宽慰她。

　　最后也是她心疼夫君无后，这才给陪嫁丫鬟开了脸，又做主纳了李姨娘。

　　颜采薇坐在一旁，看着宋氏和李姨娘你一句，我一句的亲密样子，觉得有些腻歪，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就见一个丫鬟进来说道：“夫人，二少爷、三少爷来了。”

　　话落，便见两个孩童一前一后的进屋来。

　　第5章 祖母

　　颜采薇朝门口看去。

　　只见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青色锦袍，身材挺拔如松，五官俊朗，气质出众，纵然小小年纪，一看便知非是池中之物，这少年便是侯府的二少爷颜潜。

　　而稍稍落后他两步的则是颜潼，今年刚九岁，穿着大红绣金的衣服，显得玉雪可爱。

　　两人请过安后，颜潜在颜采薇对面坐了下来，颜潼则快步上前，猴儿一样的腻到了宋氏怀中。

　　颜采薇看着腰背挺直显得器宇轩昂的颜潜，又看着与宋氏撒娇卖痴的颜潼，不由感叹，要不是有父母给的好相貌，颜潼与颜潜一对比，简直是让人没眼看，偏颜潼毫无自觉。

　　要知道在他这个年纪，颜潜可是闻鸡起舞，寒冬酷暑不曾有一日耽搁，故而年纪轻轻就已经颇有才名，这在一干勋贵子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出色。

　　颜采薇如今是懒得再管束颜潼，自然也不会开口管教颜潼。

　　没了她多管闲事，宋氏搂着颜潼心肝宝贝的亲热一番后，问起颜潜在书院上学的事情。

　　颜潜一一回答，还说了不少在学堂的趣事。

　　他言语生动有趣，哄得宋氏笑声连连。

　　一旁李姨娘听闻，也忍不住抿唇微笑，看着颜潜的眼神十分温柔。

　　平日里一干少爷小姐都各有学业，难得有齐聚的时候。

　　田嬷嬷见宋氏这么开心，想着侯府规矩宽松，老夫人也仁厚慈祥，并不像别的人家规矩大过天，便由着宋氏高兴，好半天后，才掐着时间提醒宋氏还得去和老夫人请安。

　　宋氏这才意犹未尽的领着众人往寿安堂而去。

　　寿安堂占地极广，除了花园池塘外，后面还特意建了一座小佛堂，以供老夫人礼佛之用。

　　老夫人信佛，每月除了给寺庙捐的香油银子外，还会定期行善布施，修桥铺路。

　　许是因为信佛的原因，老夫人从不插手儿子院内的事情，管家的权利也交的极为干净。便是不受她待见的二房，也只是眼不见为净，吃穿住行上从不亏待。

　　宋氏领着人还未到寿安堂，就看见早就侯在外面的颜采菽，她是老夫人唯一带在身边教养的孙辈。

　　“女儿给母亲请安。”颜采菽迎上前来，给宋氏请过安后，又笑语盈盈的同颜采薇、颜潜、颜潼并李姨娘打了招呼。

　　说话间，她自然而然的走到宋氏身边，挽着宋氏的胳膊，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小事儿，还时不时的垫着脚尖，凑到宋氏耳边小声耳语，逗得宋氏花枝乱颤。

　　颜采薇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颜采菽就是养在宋氏膝下的，再加上李姨娘的关系，在宋氏看来，颜采菽除了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几乎和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

　　但凡颜采薇有的，颜采菽也一定会有。

　　此时她和宋氏亲昵有加，仿佛两人才是亲生母女一般。

　　颜采薇见状，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

　　她是希望宋氏过的幸福平安不错，但并不想应酬宋氏，说一些场面话，因此颜采菽吸引到宋氏的注意力后，她反而还自在些。

　　毕竟有外公在，她不想和宋氏撕破脸皮，让外公左右为难。

　　跟在后面的李姨娘将颜采薇的举动看在眼里，总觉得四姑娘今天真是很奇怪，人变得斯文有礼不说，还不像以前那样亲近夫人了。

　　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却不知道？

　　思量间，众人已经进了屋。

　　李姨娘忙收敛思绪，随着众人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屏声敛气的伺候在宋氏身后。

　　老夫人刚过五十大寿，衣着打扮极为简单素雅，头发只用了几根做工精湛的木簪整整齐齐的别在脑后，浑身上下唯一打眼的就是手腕间绿汪汪的翡翠念珠。因为保养极好，老夫人脸上虽有皱纹，但看着还很精神，眉眼之间不难看出年轻时是如何的貌美。

　　“老祖宗，我可想您了！”颜潼一个箭步便猫到了老夫人怀里撒起娇来。

　　对于这个年纪最小又最会讨人喜欢的孙子，老夫人很是疼爱，她先是被颜潼的动作吓了一跳，把人搂在怀里后，一颗心才落下来，不由叮嘱道：“潼哥儿，仔细些，别摔倒了。”

　　颜潼不无得意的说道：“老祖宗放心，我注意着呢。再说了，我最近跟着师傅练武，师傅夸我进步很大。”

　　老夫人笑开了颜，连声称赞道：“好好好！潼哥儿身手敏捷，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颜潼挺了挺胸，毫不谦虚的点头道：“可不是！”

　　说完，便睨了颜采薇一眼，暗忖道：“他天资那么高，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足够胜过大多数人了。哪里还需要像四姐说的那样日复一日的读书习武。再说了，二哥将来只能凭借自己，他却能袭爵，哪里用得着和二哥一样辛苦！”

　　颜潼的想法几乎就写在脸上。

　　颜采薇见了只觉得好笑，不说颜潼没有勤学苦练，荒废了天赋，最让她弄不明白的是颜潼为什么会放着外公这个战无不胜的高手不去请教，反倒同府里只会溜须拍马的三流武师学的起劲。

　　这如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行为是何等可笑？

　　要知道她纵然松懈过两年，但颜潼仍不是她的对手。

　　明明从来没有赢过自己，也不知道颜潼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从何而来。

　　颜采薇转过头去，不再看颜潼。

　　她不看颜潼，颜潼心中却十分高兴。

　　四姐千不好，万不好，总归说话算话这一点是十分好的。

　　颜潼嘴巴甜，心里高兴，更是几句话哄得老夫人、宋氏、李姨娘开心不已。

　　众人陪着老夫人说话，李姨娘偶尔会开口请教侯府管家的事情，老夫人则会指点两句，李姨娘皆是虚心受教，气氛说不出的热闹祥和。

　　颜采薇冷眼看着一屋子的和乐融融。

　　因宋氏不爱出门交际应酬，颜采薇没能交到什么闺中好友，也不曾见过别家夫人怎么管家，但也知道没有姨娘管家的道理，也不知老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对李姨娘一个侍妾这般另眼相待。

　　好半天后，老夫人想着大家都各有事情要做，也就让人散去了，只留下颜采薇并颜采菽姐妹俩。

　　这是惯例。

　　老夫人出自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对两个孙女的学业是极为关注，每次来请安，都要留下两人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学业上的疑惑。

　　今天，老夫人有注意到颜采薇不似那般活泼，也不往她跟前凑了，关心道：“薇姐儿，你今个儿怎么一声不吭的？可以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老夫人一向都是宽厚仁慈，与人为善，以前颜采薇一向都很敬重她。

　　只是一想到她亲手教出来的颜明镜和颜采菽的品行，再想一想前世侯府里发生的众多事情，颜采薇说不出老夫人的不是，但心底有一根刺在，对老夫人亲近不起来。

　　何况有镇国公做对比，颜采薇敏锐的察觉到老夫人对自己不过是几分面子情，反而对颜采菽疼爱的紧。毕竟，颜采菽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情分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