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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大汉以孝治国,当初刘邦将刘太公捧成太上皇,吕后能堂而皇之地主政,逻辑就在这个孝字上,刘恒抬出了刘邦,表示当初咱们那么多兄弟,如今就剩下这么一点,当初的事情是诸吕所为,咱们也这般对宗亲下手,这算什么事呢?

  陈平是个老谋深算的,开国那会儿,若是论起功劳,他真排不到前头,后来上头几个死的死,隐的隐,吕家也算是犯了众怒,因此,他从中串联,搞出了倒吕之事,一跃就变成了朝堂上最大的功臣,哪怕一开始的时候,陈平还有些得意忘形,但是,如今刘恒将皇位也算是坐稳了,陈平就意识到,自个当初走差了一步。

  陈平想要的是一个受自己控制的傀儡天子,就像是曹参当年一口唾沫喷到刘盈脸上,表示皇帝你在自个宫里吃喝玩乐就行,朝堂上的大事有我就好!刘盈当时脑抽,竟是没有直接顶上去,反而真的退了,从此在君权上再也没能占据上风,最终反倒是吕后把场子找回来了。那些开国功臣之前被吕后压制惨了,吕后又是个杀心大,控制欲非常强的一个人,谁也不希望下一把屠刀就砍到自个脖子上。当时要另立新帝,自然得从刘邦的血脉里面选择,刘肥是私生子,刘长呢,这位力能扛鼎,活脱脱又是个西楚霸王,性情也暴躁得很,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做了皇帝,会不会一时兴起,就抄起兵器砸到人头上去,陈平也是觉得刘恒性子软弱好控制,估计又是个刘盈一样的人,所以才选择了刘恒。

  哪知道,刘恒看着是个仁弱的,但却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也让陈平迅速从之前的狂妄中清醒过来。只是清醒归清醒,立马就对刘恒俯首帖耳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可是以非惠帝子的名义杀了刘盈仅剩的两个儿子,哪怕顶着的是诛杀诸吕的名头,实际上干的还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刘恒是受益者,但是,他如今是天子了,他能一直容忍这样的臣子?何况,他们还逼着刘恒杀了嫡妻嫡子呢?能跟吕王后生下四个儿子,你说他们之前一点感情都没有,傻子才信!

  所以,哪怕有些懊恼,当初还不如便宜了齐王一系,起码齐王一系兄弟众多,完全可以选一个不怎么服众的人做皇帝,然后他就不得不依赖朝臣对抗自己那些兄弟,不至于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但是当初他们自个以刘肥只是私生子的缘故否决了齐王一系的继承权,选择了刘恒这个扮猪吃虎的货色,木已成舟,总不能再折腾一次。事已至此,陈平拎得很清,自己不能就这么投降认输,他得支棱起来,要不然的话,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见刘恒想要将这事糊弄过去,陈平干脆说道:“陛下顾念血脉亲情,臣等自然明白,只是仲尼有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齐地诸王这般妄为,致使民不聊生,蹈海而逃,陛下不仅是刘氏天子,也是天下人的天子,若是陛下只顾刘氏血脉,那天下人又何辜呢?”

  刘恒原本只想要拖一拖,其实也没真的想要彻底饶恕齐国诸侯王的意思,但是陈平这么一说,就显得刘恒只知道狭隘的血脉亲情,不顾念社稷民生了,饶是刘恒演技不错,这会儿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他也算是能屈能伸,当下在坐榻上直起身体,就这么对着陈平拜了一拜:“丞相所言甚是,是朕之过,只想着都是父皇的血脉,念及父皇当年的恩德,又觉着大兄当年待我等甚是宽厚,才想着叫他们知错能改,好挽回前过!却没想到,若是不加以惩处,难叫他们知道己身之过,更不用提过而改之!”

  刘恒这般大礼,陈平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避,只能也跟着深深给刘恒回了一礼,说道:“陛下仁厚,臣误解了陛下之意,臣之过也!还请陛下饶恕!”

  君臣二人在朝堂上秀了一波演技,最终勉强算是达成了一致,齐国诸王惩罚肯定要惩罚的,但是还没到要削去爵位的地步,而是要先命有司前往调查,再行裁决!

  这事解决了,还有就是辽东那边居然跑到齐地引诱百姓移民的事情,这也是个大问题,虽说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这事会落到自个头上,但是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对于辽东那边的情况,大家都不了解,刘恒装模作样地看向了典客,这位顿时汗都流下来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辽东此时有朝鲜、肃慎、扶余、沃沮等国,均为我大汉藩属,只是辽东偏远,又在匈奴之侧,近年来,朝廷一意防范匈奴,对辽东此时的情况所知甚少!臣只知道,高帝末年,燕王叛乱,率众逃亡匈奴,其部属卫满逃往朝鲜,被朝鲜国主箕准接纳,拜为博士,令其守卫朝鲜西部国境,惠帝年间,卫满羽翼丰满,反戈一击,驱逐箕准,自立为王,这些年来与我大汉不通消息,还阻拦周边小国部族,不许其朝贡,惠帝时期,朝廷曾去书斥责,之后便少有朝鲜的消息。若说辽东有谁想要招纳汉民,那么就是朝鲜了。前些年的时候,卫满就命人在边境招揽流民,只是,朝鲜撮尔小国,在边境招揽流民也就罢了,若说胆大包天,命人往中原招揽汉民,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典客也有些汗颜,他虽说是九卿之一,但是委实没有太多存在感,主要对接的还是汉室内部的诸侯王,像是南方的南越、闽越、东瓯,也就是东瓯还算是亲近汉室,南越和闽越如今对汉室戒备是有的,但要说臣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像是南越的国主赵佗,连天子所用的黄屋左纛都弄出来了,无非就是正大光明用还是私底下偷着用的区别。至于匈奴,那就更别提了,冒顿能在国书里面调戏高后,可见人家何等嚣张跋扈。

  刘恒派出去调查辽东情况的人还没回来,但是刘恒却已经默认,刘昌已经在朝鲜立足了,只是,刘恒纳闷的是,刘昌手里无人可用,他到底是怎么跑到辽东呢,难不成是朝鲜那边,卫满控制了刘昌,以刘昌的名义发号施令,想要借此在汉室身上插一刀?

  想到这里,刘恒就是心烦意乱,不过,他还是说道:“既然如此,先拟一份国书,送至朝鲜,看看朝鲜那边是什么说辞!”

  典客如蒙大赦,当下诺诺称是,心里却在琢磨着派哪个倒霉鬼带着国书去出使朝鲜了。

  而辽东那边,刘昌新建立起来的招贤馆中,这一日来了一个穿着粗布短褐,腰间悬着一柄看起来很是古旧的长剑,赤足穿着草鞋的人,他抬头看了一眼招贤馆上的招牌,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第34章

  翻看了一下近期落户的数据,刘昌放下手里的册子,说道:“长安那边只怕很快就知道咱们的底细了,那么,派几个人,去长安一趟吧!”

  在场的都是跟着刘昌从大汉跑出来的,自然知道刘昌是什么意思,这会儿脸上神情都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朝堂上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只怕许多人都要寝食难安吧!

  实际上,这个时候,刘恒已经开始辗转反侧,心中满是忧虑。

  刘恒原本觉得自己对刘昌这个儿子已经足够高看了,结果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太保守了点。他派出去的人是在代国时候的心腹,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跑到了辽东,然后就惊呆了。

  已经没有所谓的朝鲜了,刘昌硬是扯虎皮拉大旗,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辽王的身份,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就收拢了一支军队,直接打上了王险城,杀了卫满等人,自己做了辽王。如今,几乎整个辽东都落入了刘昌手里,还有更多的部族首领恨不得哭着喊着加入到刘昌的麾下。

  来人来不及再深入调查其中的内情,就先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将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先禀报给刘恒。

  对方既然没有深入调查,因此很多都显得非常含糊,总之刘昌就像是如有神助一样,迅速得到了濊貊、扶余、沃沮等部族首领的拥戴,出人出力,帮着刘昌组建起了一支强军,然后就攻占了朝鲜。

  刘恒在心里揣摩着刘昌的操作,很容易就猜出,刘昌应该借用了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一个寻常的流亡贵族少年哪里能得到那些部族的支持呢?

  只是,虽然能够猜到刘昌的操作,刘恒对此却也无可奈何,人家都已经是朝鲜王,不,自立为辽王了,或许现在地位还不稳当,但是很显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有了忠于自己的军队,甚至还很有钱。当听说在齐地那边,为了让当地游侠配合移民,许了一个人头一百钱的介绍费之后,刘恒都有抢劫的冲动。

  刘恒是真缺钱,当日诸吕之乱,那些打着诛杀吕氏名义的功臣们攻入了皇宫,冲入了少府,谁能知道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东西,总之,刘恒继位之后,少府根本拿不出多少钱粮。吕后别的也就罢了,比起刘邦,她在经济上的能力可要强多了,吕后执政这些年,大汉不再是开国初年的萧条,民间经济得到了恢复,自然,朝廷和皇室手里也有了钱财,可惜的是,一番大乱之后,这些钱财都落入了一帮诛吕功臣手里,要不是许多东西不好搬,只怕少府的仓库能空得跑耗子。

  刘恒在代国的时候就很穷,代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刘恒又不像是其他那些诸侯王一样,只顾着自己快活,恨不得将能收的赋税都收到自己手里,竭尽民力,给自己建造王宫园林,所以,刘恒从代国也没能带来多少财物,登基这么长时间以来,虽说少府也有了一定的进账,但是刘恒显然是不能拿着这些钱财来享受的,作为皇帝,若是想要干成什么事情,那就得有钱,问题是,现在没钱,或者是钱还不够多!所以,刘恒的后宫之中,窦皇后带头养蚕织布,穿的衣服都是自个织出来的,为了节省料子,裙子都不能覆盖脚面,饮食也不敢奢华,一力俭省。

  稍微算一算齐国跑出去了多少人,刘恒就能大致得出刘昌到底在这事上花了多少钱,这还只是个开始,移民这种事情,不是人到了地方就行的,接下来还得有着巨大的开销,所以,哪怕不知道刘昌的大手笔,刘恒估摸一下,就算出来刘昌那边起码几亿钱花出去了,刘恒就不能理解,刘昌哪来这么多钱!

  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周毅。周毅是墨家门徒,他是鲁人,鲁地是儒家的大本营,即便鲁儒当年被刘邦羞辱得不轻,在鲁地依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而儒墨之间的仇恨那叫一个深远,当初墨子将孔孟两人批得狗血淋头,《墨子》里头一大堆孔孟的黑料,儒家的思想很多也是跟墨家背道而驰的,可想而知,一个生活在鲁地的墨者,会遭遇什么。

  周毅的老师是秦墨,当年大秦覆灭,秦墨中的大多数人也为大秦陪葬,周毅的老师当年侥幸逃出一劫,秦墨当年致力于天下一统,哪知道天下一统没多久,居然又分裂了,这也给他们中残余的人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周毅的老师就是其一,为了复兴秦墨,这位想要找齐墨求助,想要抄录齐墨手里保存的典籍,结果,齐墨随着钜子田横一块自尽了,周毅的老师还跑到他们自尽的海岛上搜寻,最后啥也没找到,心灰意冷的他就隐居了起来,后来收下了周毅做弟子,周毅在暴露了墨家的身份之后,就在鲁地寸步难行,先是去了齐国,但是如今的齐国也早就没了墨家存在的土壤,他只能以游侠的身份在齐地游走。

  作为游侠,哪怕只是游侠中的独行客,他的消息也还是很灵通的,当初知道辽东居然派船到齐地来鼓动百姓迁往辽东,他就觉得古怪,其他游侠只要有钱拿,对于辽东是个什么情况并不在乎,而周毅却不一样,他是真的生出了好奇心,而且他还有着很强的行动力,他没有乘坐海船,而是从陆路,一路北上,结果才到了燕国境内,拜会了当地的游侠头子之后,就听他们笑话一样地说起了辽东那边的新鲜事,说是那边居然发出了招贤令,无论学派,唯才是举。

  墨家并不都是技术宅,他们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跟杨朱之学成为当时的主流,号称是“非杨即墨”。这是一群真的有理想有信念的人,周毅原本不过是贫民之子,差点就因为养不活被家人抛弃,他老师原本已经是心灰意冷,并无收徒之念,见他可怜,这才收养了他,之后见他还算是有几分聪明,便将理想寄托在了他身上。

  周毅既然继承了他老师的意志,自然希望能一展所长,可惜的是,这年头,想要做官,要么就是有钱,可以做赀官,要么就是有人,得有人推荐,或者你也可以从军,拼一拼军功,如今的军功制度还是非常严格的,几乎不会出现什么贪墨军功的情况。可问题是,这一条路也是真不好走,周毅出身的秦墨并不以武力见长,墨家分出了好几个分支,秦墨属于实干派,继承的是技术,秦国之所以**兵器远胜过六国,正是因为墨家的加入。楚墨更擅长武力,齐墨擅长的辩论。墨翟死后,他们都自称正统,如今倒是没必要争了,墨家整个学派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人。

  周毅一路徒步而来,每到一地,都要仔细打探消息,期间差点没被人当做是细作扭送官府,但是一路走来,也有了许多想法,在他看来,如今的辽东简直如同人间乐土一般,他虽说以前没来过这里,但是,稍微一打听也能知道,是辽王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周毅自个就是从齐国过来的,虽说没去过长安,但是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辽王,倒是传说中辽王的身世又让他有些半信半疑,诛杀诸吕的事情也就是一年前的事,那会儿齐国那些诸侯王是怀着自家这一脉也能出一个天子的想法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骂骂咧咧,指着长安的方向跳脚不已,市井间将王宫里的事情传得活灵活现,搞得像是他们都亲眼见过一样。

  新鲜出炉的那位天子有个原本吕氏王后所出的儿子,这一点并不让人意外,齐国这些诸侯王也有,只是之前诛杀诸吕,除了城阳王刘章留下了吕氏所出的嫡子之外,其他诸王都将自个的王后乃至王后所出的孩子杀得干干净净。刘章也是没办法,他就刘喜一个儿子,真要是杀了,回头他岂不是要绝嗣了,因此,刘喜才算是活了下来。

  周毅才不相信,如今长安那位天子能冒着失去皇位的危险保下吕氏所出的嫡子,这位死里逃生,应该没多少本钱,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就将辽东经营成这个样子,这钱和物资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周毅便去了招贤馆,按照招贤馆的规定,将自己所学的墨家典籍抄录了一篇,又记下了自己的师承来历,然后就安静等待刘昌的召见。

  周毅并没有等多久,虽说招贤令发出去了,但是哪怕是那等不得志的学派,也宁可跑到长安等待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机会,或者是给那些贵人做门客,指望这些贵人提携,也不会跑到他们认知里面贫瘠苦寒的白山黑水之中。若是墨家如今有人在朝堂为官,周毅其实也是不会过来的。

  总之,王进虽说将这边的情况说得天花乱坠,但是他那些同窗故旧对此还是半信半疑,这么长时间,也就忽悠了一个人过来,这位也算是占了便宜,毕竟所谓千金买马骨,他一来,就成了王进的副手,前程有望。

  而周毅这边登记了信息之后,刘昌很快就拿到了他的资料,他对墨家还是很有兴趣的,有兴趣的不是他们的政治主张,而是他们的技术,这位既然是秦墨出身,那么技术上肯定是没问题的,因此,刘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周毅。

  即便是面见刘昌,周毅依旧穿得和以前一样,他之前就想象过刘昌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太年轻了!刘昌现在还是个少年,之前称王的时候顺势就加了冠,这会儿也没有穿着全套冕服,而是穿着一身玄色深衣,腰间却扎着一条白色的麻布腰带,这是在为吕王后守孝,他既然做了刘昌,就要承担刘昌本身的因果和责任。刘昌的内里虽说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本身却还是个少年,这让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身处高位,万事一言而决,自然养出了相应的气度,这会儿看着就叫人生出一点凛然之感。周毅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是天生的贵人,也是天命使然,才叫他逃出生天,短时间内近乎白手起家闯下了这样的基业。

  墨家是相信鬼神的,当年相里氏相信大秦是天命所归,但是大秦的天命却并不长久,而后来,刘邦向所有人证实了什么才叫天命所归,比起项羽,刘邦那短短数年,崛起之速,几度面临绝境,很快就能卷土重来,才真的如同传奇一般。如今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周毅丝毫不会怀疑。因此,他向着刘昌深深一礼:“墨家周毅拜见大王!”

  刘昌含笑说道:“久闻墨家之名,今日得见,寡人幸甚!”

  周毅赶紧道:“大王谬赞了,毅不过墨家一无名小卒,当不起墨家之名!”

  刘昌笑道:“寡人听闻秦墨精于器械格物,正巧,寡人对此也有些心得,不知可愿随寡人一观!”

  周毅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他之前来王险城的时候,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说,在靠近王险城的地方,路面已经变成了硬质水泥路面,这也让车马行驶愈发平稳快速起来,周毅不知道什么是水泥,只知道这不是什么天然开采的石头。另外,城外的水边还架设了巨大的水车筒车,一些荒地上,垦荒的器械也很是新奇,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被守得很紧,周毅想要近前观看都是不能,他之所以差点被人当做是细作,就是因为他趁夜跑去查看水车的结构,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要不是他身上带着招贤令,跑得也快,当时就被人捆送到官府了。

  当下周毅也不再客气什么,便随着刘昌往外走去。

  刘昌之前早就吩咐好了,这会儿已经有人准备好了马车,周毅看到马车就是吃了一惊,这不是常规的双轮马车,而是四轮的,如此车厢就可以做得更加宽大,也更加稳定舒适。只是,墨家其实以前也尝试过将战车改成四轮的,但是因为车轮是固定在车架上的,转向的时候就必须靠着前面的挽马或者是牛硬扯,才能转向,这对驭者的要求很高,而且很费牛马和车轮,另外就是,四轮的车不太适合在颠簸的路面上行驶,最终这事就搁置了,如今见到这样的四轮马车,周毅顿时都觉得走不动路了,恨不得立刻钻到车子底下,最好能将这马车拆开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昌也没卖关子,邀请周毅上车,便说道:“这四轮马车想要做好转向,说破了也简单,就是在前面的车轴上加一个转轴,如此转向就比较方便了!”

  周毅听了,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顿时就明白刘昌说的转轴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了,他不由有些惊叹起来:“果然颇有巧思,不知大王可否告诉毅,是何人有这般巧思,毅正当拜会一番!”

  刘昌并不想给自己增加一个天才的人设,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因此,他只是说道:“寡人之前得了几卷古书,就是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制作的!”

  周毅立马问道:“竟有这等奇书?不知大王可否让毅翻阅一二?”

  刘昌爽快地说道:“这有何难,等到了地方,周君自可随意翻阅!”刘昌暂时没搞什么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现在识字率还是太低了,所以先用了蜡纸印刷,这玩意技术含量并不高,但是成本低啊,找几个人刻蜡纸,放到手摇油印机里面,印刷个几百份问题并不大,至于说油墨容易沾在手上的问题,那也不用考虑,他们印刷出来的东西是要装订成书籍的,只要不在书籍上写字,光是看书,不会有多少油墨污染的。想要做笔记,自己再装订一本本子嘛!

  刘昌这边专门找了人刻蜡纸油印装订书籍,效率虽说低了点,但是可比抄书强多了,这年头的书籍字数也很少,一卷有个几千字就不错了,也就是说,用蜡纸印刷的话,也就是几张纸的事情,工作量并不算大。像是周毅要看的书就是刘昌“增补版”的《天工开物》、《农政全书》之类的工具书,里面加上了刘昌想要加进去的一些东西,当然,这些书籍是严格保密的,刻印蜡纸的人并不识字,是专门负责雕花的工匠,他们能轻易在各种木器上雕花,自然能很快掌握刻写蜡纸的工艺。对他们来说,如今的工作可比以前轻松多了,而且工钱也很高,他们所需要的无非就是不要对外说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而已。

  对周毅,刘昌存了势在必得之心,墨家在中原几乎没有存在的土壤,而刘昌是真的需要大量理工科的人才,虽说听周毅的意思,除了他已经过世的老师,他并不知道其他墨家门徒的存在,但是,这个时代,作为精英阶层,他们的消息来源是非常广泛的,只要周毅或者说某墨家门徒在辽东得到重用的消息传出去,那么,自然会吸引一帮技术人才过来。

  周毅还没来得及先去参观内府中的那些工坊,就先被琅嬛书院里的书籍给迷住了,他第一时间就去找之前刘昌说的《天工开物》,刚刚一翻开,顿时就像是打开了新天地。

  《天工开物》可是工业革命开始之前的工艺百科全书,那时候资本主义已经萌芽,其中的许多东西,即便是在工业革命时期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这会儿拿到周毅面前,那真的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周毅看着封面上宋应星的名字,简直是匪夷所思,这等贤人,竟是半点名声都没有听说过,而且,这样一篇煌然巨著,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写出来的,怎么可能在世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他忍不住又翻看了一下旁边那本《农政全书》,其中的许多耕作方式还有农具同样他闻所未闻,甚至里面许多作物,他也没见过。

  这让周毅很是茫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刘昌见周毅拿着书本,看起来简直有些疯魔一般,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他干脆找了个地方,自个也抽了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好半天,周毅才回过神来,就这么短短半天时间,周毅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一样,但是眼睛却亮得出奇,他起身对着刘昌深深下拜:“大**来之前,还极为自傲,如今一看,毅简直便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大王允毅翻阅这些书籍,毅不才,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昌扶起周毅,温言说道:“君言重了,这些书籍也是寡人偶然得来,这等先贤之智,正该传承下来,才好造福天下!”

  “大王仁厚,毅感佩至极!”周毅这会儿看着刘昌,简直觉得刘昌背后似乎有光芒万丈,一时间心旌动摇,只觉自己总算是遇上了明主,此身所学,不至于付诸流水。

  周毅的到来开了个好头,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过来了,这些人同样都是在大汉不得志的一批人。大汉建国的时候,上位的除了极少几个张良这样的老牌六国贵族,其他的多半都是土包子,尤其是刘邦那些丰沛故人,萧何曹参只是小吏出身,雍齿倒是县令,结果这位得罪了刘邦,最后刘邦捏着鼻子给他封了个汁方侯,这就跟颉羹侯一样,就是个典型的侮辱性的爵位,因此,雍齿显然是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只能在家胡吃海塞,祈祷着老刘家早点忘掉当年的那点旧恨。

  这帮人自个没什么学问,很多也对学问不屑一顾,毕竟,当初那些什么贵族,什么学者,多少高高在上的人,在战乱之中,死得毫无尊严可言,就像是后世许多暴发户,发财之后,就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大学生还不是给我打工,被我驯得跟狗一样。这些人许多也有这样的想法,另外一些人呢,觉得天下初定,又觉得当年秦国之所以一统天下没多久就彻底崩溃,主要还是因为秦法严苛,而且天下刚刚平定,民生凋敝,经济萧条,所以,需要与民生息,黄老学说自然成了主流。

  黄老学说别看口口声声说什么法无禁止则不纠,实际上,各个学派之间,其实是有着很大的竞争关系的,像是杨朱之学和墨家之学,算是各个学派的公敌,法家也就罢了,他们最习惯的就是做天子的鹰犬,他们尊崇的法不是刻在竹简上的法条,而是天子的想法,所以,只要他们不想着充老大,黄老倒是不介意拉过来做个小弟,起码有些脏事有人能代劳,但是儒家嘛,别看孔子当年在老子那里求教过,但是,黄老一派对儒家其实是不感冒的。另外还有其他一些学派,在这个无为而治成为主流的时代,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比如说纵横家。

  纵横家如今是真没多少用武之地,总不能让他们在各个诸侯国挑拨离间吧,那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至于说匈奴,那就是一帮野人,在大汉没有足够实力支撑的时候,想要跑到匈奴那边去搞什么合纵连横,那是嫌命长了。何况,也不是所有的纵横家都有苏秦张仪那样的本事,所以,纵横家在大汉地位很尴尬,只能给一些贵族做门客,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出的主意很多时候也不奏效,这自然很难引起主家的重视。

  这些人就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们虽说也没搞清楚辽东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们觉得辽东小国林立,所以这边倒是有些施展的余地,因此,一些人琢磨了一番,就直接过来了。

  刘昌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是什么学派,这年头,凡是读过几本书的,都算是这个时代的精英了,他压根不挑剔,何况,以后用着他们的时候多着呢!他既然不想要困守在辽东这里,还惦记着长安的位置,如此,自然得经常显露自己的肌肉,叫刘恒知道,自己有随时掀桌子的能力,刘恒又不是那种“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性子,到时候,两个人里面肯定有一个要妥协的。

  刘昌也是干脆,在那几个纵横派的人面前,刘昌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慢条斯理地说道:“诸君远道来此,应该也听说了寡人的身世了吧!”

  这些人过来之前,只听说是辽东在招贤纳士,还以为是朝鲜,结果到了地方之后,发现朝鲜早就是过去式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这个新冒出来的辽王的身份,一个个都麻爪了,要不是已经到了地头,有几个都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不过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事听起来危险,但是仔细思量一下,这里头有许多可操作的余地。

  别的不说,刘昌这个身份肯定是真的,如此,长安那位天子对这个长子难道真的就没有半分血脉亲情?原本的庶子能被封为太子,结果早早就被封为王太子的嫡长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难道连这点生机都不给他吗?

  如此一来,辽东这边就是个绝佳的地方,长安那边鞭长莫及,说是藩国,实际上与外藩无异,进可攻退可守,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些人或许学问良莠不齐,但是心思都还算是玲珑,真要是那等驽钝的,也学不了纵横家的学问。诸子百家里头,儒墨两家曾经是门徒最多的,儒家是因为有教无类,只要出一点束脩,就能去读书,而墨家墨翟本身就是平民,墨家的传播也是扎根基层,他们的门徒有受到感召的贵族,但是更多的还是底层平民出身,因此在战国时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而其他各家,对于门人的要求就比较高了,你达不到要求,那是别指望入门了。

  纵横家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不得意,才多招收了一些门徒,纯属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免得断了传承,但是光是招收门徒,却没办法给门徒带来相应的前程,再这么下去的话,愿意加入纵横家的人就不会有几个了!跑到辽东来的这些人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年轻一点的做不出改换门庭的事情,但是不改换门庭,却又没有前程,他们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年长一些的,也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了,偏偏大家对于他们的学问半点不感兴趣,这让他们都很是茫然失落。

  如今搞明白了刘昌的身份,以他们的智慧,更是猜出刘昌能高居辽王之位,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这就很符合纵横家的胃口,战国那会儿,是纵横家大放异彩的时代,弱者扯虎皮拉大旗,各种危言耸听,强者言语恐吓,如此合纵连横,一言能当千万兵,一个使者就能为自己所在的国家要来大片的土地。而如今的辽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时期,哪怕是最驽钝的,这会儿也知道,他们的用武之地来了。

  果然,刘昌之后便说道:“既然诸君知道寡人的出身,那么也该知道,寡人之所以来辽东立足,实在是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了!若是寡人如今还是独自一人,那么,不管是找个地方隐居,还是干脆出海远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如今,寡人也身负万民之望,却是不能再为人鱼肉了!寡人有意遣使朝贡长安,诸君以为如何?”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纵横家门徒站了出来,他叫孙良,这位是富商人家的子弟,要不然也供不起他读书,只是先是生意失败,家业败落,父亲因此郁郁而终,他又不是长子,被兄长随便分了点家产撵出家门,他得了师门长辈的举荐,去给某关内侯做门客,对方本来也就是开国功臣里头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也小心谨慎,压根不露头,他这个门客直接被对方当账房使,他也是无处可去,也只能留在那里做个账房,原本以为自己半辈子所学要带进坟墓里头了,却遇上了这样的机会,他这会儿也不谦让那些不熟悉的同门了,直接出列表示:“大王,某以为,此事易尔!”

  他们这些人甭管本事怎么样,大话都是会说的,就如同后世的键盘侠一样,指点江山不在话下。因此,孙良这会儿慷慨激昂地说道:“大王乃是当今汉天子嫡长子,此乃毫无疑义之事,天子为代王之时,王后并无过错,即便死后,也并未被剥夺代王王后的身份。大王以此身份,赴外藩为王,本就是委屈了大王,如今大王已经是辽王之尊,虽说期间也有些不忍多言之事,只是木已成舟,若长安不承认,难不成大王就要束手就擒不成?”

  孙良这话说得漂亮,但是一边一个叫方直的就站出来说道:“大王,某以为万事未虑胜当先思败,诸吕之事过去也就是年许,当日众人能说少帝兄弟非惠帝子,如今难道不能说大王非皇子,乃是冒名顶替吗?总不能叫大王亲自前往长安证明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就如了某些人的意!某此言有所冒犯,还望大王恕罪!”

  孙良听了,顿时反驳道:“你这是危言耸听,大王据守辽东,麾下随时能集结十万大军,若是大王陈兵边境,匈奴人虽为蛮夷,却并非蠢人,到时候匈奴人趁机入寇,大汉便是两面受敌,朝中诸位均是一时人杰,难道连这个也看不清?何况,我等之所以前来,不就是要为大王分忧的吗?”孙良年纪不小了,这次来的纵横门徒又比较多,要是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以后还又没有其他机会,因此,这会儿他恨不得跳脚大骂,要不是这会儿在刘昌面前,他能抄起东西直接跟方直大打出手。

  方直倒是年轻一些,但是他本来资历就浅,同样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这会儿哪里还肯让步,顿时与孙良针锋相对起来。

  眼看着这几个人就这么卷起来了,刘昌却是好整以暇,他是做好了长安那边翻脸的准备的,虽说他做不出勾结匈奴的事情,但是,他手里掌握着先进的生产力,到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先抢夺人口,同时鼓励生育,不能对内扩张,难道还不能往外走不成,所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全方位碾压大汉,既然如此,长安那边的态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顶多也就是前面几年艰难一些罢了。

  方直和孙良几乎就要动起手来的时候,就发现上面刘昌近似于看猴戏一样的眼神,顿时心中一凛,他们初来乍到,而且还一策未献,就在君前失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在大汉,因为刘邦当初开了个坏头,以至于朝堂上互殴变成了常事,但是未必每个皇帝都喜欢这样,据说吕后当朝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这种事情,如今头上这位也有吕氏的血脉,只怕见不得这事,顿时两人都老实起来,低头认错:“某等失仪,请大王恕罪!”

  刘昌摇了摇头,说道:“无需如今,诸君也是为寡人谋划,寡人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刘昌含笑说道:“诸君之所以忧心,无非就是觉得寡人如今是小国寡民,与大汉而言,乃是天壤之别,所以寡人前程,都在大汉的一念之间,寡人不才,也知道诸君想要施展才能,也得看力量的对比,因而,诸君也该看看寡人的倚仗才是!”

  刘昌这般言语,在场诸人都是精神一震,没错,对于纵横家来说,一个强大的国家能让他们如虎添翼,他们完全可以信口胡说,不用担心对方一个不爽,就将他们丢到一口大锅里面煮成肉汤。就比如说那位郦食其,郦食其说是儒生,结果在刘邦手下,很多时候干的就是纵横家的活计,结果难免手艺不精,没能吓得住齐王田广,又摊上一个压根不会在意他生死的韩信,倒霉催地被田广给烹了。

  这些人也就是初来乍到,刘昌便也没有让他们见识什么重步兵,而是直接让他们见识了一下穿着纸甲的二线部队,还有已经开始大规模列装的投石机,来了次军事演习,当铺天盖地的石球发出去的时候,这些人倒是没有被吓住,反而眉飞色舞起来。如今的文人,即便是如今就已经有些陈腐的鲁儒,也是不忌惮什么战争与武器的,毕竟,从儒家诞生以来,真正和平的岁月其实很短,儒家六艺之中,射术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所以,在场之人一点也不觉得用这样的投石机有什么残忍的,反而觉得,借着这样的投石机,起码在野战之中,汉军是占不了便宜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这些人一个个都信心十足起来,回头只需要在边境稍微炫耀一下武力,那么这次的事情也就稳了!

  刘昌想要遣使前往长安,而长安那边,典客派出来的使团也已经到了,拿着国书,却是不知所措起来。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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