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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不管在什么时候,信息不对称都是一个大问题,大概还是想要坑一把刘昌,因此刘恒根本没跟典客署说,如今已经没有所谓的朝鲜了,取而代之的是辽国。

  因此,这些使者手里拿着的国书还是给朝鲜卫满的!若是接到国书的是原本朝鲜的臣子,那么对方自然知道刘昌做这个辽王,根本就是矫诏,到时候辽东也就乱了。

  可问题是,先一步接到汉室使者的是鸿胪司的人,为首的是新鲜上任的纵横家子弟,他对这些事情其实是心知肚明,这边看了一眼国书,就打起了官腔:“上国使臣驾临,我等自然不胜荣幸,只是这卫满贼子已经授首,连首级都被我家大王送到南边给现韩王做聘礼了,我等从什么地方给使者将卫满找出来呢?”

  这会儿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起来了,典客署派出来的人本来也就是下面没什么根底的普通主簿,遇到这个情况,顿时就不知所措,张口结舌起来。

  好在旁边的副使还算是有几分急智,当下便说道:“我等奉天子诏命前来辽东问询齐国百姓北上之事,既然卫满已死,那么此事自然不会是朝鲜所为,便是贵君上之意,既然如此,我等便是来找贵君上的!”

  鸿胪司的人听了,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这齐国百姓之事,我家大王是宅心仁厚,听闻齐国那边豪强地主阡陌相连,百姓多半无立锥之地,连想要割几把草交刍稿税都交不起,因为长在田埂上的野草也是那些土地主人的,而我辽东呢,正好地广人稀,多的是地方没人开垦,实在是暴殄天物,这才大费周章,命人前往齐国请百姓过来耕种,如此一来,齐国的贵人不用再担心黔首偷盗他们的财富,百姓也有了耕地,我辽国的田地也能开垦出来,可谓是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正使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也不是那等蠢人,这会儿正色说道:“既然辽国还认大汉为宗主国,那么,这等事情,自然得先禀报天子,如此自行其是,却非属国本分!”

  鸿胪司这位叫做韩丘,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辽国也就是刚刚立国没多久,若是你们不来,我家大王也是要遣人前往长安觐见的,诸位来得正好,回头正好可以与我国使者一同返回。”他这话一说,对面顿时便有些无话可说起来,人家虽说以属国的礼仪对待他们,但是人家还没给大汉上书称臣呢,所以,这先禀报天子之事,又怎么说呢?

  鸿胪司的人引着使团住进了驿馆,然后使团的人便大开了眼界。

  辽东这边煤矿储量还是比较丰富的,要不是这里后来也不会成为重工业基地,虽说如今开采的只是那些浅表性的煤矿,但是产量也并不低,像是如今,低价的煤炭已经成为了辽东这边取暖的首选,将煤炭打成煤粉,加入一点黄泥,然后用水一调,再加上专门的模具,生产起来还是很快的,而且这个还便宜,不用太好的煤,用点普通的就行,质地比较好的都被拿去炼焦了,好几个工坊都需要质量上佳的焦炭,虽说炼焦的副产品以如今的化工水平很难利用,也就是焦炉气被工坊那边直接用来当燃料烧锅炉,其他的副产品最终也只能是浪费掉了。

  不管怎么说,驿馆这种地方,气温降下来之后,就开始将炕道烧起来了,这也并不浪费,地方上的驿馆其实都兼具着一些公共澡堂、食堂的功能。辽东这边气候寒冷,一年也就是耕种一季,秋天收割之后,农田里面也就没什么事了,大家情愿去各个工坊做工,这些工坊实际上就是各种手工业小作坊,做的都是比较低端的活计,像是各地都有蜂窝煤厂,另外,还有砖窑、水泥厂之类的,在没有自动化生产之前,这些都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也需要卖力气,力气活做得多,人就容易饿,容易累,驿馆这边的食堂物美价廉,油水也充足,所以,大家都喜欢到这边来吃饭,干活干累了,在驿馆这边的澡堂泡个澡,别提有多舒服了。虽说不管是食堂还是澡堂,价格都不高,但是架不住来的人多,如此,这些驿馆不仅不需要上头拨款,还有不少盈余。

  像是现在,几个汉使进门之后,就看见许多人三五成群地过来,施施然就往驿馆后面的建筑走去,那正使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明显就是普通的平民,怎么能往驿馆而来。

  韩丘见汉使不解,便解释道:“那里是饭堂,这些人是附近做工的,回去吃饭不免有些不方便,所以就在饭堂吃一顿,然后午后再去上工!”

  汉使简直是瞠目结舌,如今大汉那边,汉天子崇尚节俭,自个都是一日两餐,也就是皇太后年纪大了,中间能多加一顿,下面的人哪怕整日宴饮,但是明面上,还是一日两餐居多,也就是那些常住在封地的贵族,才会没什么顾忌的一日三餐甚至是四餐。结果到了这边,连普通的百姓午时都能加一餐了!

  见几个汉使震惊了,韩丘也是与有荣焉,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的,结果来了之后,他才发现,根本用不着吃什么苦,这里除了气候寒冷一些,其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衣食住行,各方面条件都比他在大汉强得多。这也让他迅速对刘昌死心塌地起来,人家能在这苦寒之地短时间内造就这样的一片乐土,若是他能继承大汉呢?

  韩丘含笑说道:“此时也该用饷食了,几位贵使是在自个院内用,还是去后面饭堂用?饭堂那边二楼是雅室,也不会被打扰,诸位以为如何?”

  几个汉使对视了一眼,正使章汾开口说道:“我等倒是想要见识一些,不如就去饭堂吧!”

  随从们自然是在驿卒的引导下,将马牵到马厩,又将随身的行李送到给使团安排的院子里,为主的几个人就跟着韩丘去了饭堂。

  饭堂二楼有不少包间,但是窗户都可以支起来,可以看见楼下大堂的情况。楼下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带把手的大缸子,正在一个个窗口处排队,他们用手指几下,窗口里面的人就挥动着大勺,从大盆里头舀出以大勺菜,往缸子里面一倒,至于主食,要么是馒头,要么是米饭,大家自个去选。各自打满一大缸子的饭菜,筷子上插着馒头,找个地方坐下来,一个个就开始埋头大吃起来。

  几个汉使各种不习惯,虽说看不清楚下面人吃的菜究竟如何,但光是那个分量,就已经叫他们瞠目结舌了,然后再看他们一个个居然都在长条形的木板上坐着,简直像是胡人的作派。好在驿馆雅间里头也有席案,知道来的是汉使,之前就叫人撤下了桌椅,换上了席案,这才叫他们觉得舒服了一些。

  不多久,饭菜竟是已经上来了,驿卒们提着食盒,从食盒里将大大小小的碗碟摆出来,然后他们就发现,这里头大半他们都不认识。没有佐餐的醢酱,而是做菜的时候就加入了各种调料,有荤有素,汤羹俱全,章汾试探性地夹了一块看起来油汪汪颤巍巍的肉送到口中,入口肥而不腻,肥肉入口即化,瘦肉也很是香甜,吃了一块之后,他ren不住又夹了一块。

  这边的菜主要是炒菜和炖菜,浓油赤酱,非常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口味,因此,用不着韩丘介绍,一个个就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等到吃完摸着鼓鼓的肚皮,又生出了极大的怀疑来。毕竟,来之前,谁能想得到,辽东这样大家一致认为的苦寒之地,如今居然是这样的光景呢?他们还记得,七八年前,朝鲜还有其他那些小国部族的使臣到大汉之后一副土包子的模样呢,如今反倒是轮到他们变成土鳖了。

  韩丘很谨慎,并没有让这些汉使去接触什么工坊,也没叫他们去看什么新鲜的东西,哪怕他们觉得屋里温暖如春,他也只是告诉他们,因为用了火炕,直接在炕道里面点火,热气就顺着炕道进入室内,如此室内也就变得温暖起来,至于点的是什么东西,这些汉使也是不清楚的。

  不过即便如此,章汾他们也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比如说,他们如今身上都穿上了羽绒衫。他们来的时候,还专门准备了不少皮裘,但是这玩意别的都好,穿在身上却显得臃肿,而且还比较沉重,然后他们就发现辽东这边许多人穿得并不算厚实,仔细观察了一番,就发现他们外面穿的衣裤别有乾坤,稍微一打听,他们就知道了羽绒衫的存在。

  因为大量养殖鸡鸭鹅等家禽,所以在辽东这边,羽毛制品其实很多,那些小吏习惯于用鹅毛制作的羽毛笔写字,鸡毛也有用处,毛掸子,毽子,打碎了之后还能做成饲料。另外,比较柔软的细羽和绒羽,就可以用来做衣服被子枕头之类的。辽东这边,最便宜的羽绒服就掺杂了许多鸡毛,比较贵重的就会用鸭绒和鹅绒,仔细清洗,去除了上头的油脂和味道之后,填充到衣服里面就行。

  章汾他们买的就是鸭绒鹅绒的羽绒服,因为纺织技术的问题,为了防止穿绒,里面用了细绢先做内囊,然后外面再用细绸做外罩,这样也可以拆洗。当然,你要是豪横到衣服不穿第二次,那也不错,这也是拉动内需。刘昌从来不怕有人在这种事情上奢侈浪费,只要肯消费,那都是小钱钱!

  章汾他们在大汉也就是小官,一开始到了这里还有些来自**上国的盛气凌人,如今见识了这些之后,心态自然出现了变化,心里还琢磨着,这些能不能学一学,回头在大汉也这么搞,像是这种羽绒服,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要是能干成,自家也能成一方巨贾了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这群汉使顺顺当当地到了王险城。

  刘昌也没有晾着他们的意思,毕竟,有的事情还是得先通个气,免得回头闹出点笑话来,正好这几日也没什么大朝会,刘昌就先设了一个小宴,准备招待这帮使臣。

  那些以前的朝鲜旧臣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做父亲的私底下给儿子带个信也没什么,如今辽国跟大汉,与当年的朝鲜可不一样,如今辽国说是外藩,但是因为那一重血缘关系,可比寻常外藩占便宜多了。以前的时候,哪怕箕子也是华夏贵胄出身,朝鲜也是周天子亲封的侯国,但是许多人依旧不将朝鲜当做是华夏诸侯,如今,谁敢再说这种话呢?

  汉使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到了时候,就登上了鸿胪司安排的马车,一路往王宫而去。

  来不及惊叹四轮马车的宽敞舒适,一行人就到了王宫。

  刘昌暂时还是住在原本的朝鲜王宫中,也只是对其进行了初步的改建,让冬天变得舒适一些,他之前就已经在筹划新的王宫建造,用砖石结构,能够造得更加精巧舒适。

  因为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章汾他们一行也没有在刘昌面前表露出什么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颇为谦恭有礼,刘昌笑吟吟地接了国书,稍微看了一下,便是笑道:“诸位请入座,毕竟本来也不是什么外人!”

  刘昌这话一说,章汾他们都是愕然,这不是外人的说法又从何而来,虽说他们一路而来,大家都是峨冠博带,曲裾深衣,看起来的确与汉家宫廷无甚区别,不过,衣着装饰是一回事,这辽国继承自朝鲜,是外藩,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一边已经荣任鸿胪司司正的孙良笑吟吟说道:“我家大王乃是汉家天子嫡长子,当日吕王后嫡出血脉,自然算不得外人!”

  这话一说,几个汉使顿时心里就咯噔一声,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坑了!虽说诸吕之事已经过去,但是也不过就是一两年的事情罢了,当日群情汹汹,长安城内,原本许多贵族都与吕氏或者是吕氏的亲戚有些姻亲关系,那一次之后,凡是与吕家有关的,都被斩尽杀绝,当今天子去长安的时候,带着的是如今那位窦皇后所出的二子一女,后来又接了慎夫人和尹姬所出的刘揖和刘参过来,谁也不会不识趣,问原本吕王后所出的几个嫡子去什么地方了。大家都默认,天子身边吕氏血脉已经断绝。结果,这个时候,就冒出一个吕王后所出的嫡长子来,这不是坑是什么?

  这种事情,天子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天子却什么都没说,难不成是对典客署不满,所以,他们这些底层小官就成了牺牲品?

  越想越是害怕,章汾只觉背后冷汗淋漓,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一边副使陈观先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我等官小职微,此事却是不曾听说过!”这话分明带了点质疑的意思。

  刘昌只是含笑:“是与不是,父皇自然心知肚明!罢了,今日难得得见故国来人,寡人也是失言了,寡人去年自代地北上,也不曾想过,这么快就能得到父皇的消息!”说着,他拊掌示意奉上酒菜,又有宫人穿着轻薄的舞衣翩跹而来,在大殿中翩翩起舞,乐工在一侧鼓瑟吹笙。

  这算是规格很高的招待了,但是除了刘昌手下的人吃得津津有味之外,其他人都是食不知味,战战兢兢,最后浑浑噩噩跟刘昌拜别,返回了驿馆。

  之前在宴会上,吕田作为内府令,一直随侍一侧,他这些日子以来,见识的事情也不少,想起事情来,可比以前多了不少,这会儿ren不住说道:“大王,我瞧这几个人回去,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刘昌轻哼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呢,更应该睡不着觉的人如今正在长安高床软枕,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呢!”

  听到刘昌这么说,吕田身上也是流露出一点杀机来。

  驿馆那边,一帮汉使的确是睡不着了,他们坐在一起,都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章汾在典客署就是混日子的,他背后并无什么靠山,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就这么做个主簿小官,就已经是心满意足,谁能想到,被派出来出使一趟辽东,送个国书,居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原本还想着带着辽东的新鲜玩意回去,还能赚上一笔,如今别说是这个了,知道了这等事情,自己的性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作为副使,陈观虽说只是典客署的录事,但是,他当年是走了平阳侯曹家的门路才做了这个官,平阳侯府一直以来嫡系人丁不是很旺盛,陈观走的也不是嫡系的门路,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典客署这个九卿中的清水衙门里头。所以,要说靠山有,但是这个靠山也不是那么稳固。他并非庸碌之人,从王宫出来,他就在思量,这会儿却是已经有了些想法,见章汾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他心中暗叹,提醒道:“章主簿不必如此忧心,依观之意,此事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多少大碍!”

  章汾叹道:“你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不管这位辽王是如何幸存的,丞相、大将军他们当日带头诛杀吕氏,连宫里的都杀了,这才有了当今天子入主未央宫,如今突然冒出个有着吕氏血脉的辽王来,若是假冒的还好,若是真的,势必会君臣失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呢!”章汾在官场上时间长了,典客署算是个比较边缘的衙门,因此,从高皇帝晚年到现在,长安城中风波连连,却一直没有波及到典客署,章汾才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主簿。但是,如今既然牵扯到了藩国,典客署却是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陈观却是说道:“章主簿实在是多虑了,这等事情,我等微末小官本来也承担不起,我等只需要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上奏便是。我瞧着当今天子素来仁厚,应当不会因为这等事情迁怒于人!”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刘恒这个天子要么就是心慈手软,要么就是做事不干净,这才留下了这么个纰漏,这事传回去,烦心的是上头的人,何况,辽国这边压根没有隐瞒这事的意思,只怕朝野上下早就人尽皆知,如此一来,灭他们几个微末小官的口显然是一件没必要的事情。

  陈观没敢将对刘恒的看法说出来,只是说了后面的猜测,顿时一帮人暂且放下了心思,然后就ren不住七嘴八舌地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朝鲜这边的人觉得是刘恒有怜子之心,所以想办法给了刘昌一个安身立命的基业,大汉那边,尤其是长安,没几个人会这么想,其他人不知道,长安这边还是有人知道的,吕王后当年生下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四个,如今却只有一个,其他的呢?何况,当初为了诛杀诸吕,不知道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南军北军自相残杀,几乎被打废,许多曾经显耀一时的姓氏,直接沉寂了下去,对于吕氏来说,这样的血海深仇,有几个人能够放弃呢?

  使团这些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最后勉强安下心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总不能跑出去对外头的人说,辽王不是汉天子的儿子,咱们赶紧去推翻他!别的不说,光看着如今辽东这边百姓过得何等滋润,就知道,为了维持这样的生活,底层这些百姓只怕愿意为了那位辽王去死!

  虽说汉家使者搞出各种骚操作是常态,但是那是后来大汉国力强大之后的事情了,那会儿一个个都是好战分子,唯恐天下不乱,遇上一个不给他们面子的,就敢半夜抄刀子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军功。但是现在可没这样的做法,大汉如今最大的敌人还是匈奴,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暂时妥协的。何况,他们如今要对付的这个人十有真的是长安那位天子的儿子,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想法,他或许可以自己下令杀子,但是你要是伤了他,那位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可就不好说了!

  很多时候,当你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之后,除了躺平,也就没有别的路走了!

  因此,章汾他们一行人很是配合地完成了这一次的出使,在朝堂上表演了一场上国与藩国亲shan如一的戏,麻木地看着上头刘昌在那里表演了一出思念父亲的把戏:“寡人不孝,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却是再也不能承欢膝下,既然有使者前来,那寡人也该遣人觐见朝贡,还请诸位使者稍留数日,届时一起出发,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章汾机械式地答应了下来,结果,等到出发的那一天,章汾就懵逼了。

第36章

  章汾他们原本以为刘昌派出去的就是个寻常的朝贡使团,最多就是如同以前一样,加上各个部族的首领族长,结果等队伍集中起来,却发现,使团的队伍却是无比庞大,光是载贡品的马车就有七八十架。

  秦朝时候的驰道虽说荒废了许多,但是能用的还是不少的,因此,整个使团用的全是四轮马车,而且一个个看起来巨大无比,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塞了多少东西。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多带一些护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加上各个部族的首领族长如今靠着淘金采参还有组织族人做各种劳力,算是阔起来了,别人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而这些部族首领呢,就是想要去感谢一下刘恒,你生了个好儿子,带着我们这些苦哈哈阔起来了,以后啊,我们就安心跟着辽王干,老老实实做大汉的藩属,绝不给大汉添乱。

  这些部族首领觉得自己是去感谢汉天子的,而对于组织了这件事的刘昌来说,他其实就是去炫耀肌肉的,意思就是,如今我已经收买了辽东各族的人心,你要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还是尽量给我掂量一下!

  这样一个庞大的队伍,跑到边境的时候,差点没将边境的守军吓了一跳,反复确认了对方的来意之后,还不放心,又派出了一队人沿途护送,起码先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下一个郡,交给那里的人,然后就不是自个的事情了。

  沿途各郡对于使团也很欢迎,毕竟比起从前那磕碜模样,如今人家一看就不同往日,变得阔绰起来了,而且看他们日常起居,也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平时采购一些东西,直接就是用布帛换,跟市面上良莠不齐的钱币相比,民间布帛才是硬通货。而在辽东,新式的纺织机效率可要比寻常的织机强得多,而且织出来的麻布和丝绸也更加细密光滑,自然更受欢迎。

  使团沿途招摇过市,很快,北地大家就都知道,长安天子派自己的嫡长子去辽东做了辽王,以后大家可以随意前往辽国做买卖,那里的货物物美价廉,还有各种新鲜的玩意,北地这边上层因为刘昌的身份疑神疑鬼,底层却没有这样多的想法。一些嗅觉比较灵敏的商人在看到使团的穿戴用度之后,顾不得如今越来越冷,仗着这边距离辽东不算远,便开始考虑着赶紧趁着最冷的时候还没到来,先去辽东采购一批货物,回来就能赚上一笔。

  而长安这个时候,刘恒终于准备摊牌了,他直接在宣室殿请来了陈平周勃。

  君臣互相见礼之后,等着陈平周勃各自落座,刘恒才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朕请丞相和大将军过来,却是有件事,不得不说与二位知晓!”

  陈平与周勃对视了一眼,这才齐声说道:“还请陛下明示!”

  刘恒又是一声长叹,露出了一个苦笑,说道:“之前朝鲜之事,朕有些放心不下,便命人去查,然后,却发现了一件大事!”说到这里,他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顿了一顿,才说道:“如今已经没有朝鲜了,朝鲜已经灭国,取而代之的是辽国!”

  陈平皱了皱眉,说道:“辽国?难不成彼辈竟有吞并整个辽地之志?”

  刘恒摇了摇头,说道:“朕想要说的是,如今辽国的国主,叫做刘昌!”

  陈平顿时一愣,刘昌这个名字并不稀罕,但是能被刘恒正儿八经说出来的刘昌,这个身份就很微妙了,果然,就听刘恒叹道:“这个刘昌,正是王后吕氏所出的长子!”

  陈平和周勃都ren不住挺直了身体,看向了刘恒,当年,陈平的属下差不多是亲眼看到代王宫的宫人给吕氏母子灌下了毒酒,放入了棺中,又看着母子五人仓促下葬,怎么可能又冒出一个刘昌来。

  陈平还算是沉得住气,周勃却是已经ren不住了:“陛下,那刘昌莫不是冒名顶替?”

  刘恒心里一冷,然后说道:“这倒不是,朕初次听到,也以为如此,便命人掘开了坟墓,然后发现,刘昌的棺材已经空了!朕又命心腹潜入辽国王宫,确信那就是刘昌!”

  陈平和周勃顿时不吭声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刘恒已经确定那就是自己的长子,他们这边再说不是,岂不是逼着刘恒再杀一次儿子?

  陈平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那公子昌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辽王的呢?”

  刘恒无奈地说道:“按照朕这边得到的消息,他北上的时候,遇上了在逃之中的吕氏余党,然后自然会和在了一起,去了辽东,后来应该是遇上了濊貊人,他帮着那些濊貊人渡过了冬天,从濊貊人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然后借用了自己的身份,说服了原本朝鲜那些贵族,甚至,他跟被驱逐的箕准还勾搭上了,跟箕准定下了亲事,箕氏毕竟在朝鲜京营多年,有箕氏从中牵线,自然得到了许多贵族的认同,他又借了各部的人马,与那些贵族里应外合,攻下了王险城,杀了卫满,然后他就做了辽王!”

  听着刘恒的说法,陈平和周勃简直觉得这其实就是个别人编出来的故事,就算是刘邦当年,好歹一开始就有一帮丰沛的老朋友帮忙,又有吕家两个大小舅子帮着招兵买马,而刘昌呢,居然就借着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拿来当做是致命罪名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种空手套白狼,直接将辽东捏在了自己手里。辽东那些人都是傻瓜吗?

  再看刘恒的表情,虽说有些为难,但是心里头应该还是暗爽的,陈平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恒叹道:“若是否认了他的身份,只怕到时候便要起干戈,辽东不比其他地方,当年父皇被围白登山,却因为气候严寒,以至于士卒冻伤无数,难以作战,而辽东论起苦寒,更甚白登山。若是春夏作战,往西一点就是右谷蠡王,匈奴对我大汉从来都是贼心不死,虎视眈眈,若是辽东起了战事,匈奴那边趁虚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陈平和周勃可不敢说,只要陛下你下令,甭管是辽东,还是匈奴,都不是问题。之前诸吕之乱,南军北军死伤惨重,之前又摆了齐地诸侯王一道,他们若是到时候趁机作乱,真的又要烽烟四起。周勃虽说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但是也不是满脑子只知道打仗,真要是葬送了老刘家的江山,也轮不到他老周家上位,说不得到时候周家满门都要陪葬,所以,不等陈平开口,周勃先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辽王的身份,陛下认下便是!”在周勃看来,辽东那点地方,就算是封给了刘昌又如何,箕氏经营朝鲜那么多年,也不曾翻出什么风浪来,刘昌一个外来户,又能如何?

  陈平心中却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位既然跟吕氏余孽勾搭上了,或许出于血脉亲情,对刘恒没什么怨恨,但是难不成他对自己等这些直接导致了吕氏一族被杀的人就没半点想法?留着刘昌,那就是个祸害。只是刘恒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勃也同意了这事,陈平再想要反对,就显得格外居心不良。

  陈平一直以来名声并不好听,大家一提到他,就觉得这位是个阴谋家,若是这会儿他再犹豫不决,那么到时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任谁都要怀疑到他头上来。

  陈平素来shan于自保,自然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到不利的境地去,刘恒即便如今只有天子之名,并没有真的掌握太多权力,但是,他已经不年轻了,下面儿子也不算成器,真要是将刘恒得罪惨了,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等他不在了,陈家后人只怕就没有将来了!因此,他也跟着说道:“陛下说得是,辽王乃至陛下亲子,此事自然无有异议。只是,臣想知道,日后这辽国之事,是如刘氏宗藩,还是如之前朝鲜旧例呢?”

  陈平当然得问清楚了,如果是刘氏宗藩,那是有着皇位继承权的,就像是陈平他们杀了少帝兄弟,就得从老刘家的藩王之中挑一个出来继承天子的位置,以后如果刘恒册立的太子有个万一,那么,内藩诸侯皇子就都有继承权,而刘昌是刘恒原配嫡出,继承序列是在最前头的。而若是外藩,那么甭管未央宫住的是谁,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不定期地命人过来朝觐,册立王太子和新王即位的时候上表求个册封就行。

  刘恒在这一点上倒是果决,他其实也担心刘昌被仇恨迷惑,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因此,尽管觉得刘昌之能,远在刘启刘武等人之上,但是,起码这个时候,刘恒是万万不会生出托付江山的想法。刘恒年纪也不算小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当多少年的皇帝,他只知道,若是刘昌满脑子都是仇恨,都是报复,那么,当那些倒吕的功臣反噬之时,大汉天下就要乱了。

  因此,刘恒直接了当地说道:“既然他取的是朝鲜,做的是辽王,那么,自然是从朝鲜旧例,辽地那边,随他如何折腾,只叫他不许越过长城便是!”

  听到刘恒这般决断,陈平周勃都是松了口气,当下起身,向着刘恒下拜行礼,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第37章

  等到使团进了函谷关,刘恒才将这事在大朝会上说了,他当然没说当年刘昌遭遇毒杀竟是侥幸没死,而是表示,当日代王王宫发生时疫,吕王后与几个王子都染上了时疫,刘恒不得不将人紧急送到王宫之外,最终除了刘昌,其他人都不治身亡,刘昌身体也变得虚弱无力,又有术士表示刘昌与中原相克,因此,刘恒便派人护送刘昌出关去了辽东,不想刘昌在辽东振臂一呼,诛杀了乱臣贼子卫满,拨乱反正,被推举为辽王,日后便为大汉镇守北疆,防备匈奴。

  刘恒这些话其实很经不起推敲,当初的事情,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朝堂上就有许多人家当初主动或被动卷入到倒吕之事中,长安当年凡是跟吕家有关系的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家里有吕姓女眷乃至留着吕氏血脉的,多半都是一杯毒酒灌下去,对外也都说是暴毙。至于为什么暴毙,也无非就是时疫、风寒之类的说法,反正那个时候死得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就行了。

  能在朝堂上为官的,装糊涂都是一把好手,个个都摆出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样子,嘴里都是陛下圣明的高呼,有的还要称赞几句刘昌,说什么虎父无犬子,陛下你人中龙凤,皇子也是卓尔不凡。一番马屁滚滚,弄得某些人心里很不得劲,毕竟,哪怕那位远在辽东,但是就像是那位能借汉天子的名义一样,刘恒这个天子也能借这个儿子的势,那位就算是对刘恒有恨,但是,未央宫住着的是刘恒,总比住的是旁人来得强。所以,刘恒原本尚且不甚稳固的皇权也因此得到了加强,之前还想要继续糊弄这个天子的,只怕以后未必糊弄得过去了。真要是惹急了刘恒,刘恒一道诏书送出去,许诺刘昌一个储君的位置,刘昌就能再来一次“清君侧,为刘氏左袒”,轰轰烈烈搞一出勤王救驾的把戏,到那个时候,当年将事情做绝了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长乐宫中,窦皇后恭敬地伺候着薄太后,她自然也听说了前头的事情。对当日的吕王后,她倒是没什么敌意,她出身一般,当年是吕王后的陪嫁宫人,后来得了刘恒的宠幸,接连产育。吕王后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相反颇为宽和大度,无论是她,还是慎姬和程姬,吕王后都一视同仁。

  窦皇后能当皇后,是因为除了吕王后所出的四个儿子之外,她生育的二子一女排行在前,刘揖刘参年纪都小了些,加上窦皇后本身聪慧温顺,颇有一点薄太后的品格,因此,到了长安之后,刘恒最终选择了立她而不是慎夫人为后。

  原本窦皇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安享尊荣,等着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将来刘恒驾崩,她就会顺理成章入主长乐宫,成为汉家太后。哪知道,她听闻,吕王后的长子刘昌居然还活着,还在辽东立了国。

  窦皇后虽说聪慧,但是终究是个女子,暂时也没有真的掺和过政事,因此,骤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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