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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西服。”

  应隐如梦初醒,连忙摘下了,挽了一下,双手递过去。

  她就是这样,越是尴尬,越是绷出了大方坦然的姿态,唇角笑容无懈可击。

  电梯再度缓缓合上,慢得应隐心里度日如年焦灼无比。

  她的视线不敢逾矩,礼貌地垂着,眼里只看到男人修长笔挺的黑色西装裤。

  画面在慢慢合拢的梯门中变得越来越窄。

  忽然间,这幅画的收拢突兀地停止了,金属门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

  应隐猛然抬头。

  商邵一手掌住门框,看着梯内的人,十分沉稳地问:“披肩,你预备哪一天还?”

第6章

  康叔第二天一早来伺候商邵用早餐。

  下了一夜的雨,天朗气清,透过阳台望出去,蔚蓝的海面一望无际,帆船港空了许多,一些帆艇已经被开出去巡游。不过那艘超级游艇仍停泊在港中,远远的似海上一座白色楼。

  商邵今天上午有三场商务会面,林存康正跟他一一核实时间行程,末了问:“昨天还愉快吗?”

  “你问哪方面?”

  老人家越来越会揣测圣意,一句话正着反着理解,风味大有不同。他口吻揶揄:“这么说,确实是有愉快的方面。”

  商邵放下刀叉,用热毛巾细致而从容地擦了擦手,才淡定地说:“你要是闲得来套我话的话,不如去帮我查一个人。”

  康叔做出但凭吩咐的模样,商邵示意他去主卧床头柜拿一枚祖母绿戒指。

  康叔依言去了。黑胡桃木的台面上,商邵昨晚上的口袋巾还是四方的模样,上面躺一枚宝石戒。长方形的戒面,冰糖大小,火彩极亮,深邃而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连带口袋巾一起托在掌心,拿到商邵面前,不解:“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晚上被人扔上来的。”

  这酒店建筑并不是垂直面,而是一层叠一层,从高到底由里向外,像邮轮。他怎么会想到,昨晚上回了房间没多久,会从下面的行政套房阳台上,扔上来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砸在户外实木地板上。

  原以为是椰子砸落,或者外阳台那株大王椰劈了一折叶子,但那些动静都该更响。

  指间擎支烟的短暂功夫,商邵难为地起了点好奇心。他慢条斯理地踱出卧房,俯身捡起了那枚绿莹莹的小玩意。

  捡起来时才知道是枚戒指。雨后月光下,香烟雾气潮湿着晕开,他垂目端详一息,拆下系在戒圈上的那张真丝餐巾。

  雪白餐巾上还印着酒店徽标,蝴蝶结被阳台上的雨水沾湿了些,展开,黑色马克笔的一行数字。

  不必猜了,一定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

  “她是把这个戒指当石头用了?”康叔匪夷所思。

  他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一眼就能分辨这戒指的价值。用它当石头,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商邵“嗯”了一声。

  康叔更怀疑人生,迟疑地说:“她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打你房间的内线。”

  “我告诉她了。”

  “你怎么告诉的?”

  商邵饮一口红茶,搭着腿,气定神闲的模样:“打内线。”

  刚扔出戒指没几分钟,房内电话就响,活似午夜凶铃。应隐吓得一抖,揭起听筒不说话,以为是什么变态私生粉。

  电话那端声音低沉清冷:“其实你可以直接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然后呢?”康叔忍俊不禁,追问道。

  “她说好的,下次知道了。”

  “还有下次?”康叔挑了挑眉。

  商邵:“我也这么问她了。”

  他还说:“看来应小姐经常干这种事。”

  “那她说……?”康叔追连续剧似的。

  应隐还能说什么?她扯紧了电话线,低声而呼吸紧涩:“是第一次。”

  她也知道这种话对面的男人必然不信。他该是见惯了女人的手段了,单纯的放荡的直白的欲擒故纵的,也该是看遍了女人的风情了,清纯的妩媚的明艳的成熟的,又怎么会信一个名利场上的交际花,会是第一次主动给男人电话号码?

  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还披肩而已。

  顶多的顶多,掺杂了一丝一缕对宋时璋的叛逆。

  康叔把绿宝戒指收进西服内侧口袋,体贴地问:“需要我做点什么?”

  “查一下她的地址,把戒指寄过去。”

  “她已经退房了?”康叔确认了眼腕表上的指针:“现在才七点十分。”

  “我问过前台,她凌晨四点就退房了。”

  “好。”康叔点头:“我会尽快办妥。”

  其实商邵交代的这件事,在林存康眼里很简单。他昨天回去后看了应隐的演艺资料,发现她跟商家真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是绮逦的代言人,又跟柯屿是好朋友,两人一起合作了二少爷那部《再见,安吉拉》……”

  商邵冷淡截断他话:“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康叔明白了。商邵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应小姐的这一场萍水相逢。

  应隐凌晨四点退房,接她的不是公司的阿尔法,而是另一辆粉丝不熟悉的轿车。

  司机接上她,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后,她回到片场化妆室,没有迟到一分一秒,反而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剧组化妆师都还在酒店里打着哈欠呢。

  老板到了,助理自然也得待命。应隐的随行助理姓程,叫俊仪,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已跟了她六年。

  程俊仪熟知她的生活习惯,雷打不动地递上一杯满杯冰美式,又用无纺布盛了冰袋,用来敷脸去水肿。

  应隐捂着冰袋贴脸,听到她嘟囔抱怨:“麦总也真是的,明知道导演不喜欢请假,还硬要你请出一天。要是被黑子知道,又得骂你不敬业……不对,”她后知后觉:“那个高定一官宣,不就露馅了吗?”

  确实。

  今天下午一点就会宣,由工作室发布,她和品牌官微同步转发。届时,全世界都会知道她一个原定在组的人,出去穿了回裙子、赴了回宴。

  已经可以想象到粉黑激烈的骂战。

  圈内有笑谈,花粉人均事业粉,而应隐的粉丝是事业粉中的战斗机。即使她的成绩已经站在了中青一代小花的巅峰,在二十七岁前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双星三奖,也无济于事。

  她太年轻了,吃了太年轻的亏。如果她现在死去,她就是传奇。但可惜她还活着,时而拍一些烂片,在烂木糟里雕花。

  俊仪手上窸窸窣窣做着杂事,喃喃着:“麦总为什么要这样啊……”

  应隐其实不怪麦安言,他的思路是完全商业的,人又像她一样,太知好歹。有宋时璋抬举她,他们怎么能不识抬举?该裹上金丝寝被让四个太监抬过去。

  “裙子和首饰都在车里,你打包一下,等下亲自给宋总送过去,”应隐将冰美式喝药般的一饮而尽:“顺便告诉他,有一枚戒指丢了,酒店那边找不到,跟他道歉。”

  “啊?”程俊仪呆滞住,“真丢了?哪一只?”

  “5克拉的那只。”

  俊仪想给她跪了,应隐却不担心,安抚她:“他要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天刚破晓,剧组就开始动了。

  导演姓方,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学院派的老顽固了,做事章程一丝不苟,在片场是知名的严苛。他在拍的,是他的收官之作,每个细节都精雕细琢,且越临近杀青,就越是吹毛求疵。

  应隐为了一场无聊的宴会请了假,已经触了他的霉头,今天少不了屏声静气,一百二十分的卖力。

  “下午拍那场冰雪打斗,准备好了吗?”上午收工,导演带着动作组的老师过来问。

  应隐点点头:“我没问题。”

  “不要出去吃个饭就把自己当娇滴滴的大小姐了,尽快回到人物状态中来。”

  俊仪已经从宋时璋那儿回来,听到导演的话就想反驳,被应隐悄悄按住手背。

  她心里忿忿,她老板什么时候不敬业过了呢?导演的这番阴阳怪气,根本是莫须有。

  动作指导身后跟着配角,他冲两人招招手:“那两位老师,我们再走一遍戏,好不好?”

  拍摄的场地已经布置好。戏中环境是严寒雪地,宁市哪有雪,因此是在大冰库里拍的。雪不厚,下面是坚硬的沙砾泥土地,应隐要和配角在这里抢一件国宝,然后中枪。

  配角是男的,山一样的块头,戏里设定武力值碾压女主。整场戏,他负责拳打脚踢,而应隐则在地上翻滚、摩擦、做出拼死一搏的格斗动作。

  几人走完了一遍动作才吃饭,盒饭早凉了。时间有限,俊仪帮她用热水泡软了米饭,絮叨地说:“你昨晚上才睡了四个小时,中午又没有午休……”

  应隐笑笑:“等下不要哭丧个脸,省得导演又以为我们有意见。”继而放下盒饭筷子,拍拍脸,起身去补妆。

  一进了零下三四度的拍摄场地,所有工作人员都裹上了羽绒服军大衣,唯独应隐穿皮衣紧身裤,带半指手套,脸上都是碎石砾剌出的口子——一些影视剧中打女的刻板形象。

  “小隐,你过来,”导演难得用商量语气,“是这样,护具就不戴了,下面垫子也都撤了,你就这么拍,好不好?我们尽量还原那种残酷坚硬的感觉,身体摔打的时候要有那种冲击感。”他做了个拳击掌的动作,啪的一声,“拳拳到肉。”

  应隐愣了很短暂的一下,神色如常:“好的。”

  这跟原本的设计不一样,知道的人也很少,甚至就连俊仪也以为她里头穿戴了护具,地面底下是藏得天衣无缝的软垫。

  没有人预料到,这样一场打戏竟然会NG了7次。

  方导鹰目注视着监视器。

  “再来,起身慢了。”

  “再来,摔的姿态不对啊。”

  “再走一条。”

  “不行,调整一下,用脑子演!”

  “咔,眼神弱了!你在干什么?梦游吗?!”

  “昨天舞跳太多没力气了是吗!”

  导筒被摔下,吊在空中晃悠不止。满场噤声。

  每演一次,妆造组就要上来重新帮应隐补妆、擦干净皮衣、拍干净紧身裤上的泥雪。这会儿静默着紧赶着,造型助理却“咦”了一声,“这儿怎么破了?是本来就破的吗?”

  应隐安抚地按了下她的手:“别声张,帮我换一条新的。”

  全剧组只有造型助理看见了她膝盖上的斑驳伤口,破了表皮,血和皮下的组织液凝成一层,被应隐用湿巾擦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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