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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周和音听清这个数字,嘴巴张成个鸡蛋大小,吃了口东南风进嘴,咳出好几声。

  许抒诚背着手站在天井的阴凉里,觉得有些好笑,他知会这个小姑娘,“放心,我绝对一次性支付全额费用。或者你也可以叫你家大人一道过来商量,还有一点我忘了说了,我只是租下来,不住。房子就在这里,只是接下来五十年的使用权归fu……归我所有。”

  “……”

  *

  B城。

  是日晚上七点,许抒诚去到傅家找傅雨旸,一见面就骂他混蛋。

  “你今天不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和你没完。”

  “你认识那小妞?”许抒诚告诉他,那周小姐就是他们那晚在笼沙公馆遇到的那位呀。

  可惜,小妞没记住他。

  傅雨旸在衣帽间里收拾去S城的行李,听到许抒诚如是说,倒也不意外。只说,嗯,巧了。

  巧什么啊!许抒诚再道,“你丫的欢喜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去,叫我去碰哪门子钉子。”

  傅雨旸觉得这话无稽得很,甚至懒得去辩驳、纠正。只问他怎么了,对方不肯租?说实话,他料到了,这样最好,天意、人事都可以到此为止了。

  “倒也不是不肯租。”

  “?”傅雨旸停下手里的动作,整个人立在那里,安静等着许抒诚的下文。他被许卖关子,一时间,从头到脚都新鲜矛盾地像个活问号。

  “那小妞笃定我不是真正租房的人……”

  周和音的原话:“五十年的房租不是笔小数目,我也没资格问你们为什么要一次性租这么多年,但是,作为房东,我有权或者我要求见一见真正的买主,再决定租或者不租。”

  许抒诚不爽,你从哪里觉得我不是真买主的?

  那周小姐回他,“直觉。”

  直觉你丫的。许抒诚觉得被个小丫头侮辱到了。

  嗬。傅雨旸听后径直笑出声,他描补出对方的年龄和勉强还记得的形容,“女人的直觉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伪科学啊。”

第3章

  ◎一笔◎

  傅雨旸收拾一箱轻便行李的时间里,简报一般的重点概括出一个故事,或者,一桩旧事故。

  傅老爹当年二十出头随家族北上时,S城那头有个恋人。因为什么缘故没带过来,或者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没走到一起,总之,和那头散了。

  傅缙芳不死心,来B城后差人再回去接她时,那梁小姐已经不在家中了。

  多方打听也杳无音信。

  傅缙芳足足为了那梁小姐耽搁了三年,而和辜家的亲事,是在S城就定下的。

  他等他恋人三年,辜小姐也等他三年。辜小姐就是傅雨旸的母亲。

  到底,辜傅两家还是合姻了。

  旧时光里总是多尘土和秘密。原本这些圆不圆满的事体早就该过去的,当事人都没了,只是傅雨旸母亲生病最后那段时间跟他坦诚,至死,我都没告诉你爸爸一桩实情。

  当年梁小姐有寄信过来的。傅家连同辜家一齐把那封信瞒了下来,梁小姐也不是平白无故没了联络的,是她有了傅缙芳的孩子。

  那个时代,未婚先孕,简直挂碍门楣的见不得光。

  梁小姐信中字字血泪,她清楚感受着那孩子从她身体里流出来,事后再清宫,那种疼,她一辈子也许都不会生孩子了。

  是惧怕,也是罪孽。

  傅母口口声声,凡事有因果报应的。当年我不由着双方父母瞒下那封信,你爸爸一定回去找她的。也就没有后来我和他的什么了。

  时若,也不会好端端的,都快十岁了,一个肺炎就没了。

  飞飞,都是我自私造的孽。傅雨旸从前在家的小名是飞飞,和他没见面的姐姐同音不同字。

  许抒诚听后出神好久,“那周家……”

  “我妈哭哭啼啼和我道完后,我就派人去做了背调,等了一个多月才有了消息。”周家现在的主家是梁小姐收养的孩子,已然有了第三代了。那梁小姐也早在傅缙芳之前就过世了。

  许抒诚知道说这话有些不合适,“这两个人就当真后来一面都没碰到过?”

  傅缙芳后来事业归于正途,即便去S城也是公务或者探亲,短暂停留。偌大一个城,找一个人出来,谈何容易。

  尤其是,人心是会淡的。

  傅母口口声声要傅雨旸找到当年的人,做些弥补,消了她这一桩业障。

  这人都去,上哪里做什么弥补。原先他打算就这么搁置了,背调那头的人传给傅先生一封邮件。

  是周家一份招租广告。上头联系人(背调备注)落款就是,周和音。

  这是那天许抒诚进书房前的全部。

  傅雨旸当机立断,有什么不能割舍的,没缘法就是没缘法,哪怕当年他母亲就是把信交给傅缙芳,梁傅二人就能一笔圆满到底?

  未必!

  五十年的人生背违,值不值五十年的真金白银呢?

  他母亲让他帮忙赎罪,他也只能做到这了。

  周家倘若肯,他愿意一次性支付五十年的房租,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傅雨旸收拾完行李,出衣帽间,朝许抒诚道,“周家那头你由中介去和她沟通,要就要,肯就肯,没意愿做这笔生意,就pass罢。”

  许抒诚怕傅雨旸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人家要见正主才肯交易啊。”

  “不高兴。”某人并不买账,“钱就是正主,她没兴趣,我佩服她做生意的格局,但是不高兴呢。”傅雨旸说,他不高兴去和周家人有什么搭嘎。

  也是呢。父亲旧情人的一家子。听起来就够头大的。

  许抒诚知道傅雨旸的为人,他好皮囊、好性子不代表好相处。生意场上拂了他逆鳞的不可开交不说,男女感情更是,早些年他还要多由着汪幼实,二人一旦观念分歧,汪幼实娇纵地嚷着要分手,傅雨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几年二人都有过旁人,但到底不交心。那汪幼实有心转圜了罢,傅雨旸又当没看见似的,两个人都抻着。

  许母说得对,这两个人就不是一路人。过日子哪能一个不服一个,都是顶自私的性子,背对背南北两头奔的驴,注定原地拉扯。

  现在细细想来,早些年,傅母是很支持汪幼实的。喜欢她的腔调和倔强,但看着她和儿子几番争吵也就心灰意冷了,没准这其中就有自己的懊悔,许多事情,勉强到底,徒劳的是自己。

  现下,傅雨旸都这么说了,许抒诚也没辙。只说亏他还拍了不少照片呢,许抒诚一一传给了傅雨旸,租不租,反正他也算交差了。

  七八张那小院的照片传到傅雨旸的手机上。某人看着图片嗡嗡钻进来,其中一张有些不讲究,拍房子的人,不知何时拍了人家房东。

  那周小姐长袖恤衫,短仔裤,长发随性地扎着。袖子翻卷,最日常的样子站在门楼里,东边高照的太阳快要打在她头顶上,眼微微眯着,周遭粉白黛青,她通身的颜色很违和地像一笔油彩,撇捺在那里,很难被省略。

  傅雨旸目光从手机上拾起来,无声询问许抒诚。

  许抒诚只笑,看破不说破的自作聪明,“我想你看看房子的情况,顺便看看房东是个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给傅雨旸做饭的阿姨,他临时辞退了。因为他少说得一年不在B城开火了。他把手机搁在厨房岛台上,开冰箱找食材想自己煮点东西吃。

  “大红冠头咕咕鸡。”能言善道的,还有点目中无人。

  挽袖的傅雨旸,打算洗菜下面吃,面上寡淡,两句话回应许抒诚,“大红冠头的是公鸡。

  我煮面,你吃不吃?”

  *

  总部派任的傅总上任流程很顺畅,一级领导的入职仪式。高管例会上,乔董特地视频过来为傅总撑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傅雨旸的三把火烧了不少人,也燎了自己三天。连续三天加班加点,看财报审实绩表,各部中层会议聆听,几处一级供应商酬酢。

  原先位置的特助回去休产假了,人事部临时拨过来的支援助手之前是干行政的。年纪不大,干活倒还勤恳。每日傅雨旸不走,她不走。等着给傅总熄灯关门,第三日晚上,好不容易没有应酬。傅雨旸把下午没喝完的咖啡揭盖倒掉,纸杯垃圾分类准备扔的时候,看到助理秘书在茶水间热三明治吃。

  他记得她姓乔,这几日都喊她英文名。兵荒马乱的日程里,傅雨旸好像还没正式和自己的下属寒暄过,此刻,他问Lirica,“你和乔董什么关系?”

  “啊?”Lirica懵得嘴里一口滑蛋火腿三明治差点喷出来。

  傅总提醒说,你和乔董一个姓。

  Lirica惶恐,连忙摆手,声明就只是凑巧一个姓而已。再小声嘀咕,有个什么关系倒好了。

  傅总莞尔,临走前才说太困了,说个笑话罢了。

  Lirica一口三明治噎在嘴里,心想傅总也没他们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啊。

  外面已经快八点了,傅雨旸交代Lirica早点下班吧,他这里不要人了,“以后都这样,我要你留下,会提前通知你。”

  Lirica得了老板的亲准,这才小心翼翼的关电脑、打卡下班。去了没多久,又折回来了,敲门的时候傅雨旸在里面抽烟,他单手落袋站在落地窗前,应声扭头过来时,烟随意地叼在唇上,猛地吸一口,吐出来的烟雾,把他掩在薄薄的蓝色之后。

  窗前的人自顾自继续,仿佛有些不解Lirica的回头,但也等着她的下文。

  “傅总,楼下有位女士找您。”

  *

  傅书云大傅雨旸一轮有余,小时候她还和时若一道玩过。傅家几个房头里,也只有傅书云一个同辈姐姐。

  此番傅雨旸过来前,就跟书云打过电话,托她一桩事。

  之前就说好的,算是父母遗命。等都去了,回S城安葬,早先墓地已经都勘好了,这一趟把父母的骨灰请回来就行。

  父母都落在这了,傅雨旸自然也要把姐姐的一并带回来。落地归根也好,一家子不散落也罢。

  迁葬的事,他没通知其他房头,就只打电话给了书云。一来她年纪大些,那些老礼她识得清;二来书云几发去B城,傅母都很是欢喜她的和气与处世;最后一点,听母亲说,姐姐在的时候最要好的玩伴就是书云,回回清明回来,两个小妮子都难舍难分的。

  傅雨旸说,你过来望望她,姐姐也就不寂寞了。

  书云大晚上来找雨旸就是同他说下葬的事。

  “你过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好了。”傅雨旸怪她老实在楼下等什么。

  “我晓得你忙。刚去看过堰桥,他们刚开学,那个宿舍乱的呀,给他收拾收拾,带了点吃食。也给你准备了份。”红豆沙鸡头米。她自己做的,“你们楼下的小姑娘说傅总没这么快下来,我就等了会儿。”

  书云人朴实也懂进退。她说她这贸贸然上来也不好,万一打搅他谈事。她反正有时间,等一会儿也无妨。

  办公室里,傅雨旸尝堂姐的手艺,原来在B城,他母亲也爱吃鸡头米。

  书云趁着他吃的时候,细说后天下葬的礼仪。因着时若是早夭,又陡然间,几十年才预备迁回原籍。

  书云的意思是做场小法事。不必多隆重,请两个和尚念个往生咒,就是要傅雨旸务必到场,烧纸磕头,也替姐姐烧几件衣裳。

  有人是无神论者。他们家也从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就连父母吊唁礼上,傅雨旸都没正经烧过什么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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