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原本也不知道这个情况，已经让人联系梅路路的家人了，至于宋娇娇，可能需要时间。”

　　年轻的女警察看了看里面正在吃东西的年轻女人，小声问道：“她会被判刑吗？”

　　死者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都非常特殊，为了平复社会舆论，也是为了司法公正，审讯过程全程有陪审团监督，她们有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也有为生活奔走的普通人，她们会决定里面的人是否有罪。

　　梅路路的过去的确悲惨，她是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但这份过去并不惹人怜。她小时候性格太极端了，一个六岁就思想极端小姑娘，会可怜她的人太少了，人们更容易同情在这种环境里默默隐忍的善良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陪审团们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了怀疑和愤怒，很明显，她们对于里面的女人说的话并不相信。

　　再加上死者的特殊身份和好名声，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案件最后的结果，很大概率是无期徒刑。

　　“外面似乎很吵？”两个警察再进入审讯室时，梅路路好奇地看向了外面的陪审团。

　　“正常现象。”李警官看了看她吃光了的炸鸡，问道：“还需要点其他的吗？”

　　“能来点餐后水果吗？我想吃香蕉。”

　　“可以，你还想继续说吗？”

　　“当然。”梅路路往后坐了坐，靠在椅子上：“这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的人生，这么认真听我说我的故事。”

　　记忆里，小姑娘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从学校回来。

　　虽然弟弟跟她一个班，但她讨厌跟弟弟一起上学放学，刚开始妈妈为这事打过她，后来发现这个女儿打不听说不听，要是打了她，她看上去乖乖的跟弟弟一起去学校，实际上走到半路上就跑了，不管弟弟。

　　弟弟也觉得梅路路九岁了还在读二年级，这么大的年纪还跟他一个班，丢他的脸，也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学校。

　　于是妈妈只能自己送小儿子去学校，小梅也不跟她们一起。

　　“小梅——”

　　小梅刚出来，就看到不远处宋娇娇背着书包正在等她。

　　今天宋娇娇穿了黄色的裙子，脖子上是干净的红领巾，头上绑着一朵花的头绳，还穿了一双新鞋子，小镇上其他小姑娘的鞋子都是绿色的解放鞋，只有宋娇娇，她舅舅在城里跑出租，她和其他的小女孩不一样，从来都是穿粉色的小皮鞋，上面还会有一个蝴蝶结。

　　小梅身上穿的是堂姐穿剩下的校服，脚上的解放鞋甚至还有些不合脚。

　　“小梅——我们一起去学校吧。”宋娇娇跑了过来。

　　小梅转身就要走，又想起了自己放在书包里的东西。

　　她不看对方，别别扭扭地打开书包：“你的香蕉。”

　　“给你吃的。”宋娇娇说道。

　　“我不要。”小梅把香蕉递给了对方，她的手干干净净的。

　　宋娇娇一点脾气都没有，声音软软的，小声问道：“小梅，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小梅想起了自己在他们面前被妈妈打的样子，由于心里这些无从逃避的耻辱感，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把香蕉往对方怀里一塞，朝着前面跑去。

　　宋娇娇赶紧往前追：“小梅——”

　　小皮鞋不适合跑，小梅刚跑出一段距离，就听到扑通一声。

　　小梅一回头，宋娇娇摔了一个大趴趴，一下子就哭了。

　　小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回去，把人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宋娇娇掉着眼泪，拿出了被压碎了的香蕉：“香蕉！都怪你，现在香蕉压坏了，我都还没有吃过香蕉。”

　　小镇上没有香蕉卖，舅舅从城里带回来的几根香蕉，宋娇娇家里人一人一根，她总觉得小梅是因为她叫她跳绳才会挨打，所以这根香蕉专门给了小梅。

　　小梅看着中间压碎了的香蕉，拿了过来，把中间压碎了的部分弄掉，还有一节没有压到：“这里还能吃。”

　　宋娇娇拿了过来，本来就一小节，又折了一下：“一人一半。”

　　小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两个人吃了香蕉，宋娇娇高兴了：“好吃，等舅舅再一次回来，我让他再带一点。”

　　“你觉得好不好吃？”

　　小梅脸一红，没好意思说她其实觉得有一股怪味，不好吃，她也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李警官看着现在正在吃香蕉的女人，问道：“你们成为朋友了？”

　　“对。”梅路路说道：“她和我是不一样的人，有些时候是一件好事，如果她是我这个性格，肯定第一次被拒绝就不会再出现了，但她却一点都不介意我的态度，很包容我。”

　　“不管怎么说，有这样一个朋友总归是一件好事。”李警官说道。

　　“我有她这样一个朋友是一件好事，但她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就不一定了。”梅路路的表情变得伤感了起来。

　　“我们那里的家长，没有一个人乐意自己家孩子跟我做朋友。”

　　“为什么？”

　　梅路路乐了：“警官，听了这么多，真的还需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吗？你如果有女儿，你希望她跟我做朋友吗？”

　　李警官心说她知道为什么，但外面的陪审团里还有心理医生，她的每一句话都有作用。

　　“你可以说说看。”

　　“因为我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熊孩子，连我们镇上最不讨喜的混混男孩子在大人那里的名声都比我好。每次说女儿的时候，大家都在庆幸，自家的女儿不像我，好多人还特别焦虑，说梅家那个女儿，就这个样子，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年轻女警官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后来她们肯定后悔了吧？毕竟你后来考上了大学，还当了法官，你应该是你们那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吧？”

　　“我考上高中后就没回去过了，不知道她们的态度，不过现在估计我又是反面教材了，毕竟这么大的案件，肯定全国都通报了，她们肯定会说，这梅路路从小品行就不好，我就知道她要坐牢。”

　　“跟我不一样，宋娇娇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子，胆子很小，家里的小公主一样，但她也会跟我一起做一些只有我这样的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年轻的女警察看着她的脸，她知道，对方进来以后跟外界断绝联系了，所以并不知道新闻是怎么报道的。

　　此刻，年轻的犯罪嫌疑人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仿佛每一丝过去都能够伸出手抓住她，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她的感情。

　　于是她的感情是如此的真实，甚至能够把人拉回过去，仿佛回到了小镇的夕阳中，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小姑娘仿佛就在眼前。

　　凤凰木的树下，小公主一样的小女孩仰着脸，有些害怕地看着树：“上面会不会有毛毛虫？”

　　“毛毛虫不咬人。”小梅像只灵活的猫，手上一抓，脚上一踩，一下子就上了树。

　　她低头看宋娇娇，伸出手：“我拉着你。”

　　“我怕毛毛虫。”宋娇娇有点想要上树，她从来没有爬到树上去过。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我就是怕嘛。”

　　“算了，你在下面站远一点，我把有虫子的树枝都折了。”

　　小梅一边说，一边去折断树枝，不一会儿，树上就干净多了。

　　“好了，现在没有毛毛虫了。”

　　“你确定吗？我真的很怕毛毛虫。”

　　“我确定，你上来吧，要是有毛毛虫我吃了。”

　　“要是有毛毛虫的话，你就把它弄开。”宋娇娇这才伸出手。

　　好在，老街的这棵老树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来，所以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拉着另一个小姑娘上树。

　　这棵凤凰木已经经历过百年的岁月，小梅带着自己的好朋友坐在树杈上。

　　“好高啊，我们比墙还高。”宋娇娇第一次站在树上，第1次站得这么高，开心坏了。

　　小梅给自己的好朋友介绍自己的秘密宝藏：“其他人都上不来。”

　　其实是没有人想上来。

　　“我在这里还有一个秘密。”小梅指着树干。

　　宋娇娇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个树洞。

　　“我很重要的东西就会放在这个里面。”放在家里容易被弟弟拿走。

　　宋娇娇有些羡慕：“放在这里肯定就没有人拿得走了 。”

　　“你要是有什么东西也可以放在这个里面。”

　　“滴滴滴——”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梅顾不得树洞了：“你看，大巴车来了。”

　　从他们这棵树上看过去，能够看到黑色的道路在远处奔跑，一直延伸到尽头。

　　虽然梅路路从来没有离开过镇上，但她的脑海里，她的思维却像是跟着那辆大巴车不停的往前跑。

　　她想象着，在路的尽头，就是大家都在说的县城里，那里有好看的衣裳，有香蕉，到处都开满了花。

　　“娇娇，你去过县城吗？”小梅看着那辆车消失，舍不得地问道。

　　宋娇娇点了点头：“去过。”

　　梅路路一下子更加开心了：“那县城是什么样子？”

　　宋娇娇特认真地说道：“那里的人天天都吃香蕉。”

　　审讯室里，李警官咳嗽了一下：“所以，宋娇娇也没去过县城？”

　　梅路路轻笑地点了点头：“她还跟我说，县城里的女生都穿裙子，吃饭都吃五块钱的那种辣条。”

　　“吓得我好几天都在想以后读高中在县城里，吃饭可怎么办，我肯定买不起五块钱的辣条。”

　　“你真的很喜欢她，一般人被骗肯定会生气。”

　　梅路路：“我当然很喜欢她，其实，我们那里，真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包括之前故意来欺负她的那几个男孩子，他们也喜欢她，跟我不一样，而小男生们喜欢人的方式很特殊。”

　　“他们总是用这种欺负人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我们那个年代，那个小镇上，男孩子如果对女孩子太好了，反而会被人笑话，于是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时候，就会用欺负的方式，引起对方的注意，当然，我那个时候还不懂这个。”

　　学校第二节课下课，教室里乱哄哄的，只有小梅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三年级的书，昨天宋娇娇说她作业写不完，梅路路想学学三年级的数学，帮她一下。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哄然大笑。

　　小梅认真学习，直到放学的时候看到宋娇娇哭红了的眼睛，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个男生把一个白白胖胖的蚕放进宋娇娇的铅笔盒里，宋娇娇直接被吓哭了。

　　“谁放的？”小梅气炸了。

　　宋娇娇拉了拉小梅的衣服：“算了，老师说就是开个玩笑，老师让他们给我道歉了。”

　　“道歉有什么用。”他们就是有毛病，喜欢看女生被吓到，哪怕现在道歉了，也不是真的知道错了。

　　“谁把蚕放在你的笔盒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