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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是吗?”姜稚衣望向身后。

  正是进学的时辰,一辆辆精致阔气的马车陆续停在书院门前,一个个世家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姜稚衣扬首冲众人挥了挥手:“各位同窗早!”

  一位离得最近的世家公子循声扭过头,一愣过后立马想起今早出门前收到的消息,朝姜稚衣有礼地作了一揖:“姜小公子早!”

  随后,更多世家公子望过来,无数道声音叠在一起——

  “问姜小公子安——!”

  “雪天路滑,姜小公子当心脚下——”

  元策:“……”

  姜稚衣回头看向元策,一扬下巴:“但他们可以装瞎。”

第24章

  整座书院像一锅被投了生石灰的水, 很快沸腾起来。

  冻手冻脚的融雪天,便是公鸡打鸣的时辰都比平日晚,更不必说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原本这种日子, 能哈欠连天来上学的已算是书院里的佼佼者, 更多公子哥儿是连榻都下不来的。

  也不是什么正经育才的书院, 教书先生们对此司空见惯,多年下来早已心如止水。

  不料今日破天荒的,这群世家公子不仅几乎全到了, 还丝毫不见萎靡之态, 一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瞧着比教书先生都精神。

  “天”字斋学堂内, 一众学生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面为着什么事争得面红耳赤, 一面频频转着眼珠子朝最后一排张望。

  一早听说永盈郡主要来书院念书, 他们这些人又惊又奇, 瞌睡全跑了个空,有些路远又不愿住学舍的人连马车都没坐, 用着并不娴熟的骑术一路紧赶慢赶, 就为着来迎接郡主。

  不承想到了地方,郡主是迎接到了, 却还迎接到了另一个“饶头”——

  沈元策怎么回书院来了?!

  这天崇书院面向京城勋爵高官之后, 一要求入学者年纪不及弱冠且未婚, 二须是家中嫡长子。

  沈元策三样都符合,来这儿倒也没什么毛病,可已是带兵打过仗的人了,出走三年, 归来仍旧上学?怎么想怎么奇怪。

  再说郡主与沈元策是众所周知的不对付,这两人同一天进书院必然不是巧合,那么到底谁是前脚,谁是后脚,谁来找谁的茬儿?又是来找什么茬儿?

  看了看最后一排新添的两张书案,众人回过眼,头碰头地,展开了第十三回 合激烈却小声的讨论。

  最后一排,姜稚衣身后是墙,左边是窗,右边和身前各垂了一面珠帘,两耳不闻帘外事地端坐在书案前,捏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

  古有皇太后垂帘听政,今有永盈郡主垂帘听课。

  这学堂本就是为一群精贵人所设,雕梁画栋,窗明几净,倒也不至于委屈着她,为她单独辟出的这个角落虽狭小了些,不过五脏俱全——

  书案、熏炉、袖炉、茶具、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件都是最好的,谷雨也在一旁作书童打扮伺候她,姜稚衣对此尚算满意,就算稍微有些不满,一转头,看见右手边珠帘外的情郎,也都平息下去了。

  元策离她约莫不到一丈,正闭目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什么,从方才进门起便一直是这副生人勿近,心情不佳的模样。

  此时还不到上课时辰,姜稚衣刚想拨开珠帘叫他一声,一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忽然走了进来。

  前排一众人像看见地狱修罗,齐声一阵呜呼:“完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姜稚衣问谷雨。

  谷雨说这就去问问,不等起身,前座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这位是天字斋的武教头,姓冯,今日上午例行考校骑射,许多不擅此道之人想必本打算借故逃学——”

  结果被姜稚衣要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

  前座人主动解答,却端正目视前方,并没有转头看她,这纨绔成群的地方倒难得出现这样分寸有度的人。

  姜稚衣:“那如我这般新来的也得参加?”

  君子六艺之中,“御”在古时本是指御车,但在当世这门学问已无太大意义,所以便改良成了御马,骑射便是“御”与“射”两门学问的结合。

  姜稚衣知道她不必参与其中任何一样考校,不过关心元策接下来的去向。

  冯教头朝角落看过来一眼,带着武人硬邦邦的口吻道:“新来的在学堂自行温书,不必参加。”

  姜稚衣心头刚一喜——

  “这是为何?”前排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同窗,冯教头一向铁面无私,今日怎不一视同仁了?难不成是要包庇谁?”

  姜稚衣认出了此人——

  是她舅母娘家康乐伯府的嫡长子,钟伯勇。

  她若没记错,此前被阿策哥哥打断腿的那些人里,就有这个钟伯勇的亲弟弟。

  果不其然,钟伯勇朝元策勾了勾嘴角:“听闻沈小将军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百步可穿杨,应当不需要梁教头为你打掩护吧?”

  姜稚衣皱了皱眉。

  堂中一片鸦雀无声,十数道打量的眼神嗖嗖看向元策。

  元策睁开眼,对上钟伯勇挑衅的目光,淡淡起身,朝外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炷香后,书院校场。

  姜稚衣拢着狐裘坐在场边长凳上,手捧袖炉,冷眼望着起点那头跃跃欲试的钟伯勇。

  眼前是一条宽而长的跑马道,跑马道两侧按照不同的间隔分别矗立了五座箭靶。

  学生们需挨个从起点策马出发,一面驰向众人所在的终点,一面朝这十座箭靶射箭。

  这等难度的考校,在天崇书院已属杀手锏,地、玄、黄三斋年幼的学生不必参加。

  但长年纪也未必长本事,天字斋这些十七八的公子哥儿,一半以上都是能好好跑完这段马,意思意思射出一箭就不错,至于射不射得中靶子,一般看缘分。

  如果缘分太浅,可能还会在手忙脚乱的过程中落马。

  自然,冯教头武艺高超,全程在旁看护,不会令他们摔伤,但即便如此,害怕也是真的。

  终点附近的长凳上,一众被美色吸引,跳进今日这深坑的公子们已经打起哆嗦,甚至开始怀疑姜稚衣是教头派来的卧底。

  第一个上场的钟伯勇倒丝毫不虚,站在起点处扬声道:“冯教头,这一模一样的考校都多少回了,也没个新鲜,今日给我来些花样吧!”

  冯教头话不多,直接让人往跑马道中央间隔着摆了十座半人高的木栅栏。

  这就意味着策马的速度必须极快,否则别说骑射,连这些路障都过不了……

  姜稚衣蹙了蹙眉,倒要看看她舅母这位侄子有几分本事。

  想着,那头钟伯勇背上箭筒,拿起那把金闪闪的长弓上了马。

  铜锣一敲,令旗一下,骏马瞬间奔驰而出,猛跃过第一座路障,马上人一双眼紧盯着最近的那座箭靶,瞅准时机用力一拉弦,一箭射出。

  夺一声响,正中红心。

  钟伯勇眯起眼,疾驰之中抓紧瞄向下一座箭靶,咬紧牙关又射出一箭。

  骏马一路有惊无险地越过路障,马上人忙中有序,整整十箭,竟然箭箭直射靶心!

  “伯勇今日是同沈元策杠上了?”

  “我看伯勇倒也用不着拿出看家本事,沈元策都没上过骑射课,哪有伯勇这千锤百炼的功夫,怎可能比得过!”

  “人家不是上过战场?”

  “战场上不都是一通乱杀?”

  ——人群中窸窸窣窣议论着,说到这一句,响起一阵哄笑。

  单独的长凳上,谷雨小声同姜稚衣耳语:“奴婢方才打听了下,这位钟小伯爷在骑射上确实有一手,每次考校都是第一名,难怪这么得意……”

  姜稚衣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她不担心阿策哥哥的骑术和箭术,但钟伯勇又是主动要求上路障,又是占了先机拿下满分,就算阿策哥哥同样靶靶十环,最多与他打个平手,也压不住他那嚣张的气焰……

  果然有其弟必有其兄,有其姑必有其侄,这一窝挑事精真讨人嫌!

  姜稚衣恨恨沉出一口气,看向在旁候场的元策。

  元策单手负在身后,静静望着越渐接近终点的钟伯勇,不见神色波动。

  骏马越过终点线,钟伯勇勒住缰绳,回头看向满环的十座箭靶,沾沾自喜一笑,居高临下地睨向元策:“沈小将军阔别书院已久,可能不知道考校的规矩,这些路障是我额外让教头加的,你若觉力不从心,不必逞能,让人撤了就是!”

  “多谢钟小伯爷提醒,我自有分寸。”元策笑着转开眼,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一圈,落定在最边上那位玉面小郎君,“姜小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姜稚衣一句“什么忙呀”就要脱口而出,一看周围人望过来的好奇眼色,端着架子清了清嗓:“何事?”

  “将你头上的发带借我一用。”

  姜稚衣一愣,哦了声,侧头让谷雨来摘,很是骄矜地眨了眨眼:“我从不借人东西,别人用过的我就不要了,赏你了吧。”

  众人还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一看元策接过那墨色发带,竟拿它蒙上眼,在脑后系了个绳结!

  钟伯勇霍然抬首,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人群中一片哗然——

  “……这、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考校原来还、还能这么玩儿?”

  满场震惊喧哗之中,元策手执长弓翻身上马,一路打马到了起点线,拨转马头,面朝向众人。

  姜稚衣像定在了长凳上,盯着那长身高踞马上的少年,眼看那墨色发带覆在他眼上,风扬起发带尾梢,拂过他鬓角,竟觉像是自己在与他耳鬓厮磨一般……

  心怦怦一跳,姜稚衣摸了摸突然发烫的耳根,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起点处铜锣一敲,黑亮宝马踏着碎雪轻驰而出。

  马上少年反手取箭,搭箭上弓,轻轻一拉弦,长指懒懒一松。

  箭轻若无骨般飞射而出,抵达箭靶,又夺一下狠狠入木三分,正中靶心!

  人群中倒抽起一阵冷气,众人齐齐从长凳上站起,如见神祇般扯着脖子望出去。

  姜稚衣也是激越万分,一个起身,双手合十一拍。

  啪一声响,一群公子哥儿扭过头,满眼惊讶地盯住了她。

  ……是没有给死对头鼓掌的道理。

  姜稚衣合十的双手摊开来,低头朝手心呵了呵热气:“可真是叫他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众人很想附和郡主一句,也很想给冻着手的郡主送件披氅,然而场中这等奇观,不容错过一刻,一个犹豫之下,大家伙儿又转头看向了元策。

  眼看跑马道上,那宝马不费吹灰之力飞跃过路障,马上少年干净利落又是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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