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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送我过去,等我上过坟出来再送回于家,不要和别人说。这些钱够么?”

  那车夫看见钱,又变得非常乐意了。于是黄包车再度被抬起来,朝荒凉的城外驶去。

  于曼颐身上有一袋扣子,一袋钱,还有一包藏在裙子底下的纸钱和一盒火柴,这些东西让她觉得身体沉甸甸的。房屋逐渐变得稀疏,街道两侧起初是田埂,而后是更为荒凉的郊野,遍布半人高的杂草。

  于曼颐侧过头,看见荒郊中有若隐若现的石像。车夫也看到了,一边跑一边和她说:

  “小姐,你看见那些了么?听说是宋朝的大官告老还乡,在这里重修了祖坟。后来打仗墓被盗了,只留下了坟前的石像,还有一尊石头做的太师椅。嘿,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什么真的王权富贵呢?早晚都是要塌了,连墓都保不下来,留下些石头已经算了不起。”

  今天是清明,这条路稍稍比平日多了些人气,于曼颐看到两三个上坟回来的人。这车夫虽说起初推脱,但拿到了钱倒是尽心尽力,把于曼颐送到了姑娘坟的边上,然后便将车落到一棵树下,嘱咐道:“小姐,我在这里等你,你上好了就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好。”于曼颐说,而后提起裙角往山上走。车夫定睛细看,发现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包用黄纸裹起来的东西,或许是用来烧的。

  他点了根旱烟,就开始在树下等了。

  古代的大官都在这里建祖坟,看来这片郊野的确是风水宝地,姑娘们葬在这里,死后总算少几分委屈。于曼颐拨开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迈,触目所及的墓碑,全都是当地没成家就死了的女孩子。

  哪怕是清明,来姑娘坟扫墓的人也十分稀少。于曼颐走了很久,只看见了一个给女儿上坟的中年女人,似乎也是背着家人来的,听见她脚步声惊恐回头,发现不认识才继续烧纸。

  她边走边将油纸包拆开,终于拿出了那包纸钱和火柴盒。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她一个一个地辨认过去,终于在靠里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写着“游筱青”的碑。

  实在是一个很矮小,也很简陋的墓碑。但出乎于曼颐预料的是,她竟然不是唯一一个来祭拜游小姐的人。

  一个将头发扎成环的小丫头正跪坐在游小姐墓前,抽抽搭搭地给她烧纸。她的纸钱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她哭得也很伤心。于曼颐微微弯着腰去看,发现这小丫头脸圆圆的,很招人亲近。

  人的注视是有能量的,那小圆脸很快感觉到了于曼颐的注视,眼睛一睁,吓了大一跳。于曼颐看她穿着很朴素,一时半刻也拿捏不准身份。

  “你是游姐姐的什么人?”她问。

  “我……我……”她一边害怕一边看于曼颐的脸,看了好久,然后好像单凭看,已经认出她的身份,“我是游家的丫环,我不是游小姐的人,我只是见过她……你是于家的二小姐么?”

  于曼颐一愣,心里有些警惕:“你见过我?”

  “我没见过,”小圆脸摇头道,“但游小姐说,我只要见到你,就能认出你,游小姐果然没有骗我,你……看起来,不一样。”

  “哪不一样?”

  “说不上,就是不一样,”小圆脸说,起身把膝盖拍干净,“于二小姐,你也来祭拜她么?那你来我这里吧,我去边上跪着去,我们下人都是在一边的。”

  “不用,一道跪着吧,我不在乎这些。”于曼颐说,走过去又拉着她一起跪下了。

  她把自己的纸钱也拆开,和小丫环带来的倒在了一起。旧的纸钱本就不易燃,一下被这么多压上去,火苗窜了两下就灭了。她又划亮一根火柴,往纸钱堆里一扔,只听见“噗”的一声,火苗便窜了起来。

  火光很亮,于曼颐漆黑了很久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一些光亮。那些纸钱迅速化在火里,灰烬被风一吹,又卷着上了半空,成了一道烟。

  于曼颐看着那墓碑,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只能在心里默念道:

  游姐姐,我拿着毕业证了。苏老师……还是没消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听说我表哥就要毕业了,可是我好像也没那么盼着他回来了……

  又是一把纸钱撒进去,烟把他们的身形都笼罩了。于曼颐咳嗽了几声,等烟再散开,忽然发现那小丫环从背后拿下一卷画,抬手就要往火里扔。

  火星子“噼啪”一下,于曼颐急忙伸手去抢,小指被火舌燎了一下。她顾不得查看,只急着把画展开,果然是苏老师画给游小姐的那一幅。

  “哪来的?”于曼颐看向丫环。

  “游小姐死了,他们要在坑里烧她东西,我抢下来的,”小丫环说,“她最喜欢这画了,我想要烧,也是得在她墓前烧,她才能拿着……对了,于小姐,这画就是你画的吧?”

  她喉咙一哽,也不知说是还是不是。画幅被烧了个洞,她在白烟里把画展开,终于又看见了那张抬头的仕女图,和游小姐脸上那个融进了花雨的胎记。

  苏文画人太传神,游小姐都走了半年了,这画卷一展开,还是让那小丫环一瞬间流了眼泪。

  于曼颐倒是没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以前那么爱哭,现在心却变得这么硬。

  她只是跪在游小姐墓碑前,沉默着注视着那画上的人。而那小丫环哭了好几嗓,终于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于二小姐,我想起来了,游小姐走的前一晚,有话叫我告诉你……”

  这句话把她从恍惚中唤醒,于曼颐的视线缓缓从画卷上移开,转向了小丫环。

  小丫环的圆脸上全是泪痕,她用手掌把鼻涕眼泪都抹开,说:

  “于小姐,游小姐叫我告诉你,这世上好多事都是商量不来的,只有彻底打碎的,和重新塑起来的……”

  她哭得话也说不齐整,又断了一会儿,吞了好几口眼泪,继续说:“她还说,她这辈子就想明白这一件事,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她眼泪太多了,抹了一手,甩进火堆,“嘶啦”一声。于曼颐看她哭得可怜,把怀里的手绢拿给她擦了擦。

  小丫环擦干了眼泪才看见于曼颐眼眶里也有泪,可她偏不让那些眼泪落下来,她狠咬着牙,脸颊清瘦,脸与脖颈连接处都咬拧出了纹路。游小姐坟前的火映在她眼眶积攒的水光里,瞳孔里的火,比坟前的还要盛大。

  “于小姐,”小丫环终于止住了哭,“可我听的时候没懂,我本来想请她说明白,但是她那天夜里就走了。于小姐……你能懂么?”

  游小姐面前这团火里扔了太多助燃的纸钱,白烟笼罩了整片姑娘坟,每一座坟前都传来影影绰绰的哭声。

  “我懂。”

  白烟里面,于曼颐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恍惚,那陌生的声音,竟然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能懂。”



第41章 火烧于家(二)

  ◎大戏台◎

  黄包车在山下等着,于曼颐此行也只是借口去布店,耽搁太久就会很不像话。她又在游筱青的坟前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去了。

  车夫回程走得与来路不同,从城外另一个门进,能缩短些到于家的距离。于曼颐起初并没觉出意外,走到一处码头,才发觉这条河道如此眼熟。

  “停一下。”她忽然起身说。

  车夫刹住脚步。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落日落在水域的尽头,成了一轮明亮的橙黄,叫水面也染了相同的颜色。

  于曼颐站在水边,双臂抱在胸前,脑海里逐渐勾画出那一夜的景象:雾气,星光,夜航船……和扶着他上船的,宋麒。

  她脑海里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了,原来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扫盲班的学生们早已离开了绍兴,当初参加课程的当地人也四散乡间。

  于曼颐有时候会以为那个夏天只是一场幻梦,它如此短暂,又如此轻快,它格格不入地嵌在她的生命里,最终用一张美术学校的毕业文凭,和游筱青的墓碑,证实了这段日子的真实性。

  于曼颐还不知道那段日子到底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起码目前看来,她在他们离开后,只是继续了原本的轨迹。

  不过那段日子对小邮差倒是很重要,他曾通过狗洞向于曼颐分享,他通过了今年的晋升考试,英文甚至拿了第一。等到了夏天,就可以从邮差升任邮务生了。他要继续努力,说不定日后还能调去杭州,调去宁波,调去上海。

  于曼颐叹了口气,她很为了小邮差高兴,但她仍然叹了口气。

  傍晚的风起来,她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车夫站在她身边,很有兴趣地与她分享:

  “小姐,这是咱们浙东的运河,坐一夜的船,就能到西兴,那是个很繁华的镇子。再过一条钱塘江,就到杭州了,那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嗯,”于曼颐说,“我知道的。”

  “小姐知道的?”船夫惊讶道,“那小姐真是知道很多事,这乡间的大部分人,连这条运河都没有走出去过……”

  “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于曼颐说,“就总变得不大甘心。我们回去吧。”

  车夫闭了嘴,等于曼颐坐回黄包车,便又将车抬了起来。她侧头看着运河远去,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当时要宋麒装作她哥,他那么生气,是不是因为他本以为自己会装作她夫婿?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好奇……宋麒现在在做什么呢?

  于曼颐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水面已经从她视线中消失了。

  从城外到于家又走了大半时辰,只这么一个下午,家门口的氛围便和出去时有了微妙的不同——于曼颐出去的时候,门房齐叔看起来还很轻松。她到门前的这一刻,齐叔就变得紧张起来。

  他在门口转来转去,看见于曼颐下车,急忙跑到她跟前,结巴道:“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于曼颐现在说谎根本不打草稿:“找不着黄包车,耽搁了。”

  然而从来不上心的齐叔这么紧张,看起来是有事情发生了。于曼颐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神色十分紧张,吞吞吐吐,一幅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怎么了?”于曼颐顿住脚步。

  他还是说不出,结巴了好半天,于家门里终于有道声音比他先响起来:“曼颐,怎么耽搁这么久!快进门,看看谁来了!”

  于曼颐蓦然回头,发现近来总是没精打采的三妈大步朝她走过来,脸上写着神采奕奕。她换了身新做的浅黄色衣裳,一把攥住于曼颐的手腕,将她拖进了门槛。

  能叫于沈氏高兴的事,往往对于曼颐来说算不得好事,这是于曼颐总结出的经验之谈。她被三妈一路拖带进堂厅,抬头的一瞬,眼睛里映入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妇女长着她表哥的眼睛,那位男人有表哥的脸型。人的基因实在奇妙,表哥巧妙地继承了他爹娘脸上的几处特征,并将他们糅合在一起,混出一幅还算不错的样貌。

  “堂哥堂嫂,”三妈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地站在于曼颐身边,“快看看,这就是咱们曼颐。你们来也不和我提前知会,早知道她就不叫她下午出去了,害得你们等这么久——不过她出去也是给咱们默恒买做衣服的扣子,你们看看,这样好的儿媳妇,到哪里去找呀!”

  于曼颐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默恒是表哥的名字。

  三妈一直在扯她的袖子,扯得于曼颐转头看她,神色显出不理解。于沈氏暗示无果,只能偏过头,眼神狠着而语气含笑:“曼颐,快跪下向你未来的公婆请安啊,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

  她伸手去掐于曼颐的胳膊,却被后者动作轻微地闪开了。于曼颐用余光看了一眼座上那对儿局促的夫妇,不冷不热道:“当然是要跪的,不过到时候三书六聘,花轿上门,我奉茶改口,那跪得就很合乎礼仪。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跪下,对二老也太不敬了。”

  于沈氏一时哑着。

  于曼颐又说:“三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这么把我带进来。这毕竟是我未来公婆,我连梳妆打扮都不做,风尘仆仆的,真不怕别人觉得咱们于家不懂礼数。”

  她一席话说下来,说得于沈氏脸色十分尴尬。于曼颐低着头,又冲表哥的父母说了几句不冷不热但礼数周到的话,就从堂屋离开了。

  迈出门槛的瞬间,她听到三妈声音带了几分尴尬,解释道:“于家的小姐,教导就是这样的。堂哥堂嫂,我先给你们安排住处,等明日于老爷回家,咱们规规矩矩地见面……默恒的学习怎么样了?”

  于曼颐转了个弯,就听不到那对夫妇说话了。她站着想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对夫妇看起来特别的局促。

  表哥父母是于沈氏的娘家人,她于曼颐又是他们未来的媳妇。定亲都定好了,若只是路过绍兴拜访未来的亲家,于曼颐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局促的。

  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一些怪异。

  …

  于家好久没有宴请宾客了,这一次宴请表哥的父母,也是三妈的娘家,菜式不如先前招待宋麒他们丰盛。

  于曼颐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于老爷没把他们当回事,还是因为于家的帐的确不比去年了。

  饭桌上照例得推杯换盏,今日的于沈氏可谓特别地雀跃,特别地张罗,特别地得意。这是一场她筹划多年、日思夜想的团圆,她娘家终于来人了,连带着她那个留洋的贤侄也要毕业了。她收养的女儿去年时不时地逆反她,今年也终于老实了。

  太好了,太好了。等到夏天一到,贤侄毕业,回来一定能得到于老爷的重用——

  她生不出孩子怎么了?老公不成器又怎么样?女儿女婿全是自己的人。于家在沈默恒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以于老爷的做派,一定会要他百倍报答,这报答就意味着利益的锁定。

  这一锁定,再等十几年,等于老爷一死,丈夫、女婿都在家里举足轻重,她沈映梅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她在沈家的时候就不受宠,能嫁来于家全靠自己筹谋。如今在于家这盘大棋也终于到了收官之战,只差最后一着,她就能从那个沈三姨太家的小闺女摇身一变,成为已经败落的沈家最有出息、最能提携亲戚的女儿。

  于沈氏这顿饭吃得是意气风发,这是独属于她的挥斥方遒,连笑声都特别的嘹亮,让于老爷皱起眉头。

  她正笑着,于曼颐忽然用余光看见她未来的公婆,也就是表哥的父母,即三妈的堂哥嫂,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忧愁。

  “好了,笑成这样,”于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很不合规矩,管管你妻子。”

  三叔听出于老爷的话外之意,急忙按住了已经喝多的于沈氏。然而三妈正在兴头上,被按住之前,仍然得意道:

  “留洋啊,乡里这些年,才出过几个留洋的学生?爹,你总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到时候默恒回来,我看把生意做去外国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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