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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虽然拿他俩做比较多少有点侮辱人,但在退房时卓梦还是不得不感慨,倪航实在是太好糊弄了。

  一如约定过的,卓梦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去了钓鱼台。她给了酒店司机一点小费,要司机在坡道上略作等待,等到一个人之后就可以一同去往机场。

  但是刚一上来,卓梦就忍不住笑出声:“哈,我都多余给小费了。”

  待车停稳,她立刻便下车迎道:“您久等了,哈桑先生。”

  而老人头戴一顶礼帽,穿着合身的西装,拄着拐杖缓缓转过身来。

  就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酿酒师那样。!

第38章 尴尬

  2023年10月,美人关葡萄酒厂第二批赤霞珠投入酿造流程。

  胖子不是EnglishUser,没法和哈桑进行沟通,但在热情好客方面做得很是到位。至于沟通,主要是技术科的同事在做。

  经哈桑判断,美人关采用的赤霞珠单宁含量较低,香气和酸度属于不支持陈酿的类型。这和卓梦最初的想法是一致的——使用8、9月份新采摘的葡萄进行酿造,11月就可以公开出售,适饮期不宜超过3个月。

  同时之前的酒液之所以变绿,哈桑很确定地认为就是温度过低导致的,于是在技术科和哈桑进行严密的学习和对接的同时,胖子带人沿电线一路侦察。

  还真给他揪出了被撅过的断点。

  他打电话给卓梦:“喂,卓总,这个事儿还真不好说。咱们厂的电缆最初铺设时未经人家允许,从人家的田地里走了,也就是说人家老农是挖自家的地,挖断了咱的电。这要真论起来还是个安全隐患,找他赔偿估计是要不到,反而是咱的电路得重铺。”

  “我的妈呀,还赔偿,你跟农民谈啥赔偿。”卓梦叉着腰来回鬼转,“你意思这纯是个意外?他挖地不小心给咱挖断电的?然后还在2小时内帮咱接上了?”

  “是啊,我也寻思这不对啊。而且他那地早就不种了,就过电缆的那一小块挖得贼深。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样吧卓总,您给我点时间,我问问背后有没有主谋。”

  “别别别。”卓梦急道,“恐吓是犯法的,别啥也没问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放心吧卓总,绝对通过合法途径,您就瞧好吧!”

  然后就挂了。

  卓梦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她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拉电缆时怎么就不能绕开耕地,就差这几米吗难道。

  几秒后,到底还是没忍住,拉开窗户朝天大骂:“倪斌,你个废物怎么不去死啊——!”

  *

  胖子之前毕竟是干合法催债的,他说他能用合法方式问出幕后主使,卓梦是信的。

  至于方式,有可能是在老农家中长跪不起之类的。

  他既然能撂下脸来,卓梦也懒得管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提前与哈桑说好,父亲患病的事是她自作主张外泄的,事实上父亲很好面子,不希望旁人可怜他英雄迟暮,如果被父亲知道老友是动了恻隐之心,以如此高龄来到异国,一定会格外难过挫败。

  哈桑表示自己十分理解,不会在卓东面前聊起病情的事。

  于是卓梦便去打通她爸那边了:“爸,因为酒厂的酿造过程不顺利,所以我请了位酿酒师过来……”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卓东说话时喉咙中已经带着哮鸣音,“我的想法不会变——你太激进了。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先做小规模生产,你吃不了什么大亏。”

  “是哈桑先生。”

  卓东浑浊的眼睛骤然放大,他的手颤抖了两下,然后非常熟练地抄起茶杯向前砸去:“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知道他都多大岁数了吗你就这么折腾他?!”

  好在卓梦躲避的动作更加熟练,甚至飞快地蹲下捡起了瓷器碎片:“他想见您一面……”

  “他在哪儿?”

  “就在门外。”

  “那快请啊!”

  “等等爸,我先把地上的茶渍……”

  “哎呀,你到底还有什么用!”卓东说着就已经起了身来,忙不迭地推门而出。

  “Mr.Hasan!”“卓!”一胖一瘦两个老头彼此互换着拥抱在一起,神情从惊喜的笑,变成辛酸的撇嘴,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们用力拍抚着对方的后背,孩子一样左右晃动着身体,仿佛坚定地认为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有眼力见的员工看到这场面,已经人精地鼓起掌来,卓氏的办公大厅内洋溢着欢快、感动又得体的气息。

  相较之下,卓梦就像个真正的阴暗人。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员工们众星捧月她没感觉,因为她知道都是为了利益;卓太一生相伴她没感觉,因为明知道她也深受其害;姐姐弟弟或多或少得到了父爱她没感觉,那种畸形的爱她从来就不稀罕。

  但是看到哈桑为他远赴重洋、与他相拥哭泣时,卓梦明确地感受到自己那毁天灭地的愤慨——他竟然是真正被人欣赏着、怜惜着的。

  他是真正收获了一份“士为知己者死”的珍贵情感的。

  *

  那之后卓东热情邀请哈桑共进晚餐,哈桑也欣然接受,估计将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叙旧。

  人群散去后,卓梦把手上的碎瓷片扔进垃圾桶,然后吩咐保洁:“地上茶渍拖一下。”

  再一转身看见她爸近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爸,您没跟哈桑先生一起出发啊?”

  这时的卓东早已擦去眼泪,再不是刚才那“重情重义”的样子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卓梦也见怪不怪:“爸能高兴,就说明我这事儿做对了。”

  “反过来了。你请了技术外援,我得去给你作陪。”

  “爸要是不方便去,就由我来代劳吧。我会给哈桑先生一个合理的解释。”

  卓东被气得胸口起伏,他用指头远远点了点她,继而又摇摇头:“既然请到了,就把资源利用好,在他回国前让你的人从他那里尽可能多学些东西,别费这一通事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爸您放心。”

  卓东听罢便要走了,但步子刚一迈出,忽然又转回头来:“他退休多年了,多少人叫他都叫不动,你是怎么让他愿意来的?”

  卓梦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不动声色:“我说了我是您的女儿。”

  卓东阴恻恻地看着她,冷笑一声:“三年前我曾亲自请他,都没能请得动呢。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卓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但是在她想到更加合理的借口之前,卓东便已经敲着拐杖离开了。

  *

  哈桑是有真本事的技术人员,他一辈子靠真才实学养活自己,从未做过坑蒙拐骗的事。他的感情是真挚的。

  那爸呢?他的眼泪里面有几分真情?

  卓梦拿不准,毕竟她也不是没有在生意场上一秒落泪的本事。

  但可以确定的是,爸生命最后的心愿绝不会是见旧人一面,更不在乎什么“自君始,以君止”。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件待办更可能是力挽狂澜,或者干死贺溪之类的。总之是一件让他觉得自己特别牛,可以惊呆众人、久久传唱的事儿。

  所以像哈桑这样的人,他或许有感于卓东的知遇,但他注定也就只是卓氏的助力之一罢了。好在不论是卓东还是卓梦都足够能装,只要能让哈桑自己觉得自己是卓东的毕生知己,这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实际上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呢。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吃饭时爸跟哈桑说了什么,那之后卓梦再接触哈桑时,隐约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有变化。

  也许是知道了她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卓氏千金”,又或者是老登说了她更多的不好——算了随意了,卓梦也不在乎这个,只要能把酒酿出来就万事大吉。

  比起哈桑的态度,当然还是家里那个的态度更让人着急。

  *

  打从马代回来之后,家里就总是弥漫着一丝丝尴尬。

  虽然是冷处理了,但到底是亲都亲了,说完全当啥也没发生,也不太可能。

  刚好卓梦最近厂里忙,便总是早出晚归,不怎么和倪航多话,最多就是吃夜宵时浅浅聊两句。

  她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完全是长辈该有的样子,所以问题应该出在对方那边。

  她知道那个吻是出于少年人的一时冲动,所以选择淡化它的涵义,而在刚意识到她不会追究的时候,倪航分明也是松了口气的。包括在回来的路上、回来后的两三天内,倪航都十分配合地做着保姆的工作,甚至还有点刻意扮小孩来表达疏离感的意思。

  卓梦就想着他应该也是满意这种处理方式的。

  但是大概就是那两三天后,这孩子开始愈发地不对劲儿。

  他变得有点蔫巴,时不时就叹口气,卓梦几乎要产生自我怀疑,她到底干了什么把家里破产都乐呵呵的孩子养成这样了。

  难道是马代戒断后遗症?那也不该过了几天才开始啊。

  “要不……给你点钱,你去找同学玩两天?”卓梦试探着问。

  但倪航根本不领情,还是那副蔫巴样子,甚至有点拉长音:“别给了,你都给得够多了。”

  妈呀,给钱都不要了:“那也……还是得出去走走,看你在家里闷得,都没什么活力了。”

  “这根本就不是闷不闷在家里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

  倪航放下抹布看向她,张了张嘴又合上,明显是换了句话:“要再来一碗吗?”

  “不了我差不多……”

  没等她说完,倪航就已经把剩下的杨枝甘露材料用保鲜膜封起来放冰箱了。

  搞得卓梦一个头三个大:“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一天天在厂里累得要死,你能不跟我搁这儿打哑谜吗?”

  而倪航那张嘴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我又没干嘛,心情不好也不行吗?你自己说没拿我纯当保姆看的,那我也没必要完全跟上班似的吧?”

  嘶,倒也有点道理。

  卓梦试图安慰他:“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你又不缺钱花,又不用日晒雨淋,还没什么业务压力。你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饭都吃不饱……”

  把倪航烦得背对着她翻白眼:“姨你还是别说话了。”

  “算了我挑明说了,我觉得你该谈恋爱了。”卓梦索性往椅背上一靠,“你都二十了还一次恋爱没谈过,我看你就是给憋的。之前不是有个同学老给你送饭吗?你谢过人家没?搞明白人家什么意思没?”

  倪航索性把抹布扔进了水槽里,围裙也解了团在一旁,扭头就往走廊走。

  气得卓梦抱臂:“你别跟我耍小孩子脾气,我那酒厂几百号人我都管得服服帖帖的,你在这跟我发什么癫呢?!”

  倪航闷声道:“明天我就请我同学吃饭去。”

  然后转身把保姆房的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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