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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张家小子紧着关上大门,落了闩,咚咚咚跑后面去找亲姐关关,并让关关带话,请姑娘来前院。

  顾母和玲珑几乎同一时去了前院,一进院,打眼就是几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然后张大叔当着顾母和玲珑的面儿,打开了箱盖。

  昏光的余晖中,亮闪闪一片。

  顾母当即脚下一软,不顾体面,抓了顾父就问:“这许多……哪里来的?”

  她是不担心丈夫贪贿的,只怕这么多银子是别人家的构陷。

  顾父扶住妻子,安抚的拍她双手:“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玲珑地里的产出。”

  “啊?”顾母不相信的看丈夫,这莫不是幻听?难道玲珑那块地里是被人埋了银子了么?

  顾父肯定的点头,这确是玲珑地里的产出。

  玲珑看着那几箱银子,也是一阵恍惚:她这……是暴富了么?

第47章 嫁前 日常锁事

  共一千一百七十八两银并二百文。

  恰是顾父此时官职年俸的二十倍。

  这数字巧合到令顾父心里五味杂陈, 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最后硬生生的咽了那些话,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什么都不能说, 只余酸涩。

  黄白之物果然好,怪不得禁海令一直到如今都没禁住商家船队,也怪不得市泊口如今依然帆船来往不停, 众官员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世人都晓金银好啊……

  顾母却后悔未早些听玲珑的话,要不然,家里也能余这么些钱财, 几个孩子的聘礼嫁妆就一并存够了。

  等醒悟过来让张大叔出去打听买地的事宜才发现, 旱田在这短短几天内, 涨了三两银, 之前七两一亩的田,如今成十两一亩了,且这附近的田地, 已经不大好买了。

  这一茬事还没放下, 玲珑的土豆又收了,也是一斤二十文, 各家限量五十斤, 两亩土豆子,又得了一万多钱。

  番柿子还在陆续卖着, 每日三百五百的一直没停过。

  辣椒也熟了, 是灯笼椒,熟了之后红通通可好看,只味道太霸道,苏北人没法子接受它, 只有些慕名而来的商家,将它当做观赏花卉移走了一些。商人大方,又逢着此时此季,皆有心与顾府交好,便一株作价十两,留下许多银子,小心翼翼将辣椒苗子移走……

  这可给顾母刺激的不轻,直接取了三百两银子,让张大叔看着买地,地契就立在维樘名下。张大叔跑了两日,在三十里外买了两块旱田,一块草坡田,共计三十二亩。顺便将田给人佃出去,让佃农种一荐秋豆子,佃金四成。

  玲珑这里,将银子留了三百两,又奖励了李大叔父子两个十两银,余下的全给了顾母,让她留着计划着使。

  顾母又不是会随意花钱的妇人,她自嫁来顾家就开始盘算着家里的开支用度,遇着顾父是个有主见的人,只凭那点子俸禄过活,她这二十来年着实是很费了些心思才存下了些银子,留着为儿女们的婚事使。

  现在儿女都紧跟着一个个到了成婚的年纪,越要精打细算的过活,她自己一套衣裳能穿两季,俭朴成性,否则也不会嫌顾父上山下田太废衣裳,不会将一粒香丸切成四份使,急着要玲珑制香,别家院里种花自家院里种菜也不做声,这种种事情,皆是为着省钱。

  省下钱给儿女做聘礼嫁妆。

  为着玲珑的嫁妆体面,她已经用尽了法子,仍然只能置办出一些中规中矩的来,纵有礼数约束,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家里拮据,拿不出太多钱来给她置办好些的物件儿。

  家里还有两三个已到了订亲成婚年岁的孩子,不能为着玲珑一个,将他们扔开不管。

  这才有了如今的捉襟见肘之势。

  顾母盼着明年那三十亩田的出息能解家里窘境。其实,大机遇的事,只能遇着一次,明年大家都种了新粮种,靠粮种的收益绝对抵不上玲珑今年粮种的收益。暴富是不可能暴富了,最多能让家里的生活过的松快些。

  玲珑若不替她解忧,她还是要精打细算的过活。

  有那八丶九百银子打底,她活的也能松快些。

  顾母整个人开始两难,她是不愿要玲珑这么多钱的,传出去那话也不好听,对如今的顾家来说,名声是件很要紧之事,万一传出去说顾大人占了女儿的钱财,他这坚持了几十年的立场就变成了笑话。然后……家里的确需要这笔钱财,远的不说就说茹婉,她的嫁妆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攒呢。

  顾母只顾念着顾父,不敢收,只将银子存进内室等丈夫回来做主张,结果官田这些时日也忙着收种,他是做主之人,京里农官不到,他就离不开。又有同僚们过去找他交往,买了新种也都找他要种地的法子,若不明说,怕是许多人家要将玉米粒似小麦似的密集撒在地里,土豆子也是完整埋土里,这就太糟蹋粮种了。

  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把个顾母等的焦心的不行,她倒是能同维樘商量,可维樘一遇玲珑的事就麻爪,被嘲过一回,也终于长进了些,听到玲珑做主的事,他就不肯去反驳了。

  他是能明白玲珑的心思,若他得这么些钱,他也会做同样的事,可事关到他是既得利益者,若劝了母亲将银钱收下,便是他自己也开不了那个口,就与母亲说等父亲回来,或收或拒,全凭父亲做主。

  两个姨娘得知后也是暗自欢喜一回,却绝不敢劝说顾母,只做不知此事。

  许夫子得知后,却觉顾母实在太小家子气,女儿孝敬的东西,尽管安心收下便是,这时再讲什么名声,不过是白矫情。她家要讲好名声,玲珑就该坏了名声,难道不与父母分忧自私薄凉的名声就好听?

  父亲慈爱宽和,子女孝顺有礼节,一家子不因利益生分了,这才是正经读书人家的规矩。她舍的大方,你得的坦荡,这样才干脆,推推诿诿前前后后思量个不停,偏又拿不定主意时,这才容易生了闲隙小人心。

  高夫子难得说了一回黠语,她说:“莫不如你们一家子,也行一回三进三却之礼?”

  说的维樘双脸通红,羞惭不已。

  许夫子笑了一声,就不理顾家之事了,勿自的静下心来,处理玲珑手头上还未处理的香料,心致好了,还会调两款香来。她嗅过一回给顾父薰衣的香丸,嗤了一声,用了三天调出一款与顾大人的气质更搭的香丸,让玲珑送于顾母。顾母用了一回,简直大喜过望,因这一事,倒对两个夫子生了几分愧意。

  玲珑想着,待高夫子教过维樘一阵子,许是这几分愧意就该换成敬意了。

  这才是两个夫子的手段,光明正大的谋,顾母若能看出来,倒也算长进,只怕她一心以为这是夫子们的品性高洁而非其他。

  主母纯良敦厚成这样,也是够愁人的。

  待顾父事毕回家来,顾母已然是夫子长夫子短,高夫子教了她些什么话,许夫子又教她做了些什么事,一件没瞒着,尽数告知了丈夫。

  顾父看着一腔欢喜崇敬之情的妻子,不由偷偷抚额叹息,这果然是个纯良的人,那两人用手段的痕迹如此明显,他这妻子竟没看出半点来。又想着,这也不是坏事,且等她慢慢悟,终有悟出来的一日。

  那两个夫子果不是什么安分人,身边有这么两个人,他那本就不甚安分的女儿以后的行事……唉,甚是头痛呀。

  然,更头痛的事来了。

  徐家待顾父事一毕,就携媒人及厚礼,隆重的来顾家行请期之礼了。

  一并来的随娘子与玲珑的两个夫子,一见如故,三人就着礼与法,一句句将顾父逼的差点儿自闭,徐郎君却长声朗笑。

  徐知安的夫子见顾父都辨不赢,很有自知之明的低头喝茶,似完全没听几人说了什么。与妇人辨,输了是输,赢了还是输,还是不掺和的好。唔,这茶好极,即有竹的清香,又有花的芳香,清心又醒神,果然好极,妙极,且再来一杯。

  九月有两个好日子,十月里也有几个好日子,十一月腊月,都能挑出几个行婚礼的好日子。

  徐郎君的意思,婚期订在十月,苏北的十月正是舒服时节,且徐知安也正好告了五个月婚假,九月江水尚未寒凉,正好归家,十月成婚,来年二月春光正盛时携妻眷回京,又正好一帆风顺,归京又逢京中天暖万物生发,这才是真正的佳节佳时佳事佳儿佳妇……

  若订在十二月,徐知安就该在正隆冬天寒地冻时南下,万一路上受了寒,得了病还怎么迎亲?就算身体尚好,新妇这时节刚成婚又要紧着过年节,许多事压她身上歇都不能歇,也该多想想孩子……

  就……挤的顾父连个反驳的理由都找不来,若说一个理由,徐郎君就口若悬河的寻了许多道理来驳他……真是令人好生憋屈。

  顾父运气再运气,万般不甘愿的将迎亲日子订在十月二十二日,正是双双对对鸾凤和鸣夫唱妇随的好日子。

  哎,这样才好。

  徐郎君志得意满,提了酒壶就为顾父斟酒,遇了顾父这样磨叽性子的人,若要成事,就得快刀斩乱麻似的,几句话逼着他点了头,则万事大吉了。

  媒人此时倒又耳聪目明了,取了红帖就写下相关事礼,签了证人名,将红帖付于顾父。

  顾父:……尚未回过神来……

  待回过神,啊?这便定了?

  哎,这就定了。

  ……

  九月初,露水打湿了杨氏院里的桂花树,今年的桂花也比去年多,做了些酱,也制了一盒香,现在的树上,一个花枝都没了。捡一支燃了,嗅着淡淡的桂花香,杨氏心头难免惆怅。

  维梌离家已近两年了。

  玲珑要出阁,他也该回来了。

  月牙儿到中天,夜深露冷,秋寒渐起,最难将息,也最容易让人憔悴。夜里起了两次,隔窗看了看喑沉沉的夜色,又裹被睡下,睡也睡不稳,梦里乱纷纷一片,似见那人回家了,又似是秋风在叩门,一时醒一时梦,辗转到天将明。

  却是不能睡了,五更里起来,紧着收拾利索,要去上屋里请安。

  上屋里人,四更多就起了,晚上睡的早,早上就醒的早,醒来穿好衣裳洗了脸,就去外间梳头,顾母要先将顾父的头发梳好,然后才梳自己的。顾父梳好头发,穿上披风,就去外院书房了,留在这里不方便,怕儿媳来了不自在。

  五更半左右,待一群人都聚在上屋时,厨房会端来一盆热热的滚汤,或是酒糟糖水蛋汤,或是虾仁生滚粥,或是青菜疙瘩汤,众人趁热喝两碗儿,垫垫空腹,散散寒气。

  杨氏每日要先比小姑子们来,提前烫好碗筷,等人一齐,就得给众人舀汤,每日,只用她伺候这么一次,因为关关得收拾里屋,抽不出手伺候众人喝汤。

  也是她年岁轻,一夜没睡踏实也看不出倦色,只眼眶子下面略带了些青色,五更半天已大明,这些青色掩也掩不住。

  顾母就说:“喝了汤,暂时没要紧事,你先去歇一歇,这几日事多,又要学习,连着的忙,可是累着了?”

  杨氏推说:“不累,只是昨儿夜里风大,听的门窗响了一夜,没睡好,今日没风,夜里睡踏实就好了,不用刻意歇的。”

  玲珑就说:“许是累狠了才越发睡不好,一会儿我让画角送去两支酣梦沉,睡前点了,一夜安稳。”

  杨氏笑说:“哎,也好,为了你忙一场,偏你几支香也是该得的。”

  玲珑不再说话,大家都笑起来。

  顾母又问玲珑:“给徐家那里的衣裳鞋袜可备妥了?”

  玲珑点头,随娘子夫妇一人一整套衣服鞋袜,又没别的七大姑八大姨小叔子小姑子并妯娌,就两个长辈,做起来可快,几天就能做完。

  她这里轻省不少,顾母的忧心却重,那一家人,独伶伶的独门独户,兄弟也无,亲戚也无,若遇个事,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现下日子好过,待遇个逢年过节的,只可着玲珑一个人着忙,那得忙成什么样子?

  又发愁又心疼。

  玲珑却不慌不忙说:“人少事也少,手头上再有两个得用的使唤人,事情也就做完了,又能累到哪里去。”

  顾母则抱怨玲珑不体贴她的心,说:“人还未去呢,心就朝人家家去了,我色色替你焦心,你全不当事,只想着人家千好万好,恨不得明日就离了我去。订亲时欢喜的没个体统,成婚前也不见你哭一哭,也不说一句舍不得父母兄弟,可见生女向外,我是白操心你了。”

  玲珑听后就笑笑,不说话,由着她唠叨,若不许她唠叨几日,又该哭哭啼啼了。只要她不啼哭,骂便由她骂,打也使得,横竖她手上没劲儿,捶两下也不甚疼。

  当然会舍不得,不过上次已离过一次家,那时真牵肠挂肚过,慢慢的,这种不舍就没那么浓了。总是要习惯别离的。

  就像维梌维杞两个初离家时,一家子都牵挂的不得了,如今,虽也牵挂,定是不如最初那样时时想着念着了,所以,这世间没什么是不能习惯的,习惯孩子在身边,就得习惯孩子远离别。

  顾母定也是知道的,她嫁后就与家人分离,如今已近二十年未见过父母了,只能音信常往来以解思念之情。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就得做好许多年不见女儿的准备,顾祖母说,这是女人的命,男婚女嫁是人伦,是大事,在大事前,总要有舍有得的。

  嫁了女儿,再聘回新妇,一舍一取,一失一得,家,就是这么传承的。

  玲珑说:“很不必挂念我,我会好好的,你只记得我在哪里都会过的好,这心就不必时时担着了。”

  顾母看她,母亲担心儿女是骨血里带来的本能,若真能一口放心,就不是亲生的了。想到玲珑这又轴又硬的性子,又不免叹息,只得点头:“也是,各自都好好儿的,我也少担些心。”

  这就是她命里的孽障,还能怎么的?

  ……

  维梌回来的很突然,就很平常的日子,也没接到他的讯息,他就牵着一头驴,胡子拉茬的敲响了家门。

  驴背上驮的全是书,足有几百册,而他就只身背着被褥,牵着驴,淌过远山寒水,一路跋涉回来。人变的黑且瘦,颧骨高耸,头发许久没洗过,满是灰尘,脚上的鞋也磨破了底,塞了许多草团做保暖,手上有冻疮。但眼睛很亮,很有神,似终于历了一场劫,也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道。

  顾母和舍姨娘俩人心疼的直哭,杨氏也是泪眼婆娑,日日想着这个人,这个人终于回来,却成了这个模样,得受了多少的苦难,才让一个俊朗的青年变成这样一个人?

  几人只顾着哭,玲珑向维梌道了声“恭喜”,便让人给打水取新衣裳,再拿些洗漱用品来,再让厨房煮些软和的吃食来,他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胃里定落了些毛病,回家来可要好好养一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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