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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因为曾元直来了。

  于朴语气堪称熟络的同他打了声招呼:“啊,你来了。”

  曾元直道:“还顺利吗?”

  于朴大马金刀的坐着,轻笑道:“托你的福,很不顺利。”

  他笑着说:“或许我该请这位张娘子到羽林狱去的,我赌你没有教导她如何应对羽林狱的刑罚。”

  张玉珍听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有心逃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曾元直为之默然。

  几瞬之后,他轻声道:“肃卿,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呢。”

  “你觉得我是存心在为难两个女人吗?”

  于朴一掌击在案上,脸上笑意顿失:“我是为了‘法’!”

  他厉声道:“因为可怜,所以就可以视法令于无物,是吗?一个恶人,就理所应当不受到法令的保护,是吗?郑显宗虐打妻室,殊无骨肉之亲,他是个王八蛋,所以他被人杀了,就不应该追究凶手是谁,装聋作哑糊弄过去,是吗?!”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见状,便淡漠了神色,继续道:“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前不久躺在那边的死人,一直赡养着翊府一百二十一名殉职士卒的家小,这一百二十一家人里,有老人,也有稚童?”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平静的问他:“曾元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曾元直只能说:“肃卿,遵从本朝律令,性命之危当前,反抗是无罪的。”

  于朴由是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明说是正当的反抗,那位义士又何以避而不见呢?”

  曾元直道:“因为无法避免会对受害者造成舆论上的伤害,因为无法确定司法对于这桩案件的具体量定,因为本朝对于此类案件的责任厘定不够清晰。”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最后说:“这是朝廷政教的责任,是负责拟定法令的中书省的责任,是皇朝所有臣民共有的责任,怎么能将这一切全都加诸在两个女子身上呢。”

  于朴头一次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微微颔首,流露出一点赞许:“非常精妙的说辞。你说服了我。”

  别说是张玉珍,连同曾元直,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朴颇觉好笑的看着他,站起身来:“看你的情面,这事就此作罢,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转告那位义士,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怕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曾元直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玉珍尤且浑浑噩噩。

  于朴于是便到她面前去站定,目光非常专注的看着她:“张娘子,你该知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张玉珍怕极了他,惊恐不已,瑟瑟发抖。

  那边曾元直已经推着于朴往门外去了:“你总吓唬人家干什么啊……”

第14章

  有人曾经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显然是句极有道理的话。

  对于郑显宗的死讯乃至于因他的死而产生的可能有的风波,乔翎只觉得吵闹。

  且此时此刻,她实在无心关注这些。

  因为越国公府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巨大的风暴。

  如果说昨天跟今日的两场大吵尤且只是婆媳之间的争锋,待到老太君回府,战事几乎是立时就升级了。

  老太君听人说了事情原委,马上使人去传梁氏夫人。

  就像梁氏夫人很少出现在那几个地点之外,老太君其实也极少传召这个儿媳妇过去。

  尤其在梁氏夫人入门之后,她老人家抚育着长子原配留下的姜迈,二人之间见得就更少了。

  梁氏夫人心知来者不善,早有所准备,然而却也没预料到,老太君居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进门之后,便见老太君面沉如水,端坐在上首。

  姜二夫人稍显不安的坐在旁边,看她来了,微露窘然,起身叫了声“大嫂”。

  梁氏夫人冲她点点头:“弟妹。”

  继而便听老太君一声断喝:“你给我跪下!”

  梁氏夫人脸上神情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

  老太君见状,便冷笑起来:“你嫁到姜家,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儿媳妇,我什么时候叫你跪过?怎么,你能跟儿媳妇逞威风,我就不成了?跪下!”

  姜二夫人坐不住了:“娘,我那儿还有些事情……”

  老太君怒喝道:“你坐下,就在这儿看着!你大嫂能当着一院子侍从的面羞辱她的儿媳妇,我怎么就不能叫她当着妯娌的面,也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梁氏夫人肩膀都在颤抖:“您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老太君加重语气,意味深长:“这都是跟你学的啊,夫人!”

  梁氏夫人眼眶微湿,倍觉羞辱。

  老太君见状,怒意略消,一直挺直的脊背松了下去:“梁氏,你并不愚蠢,难道你看不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蹊跷?你其实很清楚,这件事情跟乔翎没什么干系,何苦要朝她泄愤?”

  梁氏夫人含恨道:“难道事情不是她惹出来的?鲁王为什么偏拿着我们家来做筏子?究其根由,还不是因为她收容了张玉映!给府上招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我说她几句还不行了?”

  老太君初有些松动的眉头重又皱了起来:“越国公府是你一个人的吗?你一个人不喜欢,不高兴,旁的人都要迁就你?只要及时的跟鲁王厌恶的人划清界限,就能永保太平了吗?!”

  “像他这样的小人,只要你不与他沆瀣一气,早晚都会因为别的事情得罪他的,既然如此,早早晚晚,又有什么区别?!”

  梁氏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您为什么能在这儿说风凉话,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巧?不会是因为外边非议的是儿媳我,不是您吧?”

  姜二夫人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劝了句:“大嫂,你消消火……”

  老太君勃然变色:“外边那些议论,诚然有鲁王煽风点火的缘由,但究其根本,难道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那是你正经的儿媳妇,头次见面,你连一点见面礼都吝啬于给吗?!”

  “不给也就罢了,你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又要给她用不上的东西,以此来羞辱她?!”

  梁氏夫人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那也不是她公然把东西抬出去,到当铺卖了的理由吧?本来事情只是在府里的,这下可好,满神都都知道了!”

  老太君盯着她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出于叫她不痛快的目的送一件她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她一定得忍气吞声的收下,把苦果吞进肚子里,你才能心满意足了?”

  梁氏夫人对上婆母的视线,针锋相对道:“怎么,不可以吗?!”

  老太君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终于道:“梁氏,你以为我是从前那些被你吓住的人吗?”

  梁氏夫人稍露惧色,挪开了视线:“我当然不敢这么想。”

  老太君并不接茬,却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敢像你当初做的一样,使人送书你的父母,指责他们教女不善,如此欺凌儿媳,不敬嫡母吗?”

  较之先前的盛怒,她此时的语气反而平和下来,然而言语之间透出的冷厉意味,却要远胜于先前了。

  梁氏夫人不得不低下头去:“儿媳不敢。”

  老太君见状,却笑了起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也活了三十来年了,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是说,你觉得我垂垂老矣,国公身体欠佳,越国公府早晚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所以甚至于连这短暂的一些时日,都不肯伪装了呢?”

  梁氏夫人听得后背生汗,赶忙恭敬了神色,道:“婆母明鉴,儿媳断然没有这样的念头!”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必挂在嘴上。”

  老太君的语气仍旧是和睦的,脸上的笑却淡了一些:“我今日找你来,并不纯粹是为了乔氏,也是为了弘度。”

  弘度,是越国公姜迈的字。

  “那是他的妻室,尽管还没有成婚,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你今日大张旗鼓的带人过去,是想做什么?”

  “你想把乔氏押出去怎么打?把她打成瘫子,还是直接打死?”

  “梁氏,你不仅仅是看不起乔氏,你也是看不起弘度,你觉得他要死了,觉得他即将不久于人世,觉得这国公之位已经稳稳的揣在了你亲生儿子的口袋里,所以你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居然敢在越国公府,叫人把未来的越国公夫人拉出去打!”

  梁氏夫人听得冷汗涔涔,不自觉跪下身去:“婆婆,我真的没有,我是气糊涂了……”

  厅中一片寂静,别说是侍从们,便是姜二夫人,也是屏气息声。

  老太君摆摆手:“把你们夫人扶起来,我先前十多年不要她跪,今日也不需要她跪。”

  “今天我把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老太君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徐徐道:“如果你再敢去针对乔氏,因此惹得弘度出了什么事,我会上疏圣上,以你心怀不轨,为夺爵位而逼杀继子为由,请求剥夺姜裕的继承权。你有儿子,我难道没有?”

  她端茶送客。

  梁氏夫人叫陪房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出了门,步下台阶时,险些一头栽下去。

  强撑着站稳身子,她眼泪就下来了。

  羞愤,耻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打她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被人指着鼻子谴责过。

  老太君甚至于连个脏字都没说,就叫她站不稳当,膝盖一软,跪下去了。

  再没有比这更能打断一个向来骄矜的人的脊骨的了。

  别说是梁氏夫人,就连姜二夫人,直到出门回到了自己的院里,还觉得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过了大半晌,才算是缓过来。

  老太君是她的姑祖母,从她嫁进来之后,一直待她和气——其实不只是这样待她,也是这样对待梁氏夫人的,以至于今日见老太君如此雷霆手段,连她这个娘家侄孙女都给吓了个够呛。

  姜二夫人很明白,对大嫂那样骄傲的人来说,叫自己这个她不太看得上的妯娌见证了她被老太君言语凌虐到不由自主跪下去的一幕,简直是杀人诛心!

  “这可真是……”

  她捂着心口,叹了口气:“但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梁氏夫人回去就病倒了。

  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

  乔翎知道梁氏夫人被老太君传过去的事情,却没想到她会因此病倒,听说之后还有些诧异。

  张玉映私底下悄悄同她道:“不会是装的吧?”

  乔翎摇头:“她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装病的,又因为刚被老太君训诫过,更要要强,有点小恙也不会叫人知道的,现下病倒,可见是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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