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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张玉珍满心戚然。

  剑悬在头顶将落未落之时,最折磨人。

  她被拦在了院子里,曾元直戴上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独自走了进去。

  郑显宗的尸体还倒在地毯上。

  曾元直半蹲下身,端详着那只穿过郑显宗胸腔的烛台,再环顾内室几眼,站起身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屋内桌案摆的端正,三足香炉里正燃着香,看长短,该是燃烧了很久才对,但是香炉里散落下来的少量灰烬,却又否定了前一点。

  为什么香的长短和落下的香灰无法匹配?

  因为香是重新点的,又怕香的长短泄露了重新点燃的时间,所以掐掉了一截。

  为什么要重新点香?

  因为原先安放在香炉里的三支香出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变故。

  可地上并没有香炉倾倒残留下来的痕迹。

  这说明香炉是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如此,此时桌子却又摆的端端正正,不是很奇怪吗?

  强人从卧房盗窃财物,又从卧房的窗户逃走,打斗的痕迹却出现在了外室,不是很奇怪吗?

  又是谁在打斗之后,复原了桌案的摆设,重新点起了香?

  曾元直半蹲下身,猫着腰到桌案之下,很快便寻到了他想要的佐证。

  短短的一截香灰。

  如若桌子果然没有动过,它是无法落到这里的。

  只是……

  他想起了方才见到的两个女人。

  真相有时候很重要,但有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曾元直吹掉了桌下的那截香灰。

第13章

  曾元直神色沉静,出了门,便吩咐随从的吏员:“找画师来,叫见过那强人的家仆描述,再向附近的人寻求线索,联合京兆府对外发通缉令。”

  吏员应声而去。

  张玉珍如坠梦中。

  恍惚之际,曾元直已经到了近前,道了一声:“节哀。”

  张玉珍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多谢。”

  曾元直留下一句“客气”,转身离开。

  此时并不是当值的时辰,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才被紧急叫来,既经手了这案子,当然就得记录在档,也难免要回大理寺去走一遭了。

  神都城墙上镶嵌的是嘲风镜。

  据说,嘲风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三子,可以镇宅辟邪。

  而大理寺的正门乃至于官员入户的门口,摆的则是獬豸(xiezhi)像。

  甚至于大理寺等司法官署内官员们佩戴的法冠,也被称为獬豸冠。

  据说,獬豸也是上古时期的一种神兽,能辨是非曲直,可识善恶忠奸。

  曾元直来到大理寺衙门,往自己的值舍去,推门入户的同时,听见头顶有一道沉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询问声。

  大理寺内,这道声音只会出现在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的值舍里。

  问的是:“曾元直,你问心无愧吗?”

  曾元直合上门,如往常一般回答它:“无愧。”

  ……

  对于很多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其实无关紧要。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又很重要。

  还有些人不在乎郑显宗的死活,但是郑显宗为人所杀,凶手此时仍然在逃,这件事本身对他们而言很重要!

  郑显宗此时官居翊府左郎将,正五品,在神都之中不算显赫,但也不能说是寂寂无名之辈。

  一个可以上殿面见圣上的官员在家中为强人所杀,对于神都防卫部队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更不必说郑显宗本人官居翊府左郎将,先天就从属于十六卫之中。

  各卫即便私底下存着较量的心思,这时候总也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

  曾元直在值舍里写完了郑显宗案的文书,将要出门,便听下属来禀,这案子将由戍守神都和巡检神都羽林卫和金吾卫联合承办。

  曾元直问:“有说具体承办的是哪一位吗?”

  下属摇头:“估计要明日才见分晓。”

  曾元直果断出门,往郑家去了。

  下属有些疑惑:“您才刚从郑家过来呢……”

  再一想曾少卿办案时候的严谨和负责,倒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张玉珍也好,阮氏夫人也罢,俱都没有睡下。

  经历了那样一场巨大的风波,能心平气和的睡下,那才叫奇怪呢!

  听人说先前离开的大理寺少卿再度登门,二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阮氏夫人不安道:“要见他吗?”

  张玉珍虽然年轻,但是却远比舅母有主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环顾左右,低声说:“我觉得,曾少卿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打算放过我们,现下去而复返,不像是有恶意。”

  阮氏夫人暂时放下心来。

  还是张玉珍去见客。

  曾元直往凶案发生的地方去转了几转,然后叫了她来,问:“那个强人,是郑显宗最先发现的?”

  张玉珍怔了一下,转而会意,颔首道:“不错,是舅父先发现的。”

  曾元直听了,便点点头,又叹道:“酗酒害人啊,若非如此,依照郑显宗的身手,那强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绕到他背后去的。”

  张玉珍附和道:“舅父回来的时候,的确醉的很厉害,他说想去卧房歇息,没想到刚进去我们就听见动静不对……”

  曾元直打断了她的话:“郑显宗既醉的厉害,你们又在外间,为什么没人扶他进去?”

  张玉珍愣住了,很快便道:“舅父是个武人,行事豪爽,向来不耐烦这些小事,素日无事,也极少叫侍从跟随的。”

  曾元直微微颔首,又问了几句,终于起身告辞。

  张玉珍有所领悟,心里千万个感激,又不愿表露在言语上惹人怀疑,不动声色的送走了他,回房去同阮氏夫人串供,将这一套说辞牢牢记下。

  第二日天亮之后,果然有新客登门。

  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苍鹰于朴!

  郑家的侍从虽然都曾经目睹到强人从窗户处逃窜出来,侍女们核对之后也确定阮氏夫人的妆奁里确实少了几件极珍贵的首饰,但于朴还是从中发现了几分蹊跷。

  “张娘子,”他淡淡道:“我听侍从说,他们在院子里,隐约听见郑显宗的叫骂声,有这回事吗?”

  张玉珍便如实的告诉他自己意图赎买母亲脱离教坊司,而郑显宗并不赞同,甚至于想要阻挠这件事。

  “我与舅母今日去求见了越国公夫人,舅父知道之后,极为恼火,因而有所发作……”

  于朴问:“然后呢,你们发生争吵了吗?”

  张玉珍苦笑道:“我寄人篱下,怎么敢跟舅父争吵?舅母……谁都知道舅母的脾气,最是温柔不过了。”

  于朴“哦”了一声,默然几瞬,忽的问:“是谁先发现强人的?”

  张玉珍心头一紧,不动声色道:“是舅父先发现的。”

  于朴又问:“在哪儿发现的?”

  张玉珍指了指卧房方向。

  于朴又问了几句,张玉珍都答得滴水不露,最后他便不再问了,只是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摸着下颌,看着她若有所思。

  张玉珍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强撑着没有露怯。

  这时候于朴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张玉珍迟疑着走过去。

  于朴很高,即便坐着,也比她站立着要高一些。

  她走上前去,便听于朴在自己耳边问:“曾元直教你这么说的?”

  张玉珍几乎魂飞天外!

  到底是经历过巨大家族变故的姑娘,勉强还撑得住,板住脸上的神色,茫然道:“您这话从何说起呢。”

  于朴觑着她,忽的转了话题:“你先前说,昨日去见了越国公夫人。”

  张玉珍心头又是一个哆嗦。

  她说:“是的。”

  于朴笑微微的看着她,却不言语。

  张玉珍只觉他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然吐到了自己脸上,脚下发软,后背上不知何时密密的生出了一层冷汗!

  她甚至于觉得,或许于朴已经猜出来了,昨夜的那个强人,正是越国公夫人!

  而于朴却在这时候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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