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两位女士博弈的过程远比乔琳设想的要更加精巧，层次丰富。乔妈的出价被否决后，转身就往更衣间走，这时女老板却拉住她，不让她去换衣服，两人在这时进行第二轮出价，女老板说：“800，给你砍一半还不行吗？”

　　老妈说：“90。”

　　“750！不能再低了。”

　　“90。”

　　老板一边挥手一边吵着“不卖了不卖了，这价格根本卖不了。”随后松开手让乔妈去换衣服，等乔妈拿着换下来的桃粉色长裙走出更衣间，老板却不接。

　　这时开始第三轮出价，女老板继续让步。乔妈仍是咬死90元，一分钱不加。

　　女老板这才从乔妈手中抢过长裙，气呼呼地套在衣架上，长裙本来是挂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挂回去的时候，女老板却特意用撑衣杆顶着长裙挂到最上面那排，营造出一种衣服彻底离你远去的氛围。

　　一般在这个时候，顾客就该忍不住了，再怎么都会象征性地提高报价。

　　但乔妈不会。

　　她耸了耸肩，拉着乔琳就走，直到这时，大家熟知的“你不卖我走了”和“行吧行吧你回来”，才终于登场。

　　女老板拉回乔妈，一脸无奈地说：“行吧行吧，90就90吧，我开个张，有个好彩头。哎呀，这都不挣钱。”

　　乔妈说：“90能卖啦？”

　　老板说：“卖卖卖，没见过你这么能砍的。”

　　然而乔琳和老板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还是说早了。

　　“行吧。那我再转转。”乔妈说。

　　老板有些发懵：“我说行，90就卖了。”

　　乔妈点头：“嗯，我听见啦，我说我再转转。”

　　被拉走的乔琳看着妈妈坚定的背影，意识到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老妈似乎完成了某种进化。

　　…………

　　从那家服装店出来，乔妈也不逛了，拉着乔琳去了顶楼吃饭。气定神闲。

　　两人选了一家米线店。在座位上等餐时，乔琳冷不丁地想到：“如果告诉陆饶我是一个能把1500的裙子讲到90元然后不买的女人，他是不是就不会对自己表白了。”

　　随后她又想起，自己已经不用再费心这事了。

　　乔琳哂笑一下，她撕开方便筷子的包装，在手里揉搓成一团。再度抬头时才发现乔妈在看着自己。满脸的忧心。

　　“怎么了？”

　　“你怎么了？”乔妈问，“你……想任毅了？”

第14章 合理补偿

　　乔妈问：“你想任毅了？”

　　“没有啊。”乔琳撇了撇嘴，“我没想他。”

　　乔妈显然是不信，她拿筷子敲了敲乔琳的头：“说了多少遍了，你做的是对的。不要胡思乱想。”

　　乔琳苦笑着说自己真的没想任毅，乔妈问她：“那你在想什么？”她却答不上来。

　　关于时间循环的事情，她始终都没讲给乔妈，主要是她很能预料到，老妈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把她的“臆想”归咎于过于繁重的工作，继而说出“你要是当时听我的考了公务员现在都已经是省长”这样的话来。2

　　而关于陆饶的话题，由于缺少时间循环的前情提要，她也就无从讲起。

　　她只是想起陆饶冲出咖啡厅的样子，他手舞足蹈地喊着，叫着，否定乔琳的自怨自艾。在那一刻，乔琳真的愿意相信，造成时间循环的原因，与自己无关。

　　可是……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乔琳才忽然开口：“就是忽然想到，如果我真的不值得被喜欢呢？”

　　乔妈愣了一下，随后给出了她的回答——她狠狠地抽了乔琳的肩膀：

　　“说什么呢！”

　　抽完一下还觉得不解气，又连着抽了好几下，一边抽还一边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乔琳左躲右闪：“你总打我干嘛呀！”

　　“你说这话就该打！”

　　乔琳揉着被抽疼的肩膀：“我随便说说还不行啊，一年365天，我花上十分钟质疑自己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一分钟也不行。”乔妈越想越气，站起来又要打她。好在这时服务生端着米线过来，乔妈才重新地坐了回去。

　　乔琳撇着嘴，一脸委屈地拌着米线，乔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先不说你本来做的就是对的，哪怕是错的又怎么样，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知道啦知道啦。”乔琳打断老妈，“永远盯着身后的人是不会幸福的，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乔琳的筷子在米线里搅了又搅，隔了好久她才说：

　　“放心吧，偶尔也要歇歇，但我不会永远停在原地的。”

　　…………

　　吃过米线，乔妈带着乔琳杀回那家服装店，这时的客人仍旧很少，商场里也就分外安静，隔着一个拐角，远远地就听到那家店的女老板在抱怨：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上午来了个大姐，我都服了，我标1500的衣服，她咬死了90，一分钱啊都不给我涨。真的啊，这店是真没法儿开了，八百年没一个客人，好不容易来人，来得还是这么个玩意儿，你都想不到……”

　　乔琳和乔妈皱着眉走过前方的转角，看到那家店面的同时，也看到站在门口手舞足蹈的女老板：“我最后没辙了，我说行吧，卖你了卖你了，你猜她怎么的，人家点点头，说，啊行，那我再看看。”女老板狠狠跺脚，“我都说卖她了啊！她愣是不买，这都哪儿来的这么大脸啊，砍完价还能不买，怎么着，砍着玩的啊，拿我当礼拜天过吗……”她说着说着，下意识扭头，正好就看到走过来的乔妈。

　　四目相对，女老板尴尬地咳嗽两声，还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乔妈倒是一脸坦然，带着乔琳越过女老板，径直走到店面里，红着脸的老板低着头跟进来，很快调整好状态：“回来啦，还是我家这裙子好看是吧？”她见乔妈点头，就拿过撑衣杆把放在最顶端的裙子挑了下来。

　　老板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嘛，90块钱的价格，你上哪里找这么好看质量又好的衣服呀？”

　　“质量是挺好。”乔妈伸手接过那件桃粉色的长裙，搓了搓衣料，随后转过头问老板：

　　“65行吗？”

　　…………

　　老妈换好新买的桃粉裙子，从店面里出来，模样像是打赢了一场战争，作为“见证者”的乔琳也感到热血沸腾，虽然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说上，但也与有荣焉。

　　两人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又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会儿，正在生理期的乔琳感觉累了，她们才决定回家，离开前乔琳去了一趟洗手间，不过是五六分钟的时间，等在外面的老妈就和商场打扫卫生的阿姨成为了朋友。乔琳从洗手间出来时，正看到妈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显摆自己的新裙子。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我姑娘给我推荐的，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年轻人眼光好，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穿粉色。你看，是不是显得我脸色都很亮堂。”

　　乔琳妈像个孩子一样，在阿姨的面前喜滋滋地转了一圈，乔琳不忍心打断，就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远远地望着她们。

　　等到两人聊完天，打扫卫生的阿姨离开后，乔琳才走过去挽住妈妈的手。

　　坐公交回家的时候，妈妈靠在乔琳的肩膀睡着，毫无形象地打起了呼噜，电动公交的坏处在这时显现出来，没了发动机的轰鸣，乔妈的轰鸣就显得……异常的轰鸣。

　　前几排的乘客数次回头，满脸诧异，搞得乔琳又无奈又想笑。她想告诉其他的乘客，老妈刚刚打赢了一场艰困的战争，所以才有些累，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就对每一个回头的人温柔地笑着。

　　睡梦中的乔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的拇指一直轻轻摩擦着长裙的布料，似乎是在梦中向别人炫耀：“我姑娘给我挑的粉色。”

　　除了不想在同一天老去，如今的乔琳又多了一个离开循环的理由——等到7月5日过去，她要去给妈妈买回这条桃粉色的裙子。

　　…………

　　下一个7月5日，乔琳结束了短暂的“双休”，她没急着结束循环，而是回到公司。因为如果她不加班，陆饶就会在晚上5点半向她发短信告白，而今天，乔琳需要坚持到晚间9点15分，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确定这一次循环不会结束，所以沈大海踢掉电源线，蒋婷婷上传错章节，孙易鑫摸鱼打游戏被抓，这些事情乔琳全都没管，她靠在椅背上刷了一整天的手机，下班后则是独自留在公司加班。

　　天色逐渐变暗，乔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的出租车一台一台的，排起长长的队列，也看着在广场前来回踱步的陆饶终于累了，坐到广场的花坛上休息，和身边卖气球的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定好的闹钟在9点15分响起。

　　乔琳摸出手机，打开提前收藏好的直播网址。

　　手机传出这样的声音：

　　“综艺福彩，阳光开奖，观众朋友晚上好，这里是中国福利彩票开奖现场，我是主持人子涵……”

第15章 千万大奖

　　早上六点半，闹钟响起的同时老妈推门进屋，半睡半醒的乔琳抢在老妈前面说：“琳琳，停水了停水了！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

　　卫生间里没关的水龙头“哗哗哗”地淌起水，老妈“哎呀”一声冲回卫生间。乔琳从床上爬起。

　　这将是最后一个7月5日。

　　乔琳吃掉驴肉馄饨，在7点16分至7点17分之间下楼，绕开那辆注定在半途停车的公交车。到了公司后，她阻止沈大海踢掉电源线，帮助传错章节的蒋婷婷联系审核。

　　然后冷眼旁观周主任对小孙的谩骂。

　　按照之前的流言，明天下午的季度例会，李总将宣布乔琳的晋升消息。公司内的流言大多做不得数，唯独乔琳升职这事，大家都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漫画事业部只有两个编辑组，言情组的主任周佩璇还在休产假，幻想组主任的位置干脆已经空缺了大半年。即使相比于公司的动画部门，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的漫画事业部一直处于爹不疼妈不爱的状态，但两个编辑部长期凑不出一个领导，实在是说不过去。

　　乔琳刚刚作为主要负责人，出色地完成了十周年的联动企划，之后的内部晋升面试，虽然主管人事的总监陆枫（陆饶他姐）在面试时问了不少尖锐的问题，但事后李总偷偷告诉乔琳，总监陆枫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甚至连乔琳她妈都说，年初她找人给乔琳算了一卦，说她今年的运势是“节节高升”。

　　虽然乔妈的原话是：“你刘姨说，按你今年的运势，能当省长。”那时的乔妈补充，“你说你当时考个公务员多好。”

　　天时地利人和。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乔琳的升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现在乔琳对升职的事情反而没那么在意了，因为就在今天，在这最后的7月5日，午休期间乔琳去楼下彩票站买了一注双色球彩票。

　　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根据中奖人数的不同，这张彩票的价值是：500至1000万。

　　乔琳从来都没有一夜暴富的梦想，她只是认为自己多上了将近一个月的班，却无法多拿一个月的工资，她理应得到一些补偿。

　　显然，她没有办法让公司的领导给她的“时间循环”补足加班费，也就只好小小地利用一下时间循环带来的优势，买张彩票充当本月的工资。

　　那么，乔琳本月的工资将是——500到1000万。

　　“这个月挣得的确是稍微多了一些。”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这张承载着梦想，并且是一定可以兑现的梦想的彩票给与乔琳极大的力量，使她克制住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把那份写了十几二十几次的PPT再度完成。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下班时间到来前，办公室的同事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乔琳盯着墙上的那块旧表，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干巴巴地坐着，一直等到循环开始那天她遇到陆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