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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滕越见她不是在跟他客气,而是确实心里这般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日,她一晚上起夜了好几次,还出了房间去了外面。

  他当时只觉得她总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便不曾过问,其实那晚,她是去后面看玲琅了吧?

  孩子一直都是被她放到了不起眼的后罩房里,从没有带到过人前。

  而且,既然玲琅从那日就来了府里,那么中秋夜晚也是在这儿的。

  然而家里的中秋家宴,她也没让孩子露面,甚至在那次他意外撞见玲琅之外,她都没让玲琅在滕家跑着跳着玩过。

  玲琅应算家里的小表小姐,单开了院子让仆从照看都是应该,可她半句都未曾提及,像是怕惊扰了他们,只能暂时藏在自己身边。

  灯火隔着纱帐边缘照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着,精神也只是强撑,柳叶眉似乎淡下不少。

  她的眼睛很好看,玲琅同她生得一样的眼睛,但小丫头眸中总有光亮如明星一般,而她在他面前,隔在长长的羽睫下,令他看不清太多的神色。

  纱帐隔开光线雾蒙蒙的照在她身上。

  她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好像不在,就如同她好像生活在这个家里,又似乎不是,也如同她看似嫁给了他,又仿佛未曾... ...

  如果从前都是这般,那就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做得一塌糊涂。

  如今不能再这样了。

  滕越不再问她,俯下身来问了玲琅一句。

  “你跟着姑姑姑父住在西厢房好不好?西厢房离姑姑很近。”

  这话让玲琅目露些许向往。她想要跟着姑姑,一直跟着姑姑。

  只是小姑娘抬头看向姑姑的神色,却见姑姑偷偷跟她摇了头。

  小玲琅垂了脑袋,“不要。”

  她这样讲,滕越便听见床上的人道。

  “玲琅也不习惯,将军就让她跟着秀娘去吧。”

  滕越方才,眼角看到她跟玲琅悄悄摇头了。

  她是真的不愿意。

  滕越想跟她再说两句,可他这么做姑父的之前都没留意,如今乍然要求,又算什么呢?

  滕越只能不再多言,看着秀娘把玲琅带去了后罩房。

  在她看来,他是个比玲琅远得多的外人... ...

  她说了这些话,便有些疲累了,闭起了眼睛来。

  滕越灭掉了几盏不必要的灯,只留了帐边的小灯。

  他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指腹夹着微凉的空气落在她腰间的一瞬,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眸中有掩饰不下的惊讶,滕越轻声解释了一句。

  “大夫嘱咐睡前要换一次药。”

  “这事让秀娘来就好了。”她立时道。

  “可是秀娘不是要带孩子吗?”

  男人突然的反问,问得邓如蕴愣了一愣。

  而他抿了抿嘴,目光从她脸上又落回到她腰间。

  他的指腹温热,她腰间皮肤却泛着寒凉。他动作极轻,但每一下不经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肤不自主地颤栗。

  他似乎察觉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热暖着她发凉的腰。

  他的距离极近,他每一下脉搏跳动都顺着他掌心的温热,一起流进她的身体里。

  邓如蕴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转过头去皱了眉。

  她不想这样。

  但他却并不着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伤口处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的瞬间,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抵开他的胸膛。

  四目相对,床帐内外的一切都停了下来,连灯火都不再摇晃了。

  但他也只是将她从床边换到了床榻的里面而已,她不需要这么紧张地抗拒... ...

  有秋夜的蝉在不知哪根树杈上,悠悠叫了两声。

  他俯身将她从怀中放下,又拉来被子给她盖好。

  邓如蕴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压灭了灯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还没睡着,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从窗纱外跳进来。

  邓如蕴听见身侧,男人嗓音微低,带着几分浓重的低落与愧疚,道。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蕴娘,睡吧。”

  ... ...

  月光婆娑,静谧的房间帐中,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动都跟她显示着他在她身侧的存在。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里睡意全无。

  腰间的伤好像不太痛了,她脑中有些发空。

  但慢慢地,她想起了些往事。

  那年金州,他从外面打完仗返回城里。她早早就得了消息,换上了最鲜艳的衣裳,头上簪着她最贵重的红珊瑚的头面,顶着大太阳跑去进城的大道上等他。

  那天是月末的小集,街上人挤挤挨挨,她等了他好久,才终于见着他牵着坐骑苍驹从城外走了进来。

  那时候,他甚至不是卫所的百户,只是个带兵的小小总旗。

  可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瞧不见其他的大将军,只看得上那个落在人群最后的少年总旗。

  她总是不敢上前的,就那么藏在人群里悄悄看他。

  不知怎么,他的座下大马苍驹突然惊了,长吁着扬起了蹄子来。

  来往人那么多,这般战马踢到了谁都得重伤,他连忙扯住缰绳,拉着马儿安抚下来。

  他这一拉果然是拉住了,只是却吓哭了路边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的竹娃娃滚落了下来。他没有留意,只顾着制住苍驹,竟一回身踏在了小女孩的竹娃娃身上。

  只听啪嗒一下,竹偶被他踩断成了三段。

  他这才意识到了出了状况,而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连忙替小姑娘拾起竹偶,但竹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滕越尴尬得不得了,常年握枪射箭的手,拿着小姑娘的竹偶娃娃都拿不稳了。

  他连声说着抱歉,只能从身上翻出钱来,也不拘多少了,都要赔给小女孩。

  但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我不要钱,我要竹偶娃娃!”

  滕越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满脸的愧疚。小女孩的爹娘寻过来,见是个小将军,还要给滕越赔礼道歉。

  滕越哪里能受下,两方相互推让着,他几乎是仓皇地离开了。

  邓如蕴悄悄躲在旁边瞧了个好笑,想着干脆她去街市上再买个竹偶娃娃来,替他赔了好了。

  谁知她刚寻到卖竹偶人的摊子前,就见他已经在那摊子上买了一对最贵的竹偶娃娃,仔细地放在马上,又回到了那小姑娘身边。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对崭新的竹偶人,蹲身送到小女孩手中。

  “这个新的娃娃喜欢吗?”

  小女孩眼中露出了些光亮,可手里还握住她怀里的破了的竹偶。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我的娃娃。”

  她这样说,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无措地,满脸都是愧疚,但这次他没走,反而道。

  “不认识没关系,现在认识也来得及。”

  他说着,便拿起新买的木偶娃娃,学着小女孩的模样,在路边走动、耍玩、做饭甚至用草叶给它穿上衣裳... ...

  那天下晌,他陪着小女孩在路边玩了好久,玩到小女孩都累了,但也同两只新娃娃玩熟了,伤心的眼泪早就没了。

  他才大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和轻松的笑意,一扫之前的愧疚之色,瞧着小女孩走远了才离开了。

  那天邓如蕴也一直跟在他旁边,一直躲在人群里,陪着他到了家门口,见他牵着苍驹回了家中,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天的晚霞是掺了凌霄花红的粉色,她一晚上连吃饭都是咧嘴笑着的。

  母亲笑她痴了,大哥说要给她做一瓶治痴病的丹栀逍遥丸来,父亲则愁眉不展,“小小总旗,配我女儿是不是差了点?”

  她连忙站起来,“不会不会!他以后肯定能做大将军的!而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的!”

  她犯痴的一面之词父亲不信。

  可她却觉自己说得没错。一个做错了事会愧疚地反复补偿的人,怎么会不好呢?

  反正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

  ... ...

  过往像江河水一样奔腾而去了,只剩下路过时裹挟的砂石,兴许留下些许,又早已沉没在水底。

  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翻上来几粒。

  他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的明晰,而他方才那句话,也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子里默然笑了一笑。

  从前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做错了事便会愧疚不已,愧疚了便会不断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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