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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而苏景秋还在愣着,司明明坐回去看向窗外。郑良身边的同事忙转过脸去,司明明知道,明天开始, 公司会有关于她新的情感流言了。内容她也猜得到:火速晋升的零度人换口味了、攀高枝了、开始找富二代接盘自己的人生了。

  她在桌下踢了苏景秋一脚, 对他说:“打起精神,该干活了。”

  “干什么活?”苏景秋强忍着擦嘴的冲动, 语气并不好。

  “经营我们的婚姻。”司明明决定跟苏景秋摊牌, 她开始推心置腹, 她向来如此游刃有余:“我知道我们对这场婚姻都无所谓, 我是为了体验,你是为……猜是为了跟谁较劲。不管怎样, 咱们结婚了,就绑到了一起。虽然是以游戏的心态开始, 但游戏体验也非常重要。不如就一起努力通关。”

  “试想在漫长的人生里,如果不能跟爱的人结婚, 那么跟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结婚也是不错的选择。你和我,是有能力成为志同道合的人的。我们的婚姻未必会比别人差。”司明明说完又重复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的婚姻未必比别人差。

  “别人”二字,她加了重音。像在苏景秋心头凿了一下,又像对他进行了当头棒喝。

  司明明太擅长说服别人了,在她过往的职场经验中,只要她坐到那里,经过细致的观察和思考后,谨慎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人。或许是她的理智赋予了她这样的能力,又或许她内心比看到的更细腻。总之,在这个傍晚,在她相过亲的餐厅里,她胡乱结婚的对象就坐在她的对面,也没能逃过她的语言煽动。

  苏景秋投降了。

  “那就好好过日子吧。”他说:“你说得对,反正跟谁都是过日子。”

  “那你不能这样说。”司明明说:“你运气好,你的结婚对象不错。”

  苏景秋也没听到过有人这样笃定地夸自己,被她逗笑了。郑良的背影已经迷糊了,他被亲吻的那个瞬间就想:人这一辈子,总有不可得。他有种认命了的念头。他的妻子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苏景秋和司明明在此之前,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婚礼。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意外,二人都不想在为此费什么心神,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婚姻带着复杂的社会属性,它很难成为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总会无可避免地牵扯很多。

  司明明因为怕聂如霜持续搞事,又迫切丰富结婚的体验,在第一时间内就决定满足她的要求,而苏景秋因为放弃抵抗,就成为了被摆弄的木偶人。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从简。

  “从简到什么程度呢?”司明明与他探讨。

  “简到不能再简。”

  司明明恰有其意,她也怕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找事,就顺水推舟:“就你、我,双方父母,一起参加。如何?”

  “再好不过。”

  司明明松了口气,说实话,她真怕张乐乐和陆曼曼在她婚礼上打起来,就像当年她和陆曼曼差点扯头花一样。而苏景秋,实在想把生活过得简单些。他没有把司明明介绍给朋友们的念头。

  他们两个各自陷入思考,一时之间无话了。司明明看到郑良的身影远去了,直至彻底消失。再抬头看一眼苏景秋,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涛涛端着柠檬水上前,小心翼翼放在司明明面前一杯,连“您慢用”都没敢说,转身走了。他站在收银台前看窗前的老板和老板娘,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凑到一起呢?

  但涛涛又觉得奇怪,他在他们之间又看到某种奇怪的关联。涛涛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餐厅每天有那么多男男女女来往,他总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关系。

  这或许是命运。命运会将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涛涛为此找到了说法。

  就是这样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同时站起身来,向外走了。

  “回家吗?”司明明站在餐厅门口问。

  “回。收拾一下去酒吧。”

  “那你捎我一段。我没开车来。”

  “走吧。”

  “我先回趟我那,再拿点东西。”

  苏景秋就嗯了声。上他车前司明明仔细看了眼,他的改装车真的挺酷,跟他的花臂纹身很相配。看他的车能想象出他是哪种人,大概是不被世俗所累,说走就走,上山下海,其乐无边的人。

  “车不错。”司明明夸了一句。

  “至少空调好用。”苏景秋回了一句,顺手为司明明拉开车门。电动踏板随之出来,司明明的长腿可用不上,一脚迈了上去。她这偶尔冒出的倔强和幼稚挺逗的,苏景秋哧了声,为她关上车门。

  司明明对车没有感觉,对开车技术也没有感觉。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十年无事故靠的是慢和礼让,可能也带着一点运气。她开车可不像她工作和做人。坐在苏景秋的车上才知道自己从前在心里羡慕的那种司机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仗着自己车好技术好,在车流里自如穿梭。刹车油门恰到好处,司明明甚至察觉不到顿挫感。她刚想主动夸他两句,就听他问:“怎么样?有空调的车坐着舒服吧?”

  苏景秋彻底记恨起司明明的那辆破车来,时不时拿出来嘲讽一番。司明明满脑子都是雪山婚礼的事,并没与他斗嘴。

  司明明怕苏景秋紧要关头出幺蛾子,毕竟聂如霜很难对付。聂如霜想做的事如果没有达成,那她可是有无数种办法折磨她。

  “咱俩要么这会儿去试衣服。”司明明说:“我的朋友说人家衣服都做好了,不合适可以提前改。”

  “?现在?”

  “现在。”司明明肯定地说:“你身材这么好,穿上一定很好看。”

  “?”苏景秋偏头看她一眼,被她夸奖是很怪异的事,他坚信她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如今他面对司明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就连他不爱用的脑子都被迫调动起来,用以思考这个奇怪的女人究竟要兵行什么险招。这次苏景秋猜到了:她或许是怕他后悔,想取消婚礼,从而让她那个目露凶光的母亲折磨她。

  想到聂如霜,苏景秋也不由一阵心惊。想他混迹世间数载,还没怕过哪个老太太。今天被聂如霜吓唬住了,现在一想也觉得稀罕。

  他多少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想结婚了!结婚真的很麻烦,要应付的人太多了。尤其碰上聂如霜这样的丈母娘,那双眼恨不能给他做个B超,屁大点的毛病她都能扫射出来。偏她说话又直接,上来就是:夫妻两个最重要的是和谐相处。“和谐”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都带着一股子不明的意味。

  加之有司明明强吻他两次在先,这会儿苏景秋倒是笃定:这司家人,或许找不出一个正常的。

  等红灯的时候扫了眼司明明,看到她的手指。他没见过那个女人手像她一样。原本细葱儿一样的手指,指缘被她抠坏了,散着几个小血点。这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看着车窗外,食指在抠指甲边上的皮肤。

  苏景秋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啪一巴掌拍过去,训她一句:“让你抠手!”

  司明明吓一跳,扭过脸儿看着他。

  “再抠一个试试!什么毛病!”

  司明明低头看手,才发现她又犯毛病了。她总是这样,很多年了。当她感觉到有压力的时候,最先遭殃的就是她的手。她会在思考或发呆时候无意识地抠手,等她反应过来,那手时常血肉模糊。

  在苏景秋的瞪视之下,她淡定地扯出一张纸巾,包住了手指。

  路遇堵车,苏景秋并没有不耐烦,反而与司明明闲聊起来。苏景秋问司明明:“你们公司的员工,我是说写代码的,收入怎么样?”

  司明明多聪明,一听便知这是在侧面打听郑良。于是认真回答:“这个要看部门、职级、绩效等很多因素。如果你很想了解,我只能告诉你区间:普通员工80-140万年薪不等。”她多有职业操守,多严谨,她说的都是能对外的话。没人能从她嘴里撬出任何东西来。

  80-140,能够郑良活得不错吧?苏景秋想。他心思不狭隘,哪怕郑良不喜欢他,嫁给了别人,哪怕他暗暗与郑良较劲,但他从来都希望郑良过得好。苏景秋挺怕跟自己有点关系的人过得惨兮兮的。他心里会不舒服。

  大堵车没有缓解的迹象,司明明又不喜欢说话,所以苏景秋顺手拧开了收音机,听起了电台。电台这个东西触到司明明命门了,她忍不住说:“换个台。行吗?”

  苏景秋下巴一扬,随便。待他想起之时后悔已是来不及。司明明将电台调到了她常听的那个频道。那个让人一听就感觉到离奇的,阴森森的、冒冷汗的,又忍不住嘲讽这玩意儿也太没六的频道。苏景秋不乐意了,伸手去调,司明明却将自己双手盖在上面,挑衅他:“你别摸我手!”

  苏景秋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明明看起来很老成很正经,却有那么多歪脑筋。他心一横,捏住她手,跟她较劲:“就摸了怎么着!”

  司明明反手握住他手腕,将他的手拉到嘴边,作势要亲他手背。她太会拿捏苏景秋了,知道他洁癖,就不时治他一治。果然苏景秋猛地抽回手,骂她一句:“司明明你忘吃药了是吗?”

  司明明手又放到小屏幕前,对他说:“你再动试试。”

  “我不爱听那破玩意儿!那是什么东西啊!你听听打热线的有一个正常人吗?”

  “这个社会谁能保证自己没点病啊?”司明明跟苏景秋拌嘴:“你没有病吗?你洁癖。我没有病吗?我焦虑。”

  苏景秋闻言又看她,再看她的手,知她不是开玩笑。大家都看起来阳光明朗自在,但大家都有病。有些人是隐疾,不便为外人道;有些人病在表象,一眼可见。这样一想,那些打热线电话的人或许病得还轻点儿,至少还有倾诉的本能,还有一个发泄的渠道。

  今天的电台里讲的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女孩儿一边讲一边哭,她跟男朋友大学开始相恋,考研后一个去了呼和浩特一个去了重庆,女孩攒的所有钱都用来坐硬座火车,只为了看心上人一眼。上一周,女孩想给男孩一个惊喜,在没通知他的情况下去了,发现男孩还有一个女朋友。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女孩自杀了,被救了。她觉得自己不完整了。

  操。

  苏景秋忍不住骂了一句,指着屏幕问司明明:“你每天都听这些破玩意儿吗?”

  “对。”

  “这玩意儿有什么可听的?比谁更惨吗?”

  “便于总结经验。”司明明逗他。

  “什么经验?”

  “不要试图给别人惊喜。”

  ……景秋听那故事本来就心梗,听她这样说就不住点头:“行,行,司明月,你太牛逼了。”

  “你说脏话。”

  “牛逼和傻逼都不是脏话!”苏景秋说。

  司明明转身看他,看到他被那故事气红了的脸,就觉得这个人是有点意思的。他的面相是个十足的大渣男,却被另一个渣男气着了。所以他心中是有正义感的吧?

  司明明想起陆曼曼对苏景秋的评价:优于99%的男人。陆曼曼可是很少这样评价男人,到现在在她心里白杨都是垃圾。

  “看什么看!”苏景秋动手将司明明脸扭向前方,警告司明明:“你少打我主意,你是不是跟你妈说过什么?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司明明倒是一派坦然:“我抽屉里有个情趣小用品,是我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拆的快递。我猜她可能对我的性生活感到好奇。又偏巧你出现了,我们结婚了,她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这些话哪怕是苏景秋这样粗枝大叶的男的都很难这么自在地说出口,他听得快要脸红了,打断司明明:“你不用跟我说这么……

  “你不是也看到那个小玩具了吗?”

  “司明明!”苏景秋吼她:“你给我闭嘴行不行?”

  “怎么?你们男人成年后不能讨论性吗?”

  ……景秋快要被司明明气心梗了。她在他面前一点都不矜持,看看她说的都是什么话!最令人惊讶的就是: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任何轻佻或色情的意味,像听一场学术报告,人不会有旖旎的念头,但就是会不自在。

  苏景秋自诩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他从不在异性面前说这些,有时跟好兄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也只是因为嘴贱。

  这漫长的堵车终于恢复行驶了,电台里的姑娘还在哭着,苏景秋松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开车,刻意忽略姑娘的哭声。

  到了地方,谈好合同,苏景秋交完钱看到司明明给他转了一半。他问司明明:“什么意思?”

  “婚姻本来就是合伙关系,现在咱们一人投资一半,降低彼此的沉没成本。赔赚概率都一样,对你我都公平。”

  很好,这套理论很好。苏景秋懒得跟她掰扯,点了收款。又嘴欠问:“什么都A?”

  “可以。”

  “那我把水电煤气账单给你。”苏景秋凑到司明明跟前,大眼故意一瞪:“A到底!”

  司明明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一跳,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反应不会骗人,苏景秋发现司明明这种人只能打她有准备的“仗”。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又趁她不注意一步到她面前,司明明又以弹射的姿势向后一步。

  “吓死你!”苏景秋洋洋得意:“收拾你可太容易了!”

  司明明抚着心口决定暂时休战,跟着店员去试衣服了。雪山婚礼准备两套衣服,一套有当地风情的服饰,一套简约白纱。

  司明明想起张乐乐结婚前去试礼服,翘着手指捏起白纱,小心翼翼地转圈。有人说“女人一生总要穿一次白纱”,那时的张乐乐也这样说。白纱圣洁,姑娘美丽,恰如美好的爱情。

  白纱着身那一刻,张乐乐的眼中泛起泪光,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幻想这一刻了。”少女多情,对爱情的憧憬由青春期开始,穿过十年岁月,终于穿上了白纱。

  司明明试图共情当时的张乐乐,学她一样在镜前捂着嘴,缩起肩膀,但无论如何她都挤不出一滴眼泪来,都是徒劳。

  外面的工作人员喊她:“出来让新郎官看看,哪里不合适我们还能微调。”

  司明明没有回应,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苏景秋也是。

  他们心理都没有什么波澜,都把这当成一种任务,能快点完成就快点,千万别再给自己找事儿了。但好歹婚礼的事情算定了,于是各自通知自己的父母。

  王庆芳这个暴脾气,在听到只有双方父母参加而且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时候,深呼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问苏景秋:“你在跟你妈开玩笑呢吧?”

  “没开玩笑。从简。”苏景秋答。

  “你可以从简,这些年你妈随的份子可不能从简!”王庆芳心疼自己那真金白银随的份子。面对母亲的震怒,苏景秋很是淡定,耐心安慰她:“我们可以请客吃饭的,王总。”

  王庆芳正在气头上,不吐不快,在电话里将苏景秋骂个狗血淋头。苏景秋呢,乖乖听着,不时回应:“骂得好、骂得对、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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