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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柔软的锦衾凹陷,程芳浓呼吸也随之一滞。

  真的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么?程芳浓没敢看他,只想逃。

  可她已经逃过一次,如今身处深宫,孤立无援,哪有出路?

  交叠裙面的双手,不自觉又握紧了些,指节泛白,心跳如擂鼓。

  男子身上陌生的气息,令她紧张得汗毛倒竖。

  程芳浓喉咙发干,朱唇轻启,想唤丫鬟进来奉茶。

  身侧男子率先出声,正巧打断她。

  皇帝语气虚弱,却温和有礼,透着妥帖的关切:“阿浓,宫仪繁缛,辛苦你了。”

  声音清润好听,很能抚慰人心,不知不觉将她心间畏惧平息。

  男子的手苍白修长,探过来,虚虚搭在她手背。

  比看起来要硬实的触感,微微凉的体温,蓦然贴上她肌肤,程芳浓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适应这陌生的亲近,碍于身份,不能闪避,只矜重地蜷起指骨。

  从头到尾,她没想过做他的妻,身心都毫无准备。

  男子停顿一息,目光从她侧脸移至纤软柔荑,不期然窥见两弯尚未消退的红痕。

  红痕凹嵌在凝白的肌理,格外显眼。

  指甲掐出来的。

  有意思。

  皇帝长眉微动,眼中浮动点点兴味。

  没说什么,也没再有任何亲昵举动,只云淡风轻松开她的手。

  程芳浓惊疑不定。皇帝竟然会主动碰她?

  他不知她为何会成为皇后吗?

  莫非真如姑母说的那般,他娶她,并非迫于太后和重臣的威势,而是皇帝对她有意,真心求娶?

  “哀家并未逼迫皇帝,只不过将你的画像与其他贵女的一道,摆上御案待选,是他亲手从诸多贵女里挑中你为后。芳浓,皇帝心悦你,你想承宠怀上龙嗣,不费吹灰之力。哀家都是为你好,你切莫再执迷不悟!”

  姑母恩威并施,这番话,她原本没往心里去。

  程芳浓呆怔着,视线随他手移动,脑中回响着皇帝那声充满善意的“辛苦”。

  他瘦弱不堪,手掌却宽大,指尖微凉,掌心依然能传递给她丝丝暖意。

  或许,皇帝对她确有几分喜爱?

  那她若说不愿,他这般温和体贴的性子,应当不会强人所难是不是?

  闻到身侧男子身上,龙涎香也无法掩饰的清苦药气,程芳浓忐忑的心不由又放松了些。

  柳暗花明,她总算在这无望的煎熬里,看到一线希望。

  皇帝龙体已差到这般田地,且温善好性,事情兴许还有转机,她不必如父亲和姑母所愿做个傀儡。

  心口巨石暂且卸下,程芳浓缓缓侧首,视线沿着皇帝宽大的绛纱袍袖上移,抬起一双剪瞳。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和她一样,穿着世上最华美的吉服。

  皇帝头戴十二梁五彩玉冠,朱缨垂于面庞两侧,眼神温和,气质卓然。

  出乎意料,他看起来并非奄奄一息的死相,虽有明显疲态,却也生得浓眉星目、俊逸英朗。

  亲政数年,他身上竟未浸染为君者慑人的威势,倒令人想到诗书里温润如玉、郎艳独绝的君子。

  皇帝的诧异并不比她少。

  女子抬眸间,杏眼横波,梅腮凝雪,委实当得起仙姿玉色的令名,有着丹青远不能描绘出的风姿。

  若是萍水相逢,任谁也不会对她心生嫌恶。

  可仔细辨认,少女脸上多少能辨出程玘那乱臣贼子的影子。

  有其父必有其女,此女绝非善类,还生得一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

  皇帝心愈冷,神态愈温和。

  手扶雕花床柱,自然倚靠着,同她叙话时,薄唇始终牵一丝浅笑:“阿浓可用过膳食?饿不饿?想吃什么,朕吩咐婢子们送来。”

  程芳浓看得分明,只这般坐着说上几句话,皇帝已是辛苦支撑。可他屡番关心她,心神都放在她身上,半句不提他自个儿的难处。

  她望望皇帝,心生恻隐。

  这一日典仪繁多,她好好一个人也累得颈酸腿胀,他拖着病体撑下来,更辛苦吧?

  程芳浓轻轻摇头,黛眉攒淡淡愁绪。

  算起来,她竟是足有两三个时辰滴米未进,怎能不饿?

  可眼下这窘境,便是送来麟肝凤髓,她也食不甘味。

  合卺酒摆在一臂之距,因皇帝龙体有恙,嬷嬷未盯着他们对饮。

  可姑母盼着她诞育龙子呢,嬷嬷定然会奉命在外候着,确保她肯与皇帝圆房,才会回慈安宫复命。

  怎么办?皇帝或许会怜惜她,太后姑母却不好糊弄。

  程芳浓焦急不已。

  红烛高燃,旺盛的火光灼得她浑身发热,脸颊烫得很,额角隐隐沁出汗意。

  昨夜,姑母亲自盯着她看完那些春宵图,她大概知道需要如何。

  可她如何能与一个不爱的男子,做出那等亲昵淫逸之事?

  她不想做傀儡,更不想再生个注定是遗腹子的小傀儡。

  “皇上。”程芳浓低唤,嗓音甜润。

  她轻咬唇瓣,心一横,朝皇帝倾身。

  少女携着芳馥的香气凑近,猝不及防。

  皇帝眼锋骤寒。

  第一日便露出狐狸尾巴,真是急不可耐,不知廉耻!

  欲起身避开她的碰触,又须得按捺着,不能太敏捷,叫她瞧出端倪。

  稍迟疑,便被程芳浓钻了空子。

  皇帝足底刚踩实,未及动作,程芳浓已将柔荑虚虚附在他耳畔:“皇上,臣妾害怕,您能不能先把里外的宫人都打发了?”

  皇帝重新坐实,默然揣摩她的意图。

  “老奴恭请皇上、皇后娘娘安寝!”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那位嬷嬷在催促。

  如此明目张胆地催促,定然是太后授意。

  程芳浓越想越心惊肉跳,姑母全然不顾皇帝颜面,是已经将后宫、前朝牢牢掌控,只欠东风了么?

  芳浓端凝着皇帝脸色,他竟只流露出窘迫、紧张,不见一丝愠怒。

  温善却懦弱,这样的皇帝,真的能帮她么?

  程芳浓眼中希冀暗淡下来,强撑的那股心气儿顷刻溃散。

  被冒犯却不敢怒不敢言,她望着这样的皇帝,指尖发颤,心神恍惚。

  柔嫩的指腹轻轻触碰皇帝耳侧肌肤,勾出绵绵痒意,陌生的酥麻电光一般,顺着他血脉飞速流窜开。

  皇帝眼神微变,程芳浓热得犯晕,本能地收回手拉扯衣领。

  衣领扯松,肌肤热意稍稍纾解,她檀口微张,不自觉溢出一声舒服的低嗯。

  周遭药香里,一股说不清的香气充盈她鼻腔,程芳浓脑子越发混沌,无法凝神思索,只惦记着一桩事。

  得让皇帝帮她,她不要做傀儡皇后。

  她望着皇帝,拉住他袍袖,低低央求:“皇上,您帮帮臣妾吧。”

  少女嗓音多了几分迷媚情韵,双瞳湿漉漉,似秋水含烟。

  身上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些,蛊惑倍增,摧残人的心智。

  皇帝察觉到什么,不为所动,眼神讥诮轻蔑。

  程家的女儿,不过如此,邀宠手段没有多高明,卑劣下贱,勾栏做派。

  没得到回应,程芳浓拉住他袍袖不肯放。

  他周身凉意逸散,莫名吸引她倾近。

  忽而,她被人握住腕子,拉开距离。

  大掌的温度隔着衣料烙在她肌肤,有些烫,力道不重。

  程芳浓身上发软,稀里糊涂倒入帐间。

  一瞬间,灯烛不知被哪个不懂规矩的灭掉,殿内陷入黑暗。

  软帐垂落,拢住日积月累久浸出的药香,和芳浓身上媚诱的异香。

  芳浓神昏意乱,环住居高临下睥睨她的皇帝,被他无情推开。

  推开她,倒不需要多大力道。

  眼见她神思迷离,皇帝仍未掉以轻心,假装使尽仅剩的力气,平复着气息,虚弱低问:“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药是她自己用的,还是谁逼她用的?

  皇帝能想到,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自己豁出脸面,自甘下贱。

  可他记得她手指侧的掐痕,鬼使神差想给她最后一点怜悯。

  “难受。”程芳浓没听进去,也辨不清哪里难受,贪婪地朝散发凉意的身躯依去。

  皇帝弯唇,笑意凉薄冷戾,对着帐外鬼魅似的黑影,沉声道:“姜远,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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