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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比之钟伯勇的青筋暴起、屏息凝神,此刻马上人更像在玩什么无趣的游戏,每一箭皆是懒洋洋信手一扬,偏每一箭又都牢牢钉进了靶心。

  “这发带是不是透光能看到啊?”人群中有人难以置信道。

  姜稚衣不满蹙眉:“本郡主怎可能用那等粗制滥造的发带!”

  众人立马怯怯闭上了嘴。

  钟伯勇僵在终点处,遥望着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几个眨眼的功夫,有人实在不信邪,飞奔上前,一把拖走了一座箭靶,将靶子挪到了元策已然路过的位置。

  “你——”姜稚衣雪白的食指直直一抬,蓦地指向那动手脚的人。

  周围众人一愣之下再次朝她看来。

  姜稚衣生气的食指一弯,缓缓垂了下来:“干得漂亮……!”

  这一招确实“漂亮”,这箭靶都在人后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都会少一箭成绩!

  眼看冯教头压根儿不管,姜稚衣着急地跺了跺脚,刚想给元策发个暗号——

  下一瞬,马上少年一扯嘴角,手中长弓一转,忽而一个后仰下腰,扬手倒射出一箭。

  夺一声响,再次命中红心!

  十箭十环!

  众人呼吸一窒,大张着嘴,吃了满嘴的冷风,眼看那宝马稳稳跃过终点线,元策直起腰一勒缰绳,打马回身,一把扯下发带,回头朝人群中哪个方向一笑。

  姜稚衣悬在嗓子眼的心在他越线一刻瞬间平稳落地,又在他看过来的这一刹倏地提了起来。

  隔着雪后湿冷的空气,隔着热闹的人群,两道视线轻轻撞上。

  姜稚衣不知怎的一紧张,慌乱地移开眼去。

  目光闪烁间一低头,看见他指尖把玩着那根发带,心跳怦怦,如雷震响。

第25章

  直到下一位考生上场, 众人仍沉浸在方才如见天人的震撼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不能怪他们没见过世面,在这书院里安逸久了, 总以为天字斋的考校便是骑射一道的“天”, 顶了天也不过就是钟伯勇这样的十箭十环, 哪里知道原来天外还有天。

  当然, 更多的震撼在于,他们仰望的这片天, 居然是沈元策。

  虽然过去半年间,边关传来的战报一次次震动长安,但他们作为沈元策的昔日同窗,对沈元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他偷鸡摸狗翻墙逃学,翻开书就睡得不省人事, 课上练习博戏掷骰子, 出口顶撞气晕教书先生……

  他们这些人好歹父母在京,犯浑太过是会被家法伺候的。可当年沈元策父亲远在河西,继母又是温温柔柔从无半句骂声,要说犯浑,沈元策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所以不论外边怎么说,说沈元策军中历练三年, 可谓脱胎换骨, 凤凰涅槃, 说将门果真无犬子, 他们这些昔日同窗也觉得耳听为虚。

  玄策军本就是全大烨最强的兵,有这些兵在,出谋划策靠军师, 动刀动枪靠肉盾,想必随便一个将军都能打胜仗,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看看沈元策不也花了整整三年,走了许多弯路,差点把老爹的基业毁了吗?

  ——在这场骑射考校之前,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默默想着,众人渐渐回过神,后知后觉到不妙。

  平常钟伯勇一个人炫技也就算了,如今钟伯勇一炫,沈元策技高一筹再炫,钟伯勇若是一个不服输又……

  这不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吗?!

  好不容易骑术箭术进步了点,还想着拿个能看的成绩回家得些嘉奖,如今一看榜一榜二,他们那本就微弱到需要很仔细才能发现的进步还有用武之地吗?

  在座众人一个个忧心起自己的前程,除了情绪波动累了的姜稚衣。

  兴奋劲儿一过,眼看接连上场的几人没一个有看头,元策又坐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姜稚衣无趣地掩袖打了个呵欠,头一歪,靠着谷雨闭目养起神来。

  养着养着,便昏昏然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之后,沉沉睡梦里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送她回府睡去。”

  迷糊间感觉胳膊被人拎了起来,姜稚衣与困意急急一阵缠斗,挣扎着蓦地睁开眼。

  抬起头,发现偌大一个校场空空荡荡,众学生和教头都已不在,元策站在长凳前睨着她头顶心,一副看她不省心的模样。

  姜稚衣清醒过来,眨了眨眼:“……我不回府!”

  元策:“刚也看到了这书院里都是些什么人,还想待在这儿?”

  “我管他们是什么人,有你不就行了吗?”姜稚衣哼哼着被谷雨扶起身来,“你这人变脸变得真快,不想我在这儿,那你刚冲我笑什么……”

  元策眉梢一挑:“难道我不是被你卖力的表演逗笑?”

  “……”

  姜稚衣不甘地瞪他一眼:“都忙成那样了还分神听我表演,你就是很喜欢我陪着你!”

  “区区听声辨位,战场上瞬息万变,比这忙千百倍。”

  ……鸭子死了都没有他嘴巴硬。

  姜稚衣:“反正我不走,第一次看你射箭,我还没看过瘾呢!”

  “第一次看?”

  “对啊,以前在射弋场上你不都装成三脚猫吗?那些怎能算数。”

  元策轻眨了眨眼。

  自然,有一个在边关手握重兵的父亲,兄长如同质子一般留在长安,越不学无术便越让人心安,越不易遭人嫉恨。

  满长安的人都以为三年过去,当年那个纨绔吃了苦头学好了,长大了,却不知纨绔从来不是纨绔,纨绔也已没有机会再长大。

  ……不过看样子,当年兄长瞒了所有人,却独独对心上人坦了诚。

  “发什么呆?”姜稚衣白生生的手在他眼下晃了晃,“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元策回过神来。

  “那还赶我走吗?”见他不说话,姜稚衣乘胜追击,“不说别的,你也不能过河拆桥,若今日没有我的发带,你怎么赢下钟伯勇?好歹我也是你的小福星呢。”

  “那我若还你这恩情,你就肯走了?”

  怎么这么执着呢,姜稚衣不高兴地撇撇嘴:“你先还了再说。”

  “行,想怎么还?”

  这突然一问,姜稚衣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往四下看了看,灵光一现,一指不远处的箭靶:“不然你教我射箭?”

  “?”

  “这可不是一日能还的恩情。”

  元策上下打量她两眼,补充道:“恐怕一年都很难。”

  “……让你教我射箭,又没说一定要教会!我就想试试那种——‘夺’一下就射中了的感觉不行吗?”

  元策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朝跑马道走去,随手拎起一座箭靶,一把扯下上头凌乱的箭支,将靶子摆上空地,看了眼她的距离,又挪近了一半。

  姜稚衣:“……”

  看她一脸仿佛被羞辱的气哼哼,元策撇开头唇角一弯,挑了把轻弓回来,拿谷雨的帕子擦了擦弓面,递到她左掌心:“还愣着干什么,小福星?”

  姜稚衣接过弓,嘴里碎碎念:“你也不要看不起人,‘术业有专攻’,武艺我是一窍不通,但写诗肯定比你强……”

  谷雨见两人这是要大干一场,说着去望风,退去了远处。

  元策等人站好,指了指她的靴子:“双脚开立,与肩同宽。”

  又点了点她的肩:“肩膀放平。”

  “……这么麻烦。”

  “那还要不要‘夺’一下就射中的感觉了?”

  “要要要——”

  元策给人调整完了姿势,低头拿起一支箭,穿插进她指间。

  “等等……”看着指间的箭尾,姜稚衣恍然想起什么,“我看他们刚才都戴了玉扳指,我没有戴,会不会很痛啊?”

  元策垂眼看了看那葱根般白皙,毫无瑕疵的手指——

  “会。”

  “……就没有不痛,又可以把箭射出去的办法吗?”

  元策闭了闭眼抬起自己的手:“那我痛,行了吗?”

  “那我也不能让你……”

  话音未落,头顶阴影覆下,温热的胸膛从身后靠过来,她拉弦的手忽然被人握了过去,持弓的那只手也被拢进了一只宽大的掌心。

  像有一簇火苗直蹿天灵盖,姜稚衣呼吸一滞,猛地住了嘴,手脚又像那天被他揽进怀里那般成了木头。

  感觉到身前人突然的僵硬,元策把着她的手微微一顿。

  ……他只是被她烦得没了耐性。

  空阔的校场,两块木头齐齐陷入静止。

  只有风感觉不到沉默的气息,依然若无其事阵阵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纠缠在一起。

  元策缓缓垂下眼,顺着怀里人光滑饱满的额头往下看,看见她弯弯的长睫,玲珑挺翘的鼻尖——

  元策移开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我不会痛。”

  “……哦哦。”姜稚衣飞快点了点头,发丝轻擦他下颌。

  “别乱动。”

  “哦。”姜稚衣眨了眨眼,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轻轻摩挲了下满是细汗的手。

  元策的注意力也回到手上,把着她的手扣好了弦。

  姜稚衣颤动着眼睫,目视着前方的箭靶:“这么着,能、能射中靶心吗?”

  “当然。”元策下颌下压,视线专注回箭靶,慢慢拉动弓弦。

  弓渐成满月,姜稚衣也分不清是这弓更紧绷,还是她更紧张,一个姿势僵久了,脚底传来麻意,感觉有点头昏眼花。

  临到拉满弦那一刻,姜稚衣忽然回过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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