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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紧接着他收回手,抿唇想走,脚步又突然停下。

  因为衣摆被桑渴抓住了。

  八岁的裴行端大口喘着气,慢慢扭过头,望见小豆丁似的女娃娃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揪住他的衣摆。

  桑渴丢下鱼竿,用另一只手手摸口袋,好半天她终于从裤子口袋的最里面掏出一颗已经被热化的果糖。

  “给...”她语气小心翼翼的,对他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爸爸从外地带回家给小渴吃的,给你。”

  她似乎不觉得疼,脚踝那儿都蹭红了,仍然笑着给他递糖。

  那双细长勾人的眉眼,一下子让裴行端回忆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猫,同样的无辜,清澈,诱他沦陷。

  裴行端愣住了,不知道当时一刹那间涌入脑海的是都是些什么滋味。

  他的脸色变了三变,饶是眼睛红成那样,也仍然倔拗的不肯落下半滴眼泪。

  可那时自由自在天真烂漫、不经常哭泣的桑渴并不知道,他那是要流泪的征兆。

  桑渴只当是他受了谁的欺负,不开心。

  红红的眼睛,总是比波澜不惊的黑眸要惹人爱惜得多。

  *

  那,最后。

  那颗糖,裴行端要了吗?

  没要。

  男孩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脑海中翻滚过无数念头。

  他最终还是沉下脸色,轻易就甩开桑渴抓住自己衣摆的手,皱眉盯着她,像是在俯瞰什么令他避之不及的灾祸。

  桑渴的手啪嗒一声离开了攀附,甩在了自己的大腿边缘,连带着那颗糖——

  珍珠粉外壳包裹着的糖,掉落在了草坪里。

  桑渴惊呼着急忙蹲下四处摸索,将糖果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包装袋上的灰土,再抬头,小心偷看这个好看到像是神仙一样的小男孩。

  他....似乎不开心呢。

  桑渴揉揉眼睛,重新站起来。

  *

  后来。

  “我,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她瘸着腿,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试探着轻声问。

  可身前的人没有丝毫应答。

  男孩子下颚紧绷,冷着脸,大步朝前跨,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滚,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

  我会控制不住的。

  可女孩仍是固执地跟着他,从南绕到北。她背着的小竹筐里是一只死掉的小虾。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垂钓得来的。

  没有诱饵,愿者上钩。

  她喜欢那只死掉的,发臭的小虾。

  男孩子全程一声不吭,大步走在最前方。

  桑渴仍不死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是新搬来的么?我能跟你做好朋友么?”

  “你不喜欢吃糖...唔,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爸爸经常出去的,我可以让他给你买。”

  “你...”

  她像是一只复读机一样,屁颠屁颠跟在裴行端的身后。

  像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只怪那时的桑渴过于年幼,竟然看不出他的后背,手臂。

  那印出血痕的鞭迹。

  他疼啊。

  以及,他那病态扭曲的观念。

  他不敢喜欢上任何美好纤弱的人,事物。

  因为都会被无理由的掠夺。

  从小就是如此。

  只要不喜欢就行了,不喜欢就不会难过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

  那年,裴行端八岁,他刚刚遭受完一场虐待。

  这其实跟先前从记事起受到的冷眼没有丝毫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施暴者而已。

  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当奴仆、鸠占鹊巢的野狗。母亲在那个家庭如履薄冰,没有所谓的地位,佣人也能对他颐气指使。

  母亲所谓的怜爱他,帮他脱离苦海,不过是送他到家乡隆城,原本以为会是好的去处。

  结果是另一个地狱,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但是裴行端的外公,那个经历战争年代的老兵,似乎有一颗比坚铁还硬、还冰冷的心。

  女儿下贱堕落,为了所谓的真爱,跟下城历练的有妇之夫,阔少爷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孽种,最后跑去北城逍遥快活,做了少奶奶。

  小孽种身份敏感,送到他这儿寄养,征战时染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令他变得易怒易躁,甚至还动辄甩鞭打人。

  他不喜这个小野种外孙,发病时就用他来做畜生对待。

  裴行端无端就成了他鞭下泄愤的物品。

  外婆呢?

  外婆知道么。

  知道。

  但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于是,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慢慢慢慢毒死了自己的老伴。

  最后以自杀了结一生。

  而悬梁挂柱这样凄凉的死法,竟然是她留给桑渴见她的最后一面。

  …

  *

  十年后,书店里的钨丝灯盏寿命将尽,有些支撑不住地跃动了两下。

  手指下边沾到的湿濡感,那是泪水,桑渴来不及思考,裴行端抓住她的手,红着眼问: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是那个叫许什么的?”

  “那条狗?因我而死么。”

  “桑渴,你有听过我半分的解释,半分的苦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吗?啊?”他颤栗着嚎啕。

  “你有人爱,有人教,那谁来教会我?谁来救赎我?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所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

  “我没有骗你,桑渴。”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裴行端想去抱她,他疯了。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我喜欢你’在桑渴听来却像是一句荒唐而又可笑的揶揄挖苦。

  “你喜欢我?”

  桑渴摇头,似乎听见了什么荒诞的妄言,“喜欢我你用篮球砸我,喜欢我你无理由地骂我,喜欢我就骗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就因为我下贱?我下贱,着魔似的想对你好?”

  “我的喜欢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是一块抹布,你心情好将我洗干净挂到外面晾干,心情不好了就将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我哪里对不起你?”

  “裴行端你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

  桑渴激动到眼睛通红,Dawn将她揽进怀里。

  “冷静,小渴。深呼吸。”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桑渴对于裴行端所作所为一场极端的控诉。

  -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可是,这句话为什么那样熟悉?似曾相识。

  裴行端看着在别人怀里的桑渴。

  他抹了一把脸,苦笑。哦,他记起来了。

  在某张泛黄纸张的页脚。

  她也曾经这样茫然地问过自己。

  *

  七年前的雪天。

  隆城地处东南沿海,经年不常下雪,难得下一场雪,哪怕是成人也能惊呼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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