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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祁绣春在一旁笑话她:“就咱们这地方,雨再大能有多大?讨个彩头而已,也别那么信。”

  莺莺对节日的活动毫无兴趣,她一直在咳嗽。祁绣春说孩子这两天可能吃错了东西,也可能晚上没休息好,叹气自责都是自己怀孕的时候营养太差让女儿娘胎里就没养好,所以生下来这么难带,不好好吃饭还三天两头生病。

  祁绣春说着,莺莺就哭闹起来,摸额头没有发烧,胳膊腿儿也都好好的,但她就是边哭边咳嗽,脸涨得通红。老姜来叫她们吃饭的时候,莺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姜冲进来抱起莺莺问孩子这是怎么了?祁绣春和杭柳梅也说不上来,以往要么病很快就发出来,要么哄哄也就好了,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的。老姜看情况不对,抱着孩子叫上两人就往屋子外面跑,找人去借车钥匙。

  同事拿出来了钥匙,握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这可是公家的车,你用的话要不要和领导先报备一声?下午万一要用车,到时候可就惹上麻烦了。”

  “孩子都成这样了,来不及了!钥匙你给我,回头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硬要开走的,我们快去快回,看完病就回来!”老姜说完拿上钥匙,一脚油门就往县医院冲。

  医生做完检查,说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得了先心病的孩子一定要小心感冒,这次就是感冒引起的肺炎,得先住院治疗。看他们神色大变,医生又补充安慰道:“回头再复查一下,就算确诊也不要过于忧虑,先心病动手术后痊愈率很高。”

  莺莺输着液在病床上睡着了,一直板着脸跑前跑后忙碌的祁绣春这才能坐下休息。她仍旧一言不发,但两行泪失控地顺着脸颊落下。

  杭柳梅看得心疼,掏出手绢去给她擦,被祁绣春一把攥住了手,她木木地睁大了眼睛问杭柳梅:“小梅,你说这是不是命?她投胎到我怀里,我命苦,就把她也害惨了!都怨我,可是我能怨谁去?”

  她要是放声大哭,杭柳梅还觉得好受些,她现在这样麻木无声地流泪,杭柳梅只能抱着她的脑袋,也跟着默默哭了出来。

  莺莺这次看病不是三五天的事,他们不能一起出来这么久。老姜先开车回去,杭柳梅陪着祁绣春在医院等了一夜,黄汉文来了。夫妻两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杭柳梅半趴在病床上打盹,她睡不安稳,好像梦见祁绣春说她要去找所长辞职,醒来之后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中午老姜又开车回来了。车上一起带来的还有母子俩的日常用品,老姜把一个手绢叠成的方块交到祁绣春手里,说大家听说孩子病了,凑了一点心意。一直硬扛着的祁绣春捏着手绢,将头埋进丈夫的肩膀,捂着嘴大哭出来。

  杭柳梅上车和老姜先回去,这一路她浑浑噩噩,都不知怎么到研究所的,回到屋子才惊觉自己下意识拿起了画笔。她向莫高窟走去,此刻除了工作,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半路遇见了老姜,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杭柳梅对着他勉强一笑:“老姜,这两天都没顾上谢谢你,辛苦你了。”

  老姜看她两眼无神,叹了一口气:“换谁都会搭把手帮忙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要是县城医院看不好,还可以去市里看。医生不是也说了,这个病还是很好治的。”他说完拿起手边的画板递给杭柳梅:“你要去临摹壁画了吧,这个是给你的,希望能比你那个更好用。”

  杭柳梅接过一看,整片木板上拼贴着银色的锡纸片,看来是让她放在石窟门口反光用的。

  “我看你每次照光都照得费劲,前段时间就做好了,今天才想起来给你。”

  “这上面的是?”

  “是我从烟盒里撕下来的包装锡纸,”老姜怕杭柳梅误会,赶紧解释,“不是我自己抽烟,我都是捡他们不要的烟盒。”

  杭柳梅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姜看她收下了东西,转身告别。杭柳梅把他叫住:“老姜,你要是不忙的话,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两人爬上石窟附近的沙丘,在一处阴凉地坐下。其他人都去吃午饭了,饭后还会小憩一会,此刻的莫高窟一片寂静,好像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杭柳梅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住老姜,她总觉得她什么都不用说,老姜就已经全明白了。

  多了一个好朋友,却又要失去一个好朋友了,她想。

  耳边响起空灵的乐声,像风夜夜在山谷里穿梭,是老姜在吹埙。杭柳梅在西安见过这种乐器,城隍庙门口有位老人常年摆摊卖大小不一的埙。当年听它只觉得萧索,今天才是应景。

  埙声唤回杭柳梅的离魂,一曲终了,老姜对她说:“我们在这里的时限快到了,我和领导说我想留下来。”

  “如果你能留下来,那我们就结婚吧。”她说。

  杭柳梅和姜杉的婚礼就定在农历七月初二。祁绣春带着莺莺回来了,外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姐夫也坐火车赶来参加她的婚礼。两人结得仓促但不敷衍,杭柳梅穿的是祁绣春帮她改过尺寸的新旗袍,老姜也换上了崭新的衬衫和皮鞋,所长给他们做证婚人,精心准备了一篇发言稿。

  所里杀猪宰羊凑出来八凉八热,宴席就摆在职工宿舍小院,中午一场,晚上还有一场。直到太阳落山还不尽兴,众人就一起去宕泉河边点篝火继续庆祝。

  大家都在向新婚夫妇祝酒,火光映出一片酡红。杭柳梅散开头发站到高处吹风,望着热闹的人群。这是第一次,她的爱人、亲人和朋友聚齐在一起。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祁绣春走到她身旁,用手指帮她梳理乱发:“人家都在下面为你们庆祝,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过一会你们家老姜得找新娘子了。”

  杭柳梅静静站着,任由她把一头长发编成辫子,最后问:“绣春姐,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祁绣春再也无法强颜欢笑,两手抚上杭柳梅瘦削的肩膀,站到杭柳梅身边解释:“莺莺必须动手术,我们要带着她去兰州。柳梅,敦煌可以没有我,但是我女儿不能,我也不想……”

  杭柳梅和她抱在一起,抹掉眼眶里的泪,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绣春姐,我知道!”

  婚礼过后,绣春姐先带着孩子离开了。姐姐姐夫双双考上北京的大学,这次是专程绕道来参加妹妹的婚礼,然后就直接去北京报到。

  送走柳竹夫妇,终于也还是轮到与父母和外婆告别了。不知为什么,杭柳梅这次觉得他们都苍老了很多,尤其是外婆花白的头发被大风吹散的时候,她的衣襟跟着飘起来,整个人都像一片树叶般柔弱,杭柳梅细心地用黑色的小发夹轻轻帮她别好头发,搂住外婆的肩膀。

  外婆握住她的手,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小梅,结婚了也要常回家看看,我老了,咱们见一次少一次了!”

  外婆一哭,杭柳梅也忍不住落泪:“婆你不要胡说,你要长命百岁!”

  “好,好,长命百岁!我等着你回来,你以后有了孩子,外婆还能给你看孩子。”

  众人短暂地相聚,却又散落四方,杭柳梅以为会一直不变的日子翻天覆地地变了。

  然而就在短短一年之后,绣春姐带着莺莺回到了研究所。



第二十七章 梦断

  旧宿舍成杭柳梅和老姜的婚房了,祁绣春就和新来的后辈一个屋,杭柳梅没事还是和做姑娘时一样粘着她,陪她聊聊天带带孩子。

  绣春姐起初什么也不说,但那双眼睛就像夏天憋着一场暴雨的乌云。莺莺话多,每天东问西问咿咿呀呀,是妈妈的小尾巴。祁绣春给杭柳梅讲她带着莺莺去兰州看病,医生说什么“房缺室缺导致三尖瓣轻度反流”,反正已经动了一场手术,观察一段时间还得复查。

  说这话的时候祁绣春正蹲在地上搓洗孩子的衣裳,杭柳梅惆怅地看向在一边玩肥皂水的莺莺,心里暗想孩子这么小却这么遭罪。

  祁绣春抬胳膊用手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逗女儿:“莺莺?黄心云?来,给妈把肥皂放回去。”

  莺莺扭头咧嘴一笑,歪七扭八地走过来,双手并用抓起湿肥皂,蹒跚着向墙角的铁艺支架走去。那只简易的铁架子颇有年头,最上是一排挂毛巾的挂钩,中间放着搪瓷脸盆,再往下有一小块镂空的台面,就是用来放肥皂的。看来她记得应该摆放的位置。

  她还没脸盆高,一手抓住支架一脚,铁支架晃了晃,杭柳梅怕砸到她的头,小声“哎呀”想上前帮忙。

  祁绣春把她摁住,等等,她自己能行。

  莺莺扶着站稳,摇摇晃晃地把肥皂放上去,拐回来邀功似的扑着找妈妈。杭柳梅一下子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情,她看着莺莺从襁褓到如今,就只是完成这么一样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中间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她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祁绣春一把抱紧女儿夸赞道,太好了,我姑娘太好了。埋着头却哽咽起来,是我这妈当的不好,我怎么就没给你找个好爹。

  这一年从入夏以来敦煌就旱了两个月,今天这场雨终于落下,大家不躲,反而跑到外面的树下纳凉赏雨。只有祁绣春和杭柳梅还待在屋子里,杭柳梅也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们一家四口离开敦煌之后就去了兰州,起初投靠无门,黄汉文拉下脸去抱姐夫的大腿求他帮忙介绍工作,把婆婆和女儿扔给祁绣春照顾。

  奔波数月后黄汉文被招进国营手工艺品厂,生活有了保障,也终于有钱带孩子看病。莺莺动手术前说好两人一起带孩子去医院,黄汉文突然被派出差,他给祁绣春讲了一通大道理,让她伺候好老小,支持自己的远大前程,从此成了甩手掌柜。

  手术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莺莺还要住院观察,手头一紧,争吵就多了。黄汉文不愿再痛快给钱,母子俩总是避着她悉悉索索商量些什么。祁绣春带着孩子回家以后,做奶奶和做爸爸的反应也不是那么对味。有天他又在横挑鼻子竖挑眼,祁绣春大吵一场,晚上还是得和黄汉文躺到一张床上。

  黄汉文这才说实话,看病这事是个无底洞,一家人还要生活,不能就这么全掏空了。要紧的还是得怀上老二,有个儿子才行。老大这病难说,万一以后撑不住了,咱们老了还有个保障。

  祁绣春一脚把他踹下床,这一夜夫妻两人互相骂尽了难听的话,黄汉文指着祁绣春说她有妈生没妈养,是个没家的丧门星。祁绣春吵不过了,扑上去撕他的嘴,两人就打了起来。

  第二天祁绣春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坐上回敦煌的火车。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后来想你之前看不上黄汉文,是有道理的。”绣春姐拿出手绢擤鼻涕说,“我去你家过年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那顿年夜饭,你妈啃了一半的骨头直接扔你爸碗里,你爸拿起来就吃。后来有一次我和黄汉文吃饭,我吃剩半个饼子,他拿过去说我不吃他吃,我就着了他的道了。我想我这辈子没你那命投进个好家庭,但是我们能像你爸妈那样,我孩子可以和你一样。现在也没了,什么都弄不成了。”

  杭柳梅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遭,她挽住祁绣春的胳膊忿忿说:“绣春姐,你放心,黄汉文迟早得来求你们回去,只要见到他,我和老姜一定给你撑腰,帮你狠狠收拾他一顿。”

  祁绣春闻言冷笑看向门口,仿佛看见黄汉文迈步进来,但却说:“他不会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来吗?他都已经找好下家了。他要儿子,不论是谁生的。那个女人是莺莺看病的医院的大夫,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

  “什么!这个王八蛋!”杭柳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抄家伙杀到兰州去揍他一顿。

  “他去医院不为看亲生女儿,为的是四处勾搭。我发现以后去找过那个女人,结果她都不知道黄汉文是结过婚的,这杀千刀的骗人家说我是他姐姐,莺莺是他外甥女,你说可笑不可笑?她知道了以后哭着求我原谅,我不怨这个女人,我恨的就是黄汉文。”

  “那他也为这个看你不顺眼?”

  “他不知道我捉奸了,”祁绣春苦笑,眼神委顿,“我原本打算等那个女人知道了真相离开他以后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瞧不起你绣春姐,我现在成了个怂包了。”

  杭柳梅摇摇头,抱住祁绣春,眼泪滚落到她的头发上:“你都是为了女儿,你受太多委屈了。”

  “没事妹子,我想忍,但忍不下去。这次为了生儿子的事撕破脸皮,也没有下一次了。”

  痛痛快快说完,过往就像水汽一样蒸发了,祁绣春照常度日,杭柳梅却隐隐觉得绣春姐心底是希望黄汉文来接她们母女回去的,她希望自己感觉错了,但也不能袖手旁观绣春姐受苦。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把这些事告诉老姜,老姜两道浓眉也拧到了一起。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绣春姐为他吃尽了苦头,他花天酒地,凭什么?要不咱俩就偷偷冲到兰州去问他要个说法,或者咱们去他单位找他领导。”

  老姜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祁绣春开口,那什么忙都能帮,但咱们不能自作主张。他们现在毕竟还是合法夫妻,还有一个女儿,你和我瞒着她去兰州,可能弄巧成拙啊。”

  杭柳梅一下子急了,支起身子反问:“那你说怎么办?我能不管吗?”

  老姜怕她着凉,抓起被子给她裹上:“你声音小点,绣春就在隔壁,让她听见多为难。我又没说不帮忙,等缓两天,你好好问问她的意思。她要是铁了心想离婚,咱们就陪着她去兰州;她要是还想回去,我就先去找姓黄的一趟看他是什么意思,你看可以吧。”

  杭柳梅直挺挺躺着听他说完,深沉地点评,你说得有道理,接下来就这么办。

  没等她去问祁秀春的意思,黄汉文就找来了。他胖了,黑了,虽然舟车劳顿,头发是油的衣服也是皱的,但神采骗不了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人最近一定很得志。他故意摆出一副凄苦的神情,提着东西顶着众人的冷眼进到小院,一看到祁秀春就泫然若泣。

  祁秀春嘴巴紧闭,铁青着脸一把抱起在地上玩的莺莺走进屋子,黄汉文跟在后面,杭柳梅只听见他掐着嗓子叫了一声“绣春”,门就紧紧闭上,外面的人再也不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杭柳梅急得上火冒烟,无心工作,攥着画笔等在门口,那凶狠的样子看得老姜心惊肉跳,好像就等着黄汉文露面然后一笔尖戳死他。

  一家三口闭门谈话到晚上,头顶都长星星了,绣春姐才拉开门出来。杭柳梅冲上前问怎么说,要不要带人进去把他赶走?

  “不用了,小梅,”祁绣春的眼神很平淡,“我给莺莺熬点粥去,她睡着了,起来肯定要喊饿。”

  杭柳梅跟着她进了厨房,回头看小小的窗户被黄汉文的影子挡去多半,只有边角漏出寸光。他是一个噩梦,绣春姐才刚醒过来,就又要魇进去了。

  杭柳梅和祁秀春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祁绣春一下下用铁勺搅动锅里的米粥,她盯着锅底跳动的火苗对杭柳梅说,我要和他回去了小梅,你别怪姐,有了孩子,就不是说散就能散得了的……不止是钱的事,回敦煌以后莺莺还会找爸爸,你说就这么个爹她都稀罕……他刚才和我道歉了,他求我回去,我不管他对我还有什么,我只为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庭,安生治病,她还有手术……

  那医院里的那个女人?

  我没有说。我想他来找我,也是因为人家不要他了吧。这件事就当过去了,都别提了。

  屋里闷似蒸笼,杭柳梅的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心里却是无尽悲凉,要眼睁睁看着绣春姐再跳一次火坑。她生气,生黄汉文的气,生祁绣春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老姜是个好人,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我不在这干了,这就交给你们了。你肯定没问题的,你比我有灵气,等莺莺长大了,还要你教她画画……”

  杭柳梅推门出去,留下一句:“太热了,我去换件衣服。”人还没离开屋子,泪已经落下。

  祁绣春和黄汉文要出发了,老姜和杭柳梅为她们饯行。就在两人的小屋支了个桌子,将就摆了几道菜,甚至还变出来小半瓶酒。老姜端起小酒杯敬黄汉文:“老黄,咱俩喝一个。小梅和绣春是好姐妹,那我们就算她的娘家人。绣春姐,我自认成你的妹夫,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随时开口。”说完仰头就干了。

  黄汉文举杯陪了一杯。他今天一直掬着笑,眉毛扬成“八”字,眼睛眯在一起,眼角开花,原先兵马俑似的脸有了几分滑稽,像戏里的丑角。

  这种笑让他的姿态比平时低一些,但嘴里讲出来的话仍是滴水不漏:“小杭、老姜,你们前前后后一直照顾绣春,我得好好谢谢你们。我把绣春气跑是不对,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是我一个人养活四张嘴,没有余粮,心里就慌。之前脾气大了些,辛苦绣春了。来绣春,我当着妹妹妹夫也给你赔个不是。”

  祁绣春刚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此刻突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又满上一杯喝了下去,“啪”地把酒杯放桌子上:“小梅、老姜,这杯我敬你们的,我希望你们俩好好儿的,真的。”

  那天晚上菜没怎么动,酒很快就喝完了。其余的人都是越喝越悲戚,只有黄汉文越喝越得意,吹嘘自己在新厂子的事迹。

  他看三人没有兴趣,用筷子敲着碗说,大家放心,过去种种都是因为穷,以后不会了。我们这个手工艺品厂今年效益不错,最重要厂领导器重我。不瞒你们,我和厂里提过家里的事。我女儿,先天性心脏病,不到两岁开膛破肚动手术,我倾尽所有为女儿看病,那领导都感动啊!五十来岁的人听我讲得眼泪哗哗流。绣春,我很可能要当副组长了,这事咱不得好好开心开心!

  第二天一家三口就坐班车离开。杭柳梅担心黄汉文只是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这才使劲回想他话里都露出什么马脚。越想越觉得那天晚上喝酒时候他那个故事不对劲,这混蛋分明是借着女儿卖惨,博领导同情升官。

  绣春姐来信说安全抵达兰州,无需挂念。杭柳梅却因为黄汉文的狼子野心彻夜难眠,终于有一天她半夜爬起来点灯写了一封回信。她写绣春姐怀孕的不易,写莺莺的懂事,铺垫了整整两张纸,然后诈黄汉文说自己去过莺莺治病的医院,看见过他和女医生似有关系,顾着绣春姐和孩子,并没有揭发他。

  最后她字斟句酌地写道,这件事她不会捅到黄汉文的老领导那里去。黄汉文应该能明白这封信里藏着的那一丁点威胁。

  杭柳梅知道老姜一定不会同意自己把它寄出去,她自己也犹豫不决,就把它压在枕头下。没成想老姜换床单的时候把它翻了出来,他读完叮嘱她不要冲动,等绣春姐来消息以后再说。

  杭柳梅又忍了一个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寄到厂里黄汉文本人的手上,对付这种人就要敲山震虎。于是她背着老姜去县城把信寄走了。

  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快到中秋节了,今年杭柳梅打算和老姜找时间回他开封老家一趟。这天中午回屋子收拾行李,一推门,绣春姐就坐在她的桌子前。

  “绣春姐!你来了!”杭柳梅喜出望外,转瞬注意到她压抑的表情,又问,“这次怎么了,该不会是黄汉文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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