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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温谅在李思青家吃了一顿饭,新鲜的野菜,刚下的鸡蛋,伴着碎碎的面汤熬成一锅他从未吃过的美味。温谅喝了满满一大碗,李思青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的眉开眼笑,仿佛温谅喝了她做的饭,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一样。

  温谅问起,才知道李思青早在李胜利开饭店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学做饭,这两年更是天天要做,虽然没有什么食材,可她依然将最简单的饭菜做的十分好吃,可见干什么事都是要天赋的,李胜利要有女儿现在的水平,想必饭店也不会倒闭的那么快。

  温谅大大夸奖她一下,然后将丁枚让他带的200元钱留给了李思青,有了这钱最近两个月的生活基本有了保证,也免得他担心。

  走的时候,李思青将他送出大门,温谅啪的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记性,初中开学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交给哥哥去办。”李思青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了刚才的经历,在她年幼的心里,哥哥无所不能。

  “哥哥,你还来看我吗?”

  李思青眼中满是期盼,却又怕自己的要求让温谅为难,头低垂着都快碰到胸口了。

  温谅摸了摸她的头发,少年的眼睛璀璨的如同头顶的星辰,“哥哥有空就会来看你,暖暖做的饭好吃到我想不来都不成啊,哈哈。”

  李思青看着温谅远去的背影,娇小的身躯斜靠在门柱上。哥哥,我知道的,其实野菜做的饭怎么会好吃呢?暖暖知道的……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刚一进门温怀明就拍起了桌子,怒道:“让你给暖暖送钱,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知道回家?”

  “爸,您是政策研究室的,请问管不管理论研究?”

  温怀明愣了下,不明所以的说:“自然是要管的……”

  “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总是知道的吧?我不仅送了钱,还跟暖暖聊了聊天,你们做事官僚主义严重,真以为她一个小孩子只给点钱就行了?这里,”温谅指指胸口,“才是最重要的,心病不医早晚会跨掉的。”

  温怀明竟然没有发火,叹了口气,轻声说:“嗯,这次是我的作风简单粗暴,下不为例。”

  温谅得寸进尺,一屁股坐到沙发扶手上,搂住温怀明肩膀说:“爸,暖暖上初中的事怎么办,要不你找人帮帮忙?”

  温怀明也没计较儿子的没大没小,说:“我问过了,她这种情况不符合希望工程资助标准,并且暖暖的成绩不太好,小升初考的很差,别说没有学校要,就是有的话,学费生活费哪里来?爸爸不是小气,一次两次还好说,可要真的天长日久下去,我的意思是不行的。”

  温谅也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两人的工资刚够应付日常开销,温怀明虽然权力不大,但在市委也少不了应酬,逢年过节婚嫁丧事,礼金更是一样都不能少,长久下来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何况如今农机厂说不定就要倒闭,那时候就温怀明一个人的工资,要再加上李思青一家,可真的是同甘苦共患难了。

  温谅抓抓脑袋,也不能跟父亲说咱是重生的,很快就能赚到钱了,您先照顾她一次。思来想去,还是抓瞎在钱的问题上,其实今天温谅已经有了思路,但缺少启动资金,是个大问题。

  虽然前世里丁枚在农机厂倒闭后做了服装生意,还做的不错,但现在要是温谅过去说,妈你去做生意吧,农机厂那活咱不要了。不说被丁枚打死,打个半死不活是肯定的,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不知道人们对铁饭碗的重视程度。

  尤其最重要的一点,丁枚开服装店的资金,还是农机厂的散伙补贴啊!

  温谅苦思冥想,温怀明似乎也有心事,靠在沙发上闭眼沉思,一老一小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把开门进来的丁枚吓了一跳。

  “爷俩吵架了?不对啊,吵架不会坐这么近,怎么了这是?”丁枚太了解温怀明了,在家不看报纸或电视新闻,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温怀明睁开眼,等丁枚在对面沙发上坐好,说:“还不是市里那点破事,今天常委会上周远庭又开炮了。”

  “怎么了?”丁枚对政治没有兴趣,但她充分做到了妻子的职责,丈夫有了苦闷不跟老婆说还能跟谁说?

  “还不是前几天许复延去青化厂视察,厂长老元安排的不错,许书记夸了青化厂班子几句,特别点名说元厂长劳苦功高,为青州经济建设是出了力的……”

  丁枚撇撇嘴,不屑道:“就青化厂那摊子,比农机厂强不到哪去,还劳苦功高!”

  “问题就在这,”温怀明苦笑道:“今天常委会周远庭竟然含沙射影的说,我们有些领导在外要谨慎表态,不要轻易改变市里的战略决策。还说市委和市府要事先要做好沟通,避免党政不统一,让下面做事的同志难以适从……”

  温谅听的目瞪口呆,早就知道周远庭强势,也知道许复延“举手书记”的雅号,却再没想到他竟然在常委会上就这样赤裸裸的打许复延的脸啊……这比后世论坛上那些毒蛇牛逼多了……

  听到这里温谅要还不明白,真是白瞎了这个重生的名额。青化厂在前世里的命运比农机厂更惨,农机厂破产重组后改名农修厂,好歹还半死不活的赖着,退休职工的退休金一直开到了2007年。而青化厂却是彻底被割掉了,三千多职工不予安置,自主择业,整整闹腾了青州五年,到下个世纪才基本画上句话。

  这样看来,明显是市里想对青化厂下手了,厂长元大柱不知怎么走通了许复延的关系,忽悠许书记公开表了态,或者说许书记太想在青州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半推半就也就上了船。

  温谅明白,元大柱也不一定是想保青化厂,肯定是周远庭给他换的位置太不令人满意,这老油子立刻找上了许复延,想要借力打力,让周远庭改变主意。

  这才是真的找死!温谅心中冷笑,凭你一个小小的正处就想在书记和市长之间找平衡?周远庭是什么人,把你吃了吐的都是骨头渣,还敢拿许复延这个举手书记来给他施压,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温怀明苦恼的抓抓头,没好气的说:“真不知许书记怎么想的,这样的事错综复杂,怎么能轻易表态?这下在常委会上被周远庭占了理,逼到死角,场面真是难看。”

  “不是吧?”丁枚也难以置信,“都这样了,许书记还能忍着?”

  “许复延就笑了笑,说自己确实有些草率,接受周市长的意见,这事也就结了。不过常委会后,风声一传出来,市里各种话说的那个难听……”

  “常委会不是要保密的吗?怎么你们知道的这么清楚,老温,你的级别什么时候混到常委会上去吧?”丁枚见气氛凝重,特意开了个玩笑。

  温怀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温谅倒是笑着插嘴:“现在市委和政府两条心,常委会上哪还有秘密,无论那方吃了鳖,对方的都会千方百计的把消息传出去。”

  温怀明指指丁枚,说:“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一个小孩子看的明白。儿子不错,有几分爸爸的政治敏感度,奖励十块钱,拿去!”老温其实蛮开明的,市里那些破事也不忌讳当着儿子的面说,甚至会有意识的引导他见识一些。

  温室里的花朵长不大,温怀明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也对温谅的懦弱性格十分不满。不过这一个暑假儿子似乎开窍了,说话做事比以前强了不知多少,说来说去还是我教育方法对头啊!老温沾沾自喜,颇有些人民教育家的自得。

  “可是爸,这些跟你一个小副主任有什么关系呢?”温谅迷惑不解。

  “咳咳,”一句话差点把温怀明气死,什么叫小副主任,眼睛一瞪:“你小子皮痒了吧?”

  温谅笑嘻嘻的求饶,温怀明才长叹一声说:“要不怎么说人倒霉有鬼催呢?许书记在会上受了气,下来就要政研室做个青化厂的研究,看彻底裁撤青化厂是否科学,后续的影响能否可控?最主要的,是要看看有没有可行性的办法,让青化厂起死回生。”

  “然后呢?”丁枚准确的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捧哏的,她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她捧场啊。

  “然后孟主任就把这烫手差事交给我了。”温怀明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

  “这个孟山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逢年过节,哪个环节咱们没走到?平日见了笑眯眯的,一遇到事就下黑手、扣屎盆子!”

  温怀明示意她噤声,却并没反驳,可见心里对老婆的话是很认同的。

  温谅也没有说话,这个政研室的孟山水主任确实太无耻了,这明显是个两头不讨好的活。一边是强势的周远庭,一边是市委的老板许复延,老爸说裁撤好,那是在许老板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下场可想而知;可要说起死回生好,周远庭的威名可不是吓孩子吓出来的;这还不算难,最为难的是,你要想两头都讨好,说其实裁撤并不是最完美的方案,但要想把青化厂起死回生,办法有很多,但行不行就得摸着石头过河了,所以裁撤也是有效的办法之一,诸如此类的话,在平时是行得通的——你们上面掐架,哥谁也不得罪,来打酱油总成了吧?

  可问题在于,这不是平时啊!

  市长在常委会上抽了书记一耳光,书记跟着派下这个任务,明显是要找个理由抽回去啊,不仅理由,连巴掌都是现找的。所以这个研究结论是就理由,而研究的这个人就是那巴掌啊。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大了好几级?好嘛,什么事都是温怀明做了,倒时候许复延要顶不住,把老温一交就行了,屁也牵扯不到他身上。当然,温谅估计许复延不会这样做,出事了下面人来顶缸,他这个书记还有谁敢投靠?最可能的结果是,只要周远庭当权,温怀明就再没有出头之日,被彻底边缘化是题中应有之意,虽然温怀明在市委地位本就不高,但好歹是个副处,逢迎拍马的人是有的,一旦被彻底边缘化,对年纪正轻的温怀明来说,无疑是比死还难过的事。

  妈的,这个孟山水只会找软柿子捏,早晚要跟你算账。温谅暗暗的腹诽着,他用屁股想也明白,政研室三个副主任里,老爸最没有根基和后台,偏偏又是实打实的副处,份量和地位十足,这么好的替死鬼,要是温谅来找,也不会放过啊。

  最重要的是,温谅依稀记得,前世里就是在95年底96年初的时候,老温被调整到质监局做了一个副处级助理调研员,政治生命彻底结束。也许根子就在这次两强对撞中,温怀明站错了队。

  事情大条了!

第十二章 投名状

  温谅大学学的经济,对改革30年来的得得失失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尤其针对国企改革这一块,就目前来讲,他的认识比之这个时代的多数人,更加的深刻和前瞻。他清楚的记的1995年9月十四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的建议》,这个《建议》之所以让温谅记得,是因为它对国企改革提出了新思路,在漫长的国改三十年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毫不夸张的说,《建议》直接引领了后20年的国企发展和改革方向。

  国企改革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78—1986年,中央放宽了企业的自主决策权;第二个是1987—1992年,进行经营权向所有权的过度;而1993年起,重点在于推进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直至温谅重生的时候,这项改革还在艰难的行进中。而青州化工厂始建于1968年,是全国化工行业22家重点氯碱生产企业之一,也是江东省最大的一家氯碱生产企业,作为青州的老牌支柱产业,在整个青州的经济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鼎盛时期固定资产约有3亿,总资产超过7亿,年销售额8000多万,老青州人提起青化厂,总是满脸的自豪和骄傲。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大型企业,随着市场经济的强力推进,改革的逐渐深入,原有计划经济时代建立起来的经营机制和管理模式把企业带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到1993年已经负债2.5亿,严重资不抵债,年年都靠政府补贴和资助,成为青州市委市政府的心头之痛。所以无论从大势还是现状来说,大力推进青化厂重组和改制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必然之事,但周远庭却意图用行政手段强行割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不仅手法简单粗暴,也肯定会伤害青州人民的情感,至于青化厂的职工更不要提,不骂上30年的娘,都不算完。

  不管周远庭此举,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之用,还是大刀阔斧锐意改革之心,温谅都不看好,更重要的是,他清晰记得1996年青化厂破产后,数百工人到市委市政府讨说法的壮观场面,成为当年青州最有生命力的谈资。虽然最终将事情压了下去,但周远庭三年后不仅没有在青州更进一步,更是平调到省会凤城做了一个没进常委的副市长,不能不说与青化厂事件无关。

  所以温谅这几天结合前世的经验教训,以《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的建议》的基本要点为理论依据,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关于青化厂重组和改制的可行性研究及国企改革未来方向的几点意见》,他确信,只要这篇文章交上去,等九月五中全会一开,青州的官场立刻会引起很大震动,温怀明的名字必然被许复延和周远庭牢牢的记在心里,甚至引起更高级别的领导关注也说不定。他现在需要斟酌的,就是如何说服温怀明彻底倒到许复延一边,并且采纳自己手中的这个文章。

  在官场上想骑墙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活活在墙头上冻死。

  但结合前世温怀明的结局来看,温谅知道,老爸肯定是活了稀泥,两边都不想得罪,结果周远庭对他不屑一顾,许复延又看他不顺眼,生生的骑在墙头下不来了。

  在温谅呆在客厅抓耳挠腮的时候,书房里的温怀明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闭眼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明天就要给许书记审阅,他的内心极度不安。按程序这样的论题都要在政研室班子上讨论,拿出意见后由一个或两个副主任牵头,带着手下人出去调研,有一两个月的搜集整理,写成大纲报领导审批,最后才形成文字。可此次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没人来趟这浑水,孟山水是市委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他说一切老温你看着办,争取三天内拿个结论出来,温怀明还能怎么办?孟山水的意思很明白,老温你活下稀泥,在最短时间内给许书记一个台阶下,周市长那边也别得罪,大家开开心心继续混。至于因此可能对温怀明造成的后果,孟主任是不屑考虑的,你本来就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了,再惨也惨不到哪里去啊。

  温怀明苦笑一下,跟所有人猜的一样,他还是选择两边都不得罪,只希望许书记念着下面人实在不易,周市长不屑跟他这小人物较劲,熬过这一关就好。他站起身将文件放入公文包中,关上台灯走出书房,心思重重之下,竟然没有看到客厅里的温谅。

  饶是温谅素有急智,也想不到可行的办法说服温怀明采用自己写的东西,百般无奈下只好铤而走险。等温怀明进了卧室,蹑手蹑脚的溜进书房,打开公文包掏出来粗略一看,果然是稀泥活的天花乱坠,两头马屁拍的不分高低,老爸你糊涂啊!

  温谅猛一咬牙,将自己写的放了进去,他跟温怀明练的都是柳体,本来差别很大,但温谅有了后世三十年的功底,猛一看去几乎以假乱真。尽管如此,明天依然要赌赌各人的人品了。要是温怀明没有发现直接递了上去,那就一切OK;要是发现了掉包,自己就实话实说把他的稿子毁了,至于事后是被揍的半死,还是打成脑残,就再考虑吧。

  温谅对温怀明的某些习惯还是了解的,写东西时千斟万酌,写完后几易其稿,但只要最后定稿,一般都不会再审视。万事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第二天出门时,温怀明被温谅一把拉住,儿子少见的一脸严肃:“爸,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有疑问的话回来咱们商量,千万要沉住气!”

  温怀明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说这样的话,心中一酸,在官场奋斗多年,非但一事无成,甚至害得性子一向懦弱的儿子都为自己担心。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伸手将温谅的头发揉的杂乱,哈哈笑道:“屁大点事,放心吧。”

  这是温谅第一次听到温怀明说脏话,他也哈哈一笑。父子间血脉相连,生死与共,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必怕!

  刚进市委,孟山水急冲冲的迎了过来,说:“许书记在办公室等着,叫你赶紧过去。”立即带头走前两步,又转身问道:“老温,稿子没什么问题吧?”

  温怀明看懂他的眼神,静静的说:“我明白,没问题!”

  孟山水也没计较温怀明敢给他脸色看,都把人家逼到这份上了,还不能让人家有点情绪?到了书记办公室,孟山水简单交待了两句转身离开,温怀明矜持的敲了敲门,秘书杨凡开门出来,一见温怀明忙说:“温主任来了,许书记拦了几拨客人,就等着您呢。”

  领导的权势,从一大早等在门口的来人数量就一目了然,旁边秘书一科接待室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这场面跟当年左敬在的时候是天壤之别。

  许复延正低头看文件,见温怀明进来头都没抬,杨凡带他坐到对面沙发上就悄然离开,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不是温怀明第一次见许复延,平日里碰到许复延总是会笑咪咪的打声招呼,甚至能开几句玩笑。可一看今天这气氛温怀明知道,是雨露君恩,还是雷霆之怒,就看自己这结论合不合许书记的意思了。

  “嗯,温主任来了,”好一会许复延才看完文件,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老孟说青化厂的事由你全权负责,结论出来了吗?”

  温怀明立刻起身,打开公文包拿出文件,双手递了过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的说:“结论出来了,这是详细的论证,请许书记过目。”

  许复延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接过稿件,伸手示意温怀明坐回去,自顾自的翻看起来。温怀明半边屁股挨着沙发,双手平放在腿上,身子挺的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许复延的脸色。可惜的是,副处跟正厅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职务,还有城府。

  他竟然无法从许复延脸上看到任何情绪,好像这是一块万年花岗岩,任你风水雨打,自岿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温怀明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浸湿裤子了,许复延才慢悠悠的放开稿子,身子靠在老板椅背上,手指在光滑明亮的红木桌上敲了几下。温怀明心里一沉,桌面上发出的那几下轻微响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自己耳边,他几乎肯定,自己完了!

  “不错!”

  “嗯?”温怀明脑中乱糟糟的,没听清楚,下意识的抬起头,眼中满是迷惑的反问了一声。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对,赶紧站起支吾着解释说:“许书记,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许复延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啼笑皆非的说:“坐坐,你也是市委的老人,不用这么紧张。嗯,老温你先去忙,顺便把孟秘书长叫过来。”

  温怀明走出办公室后出了一身大汗,却仍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就完了?究竟是好是坏,好歹给句话吧?他没听清许复延那句不错,更没注意到刚进门时,许复延叫他温主任,称孟山水为老孟,而出门时两者完全来了个颠倒。

  直到进了办公室,还是心中忐忑,十分不安。政研室一正三副四个主任,孟山水是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在书记那一层楼,另两个副主任办公室在隔壁,只有温怀明的办公室跟政研室办公室是里外套间。所以他一进屋,正说话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偷偷的打量他的脸色,看到的却跟平日毫无两样。温怀明走进里间,嘴角浮起阴沉的冷笑:就凭你们也想揣摩我的心思?

  不的不说,科员跟副处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我看是不成了,这根本是死套,谁解开谁是神仙。”说话这个叫毛正永,小三十了还是个小科员,嘴巴碎的人见人烦。

  “不是我说,这事要放在孟主任身上还可能搞的定,温主任……哈。”李泉去年刚进市委,有什么关系不清楚,但说话的口气总是很大,在政研室除了孟山水就似乎他最有能力,而他尤其看不起的是温怀明——老实蛋子一个,平日就有事没事呛老温几句,偏偏温怀明不分管办公室,对他一点办法没有。

  “李泉你给我闭嘴,领导的事是你能乱说的。温主任人挺好,肯定吉人天相,哼。”梳着马尾辫的白薇猛的一拍桌子,气鼓鼓的瞪着李泉。李泉在办公室唯一犯怵的就是白薇,悻悻然嘟囔道:“他自己没本事,还不让人说了……”

  听着外面乱七八糟的议论,温怀明听在耳中,却没心思跟他们计较。政府里这点事,你要发达了,不用计较,小人自然都是狗脸来拍马逢迎,你要是倒霉了,计较也是自取其辱。他用食指压着眉骨来回顺着,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

  此时孟山水正汗流浃背的翻看着温怀明的稿子,好一会才有点结巴的说:“许……许书记,这稿子我……我还没看……”

  “呵,你们政研室的人今天都一个毛病啊,结结巴巴的还怎么开展工作?”

  “是,许书记批评的是!嗯,这个事情呢,一直由温主任负责,他完稿后我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就直接送到领导这来了,这是我工作失误,我检讨。”

  孟山水已经被温怀明大胆的言论吓到了,心中那个嫉恨啊,你自己要死也别拉着大家下水啊?真没看出来,温怀明那性子也敢这样撩周市长的虎须……

  许复延找他来的意思自然是想他表态,但孟山水打定主意坚决不趟这浑水,不管许复延是什么态度,他都要避重就轻,先把自个捡出来——这个黑锅温怀明背定了。

  许复延依然笑呵呵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嗯,我看温怀明这个同志不错,理论水平扎实,无论对政策解读还是企业管理都很有一套,尤其对青化厂的建议鞭辟入里,可操作性很高嘛。我的意见呢,是你们下去把这份稿子整理一下,以文件的形式下发到市直各单位,让大家一起来讨论一下青化厂的问题,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嘛,多听点意见是好事!”

  孟山水强忍着提出反对意见的冲动,要是以文件形式下发,就彻底将党委和政府的矛盾公开化了,这在政治上十分的不成熟。他却不想想,人家许复延能在左敬走后,力压方明堂,抢了青州这个一把手的位置,岂是简单的?许复延其实也是有苦难言,青州这个地方官场文化十分粗暴,大家似乎都懒得绕圈子拼心计,一有事发生脱光了就上,周远庭咄咄逼人,他就是泥菩萨也被陶冶了三分火气,再不反击,就要彻底失去对青州进一步掌控的可能性,这完全不符合他背后圈子的整体利益。

  所以,本来想慢慢渗透,逐步蚕食来树立自己影响力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温怀明只是一尊开门炮,目的就是说我许复延拉杆子扎旗子了,对周远庭不满的,有仇的,还没找到靠山的,这里的大门对你们敞开着。他本来担心温怀明会活稀泥,也想好了对策,却不料这门炮知情识趣,不仅上道,而且弹药十足。许复延对温怀明大为满意,这份投名状杀气凛然,有去无回,从今而后,温怀明的头上算是死死刻下了一个许字。话说回来,要不是事赶事挤兑了这个地步,你一个小副处想刻上人家书记的商标,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孟山水拿着稿子来到办公室,随手扔到桌子上,说:“上午把这个整理一下打印出来,上红头下午发到所有的市直单位组织学习。温主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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