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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少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颜色显得有些浅。

  和她刚来宋家时相比头发原来已经长了不少,软软贴在颊边与肩头时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纤瘦的娇俏。

  她脸转过来朝着这边,微蹙着眉眨眼的模样像在努力想看清什么,但很快她又垂下眼。

  “需不需要住院?”

  “不用住院,回家休养几天就好,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回答完之后,医生很有眼色地低头快步离开。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用手帕重重擦拭几下手指,然后随手扔在一旁的桌上。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脚步声在床边停住,接着是沉闷中衣物的摩擦声。

  “坐起来,穿鞋。”

  甄杳眼睫颤了颤。

  男人嗓音很冷,让她想到了从前看见过的结满霜的枝叶,风一吹细霜相碰摩擦出让人瑟缩的寒意。

  她低着头坐起来掀开被子,还没来得及觉得冷,外套就蓦地落在了肩上。

  宋渌柏一个字也没说,给她披上衣服后就蹲下了身,一手攥住她脚踝往脚上套好鞋子。

  他周身气压低沉得可怕。

  “哥哥……”甄杳终于艰涩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哑。

  “别和我说话。”他冷漠干脆地打断。

  她喉咙蓦地发紧,在被他握住另一只脚踝的时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哥哥,我自己来吧。”

  甄杳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变了,那种压抑僵滞的氛围有如实质,像一张织得密实的网兜头笼罩下来。

  “自己来。”他语气淡淡,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忍着怒意挤出来的。

  她心跳加快,不敢再出声。

  “怎么自己来?像你几小时前在酒店时那样?”男人扣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语气中的冷意呼之欲出,最后被他戛然而止地收住,“——我说了,别和我说话,我一直在忍着不说重话。”

  几个小时前……

  甄杳忽然有点恍惚。

  刚刚在病床上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些令人厌恶的、恐慌的情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差点又将她带回到那种窒息里。

  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某个雨幕的瞬间。这是她真正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根据听到的声音构想出来的。

  她竟然真的短暂地恢复了视力,哪怕在醒来时眼前熟悉的黑暗的对比下显得像白日做梦。然而惊喜交加之后,巨大的失落随即席卷而上。

  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但那短得可怜的几个瞬间里,甄杳大概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某个人。

  翻飞的衣角,笔挺的裤腿和被雨水溅湿的皮鞋,还有陷入昏迷前她努力看清的下颌和薄唇。

  那是谁?她闻到的熟悉味道会不会是错觉?

  是宋渌柏吗?

  忽然一根冷冰冰的东西塞进手心,甄杳猛地回过神,根据触感认出这是自己的那根盲杖。

  “不是喜欢逞强?自己走下楼去停车场。”

  她一愣,接着扶住床边慢慢站起来,伸手打开折叠的盲杖时头埋得很低,滑落下来的头发将脸颊遮挡住大半,莫名缓解了此刻她心里的忐忑惶惑。

  盲杖伸展开,尖端“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或许是病房里太安静的缘故,甄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后的人又一次开口,简短的两个字乍一听比刚才平静许多,然而内里却是零星的失望与厌倦。

  她一颗心飞快下沉,无措地转过身,“……哥哥。”

  “你会以为我真的是要让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却没什么温度,“当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会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诚实一次。”

  甄杳张了张嘴,却像失了声。

  “到此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渌柏漠然道,仿佛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会通知宋延辞立刻来接你。”

  她喉间忽然哽得难受,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比起过去他表面不悦实则关心的训斥,现在这种态度显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怕他从此就真的没了耐心,也不会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闻,和她擦肩而过后朝门口走去,脚步一刻未停。

  仿佛这一走就真的不再给她机会了。

  甄杳彻底慌了神,下意识转身往前迈了半步,却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勉强辨别方向追过去。

  “哥哥。”

  “哥哥你别走。”

  盲杖磕磕绊绊地在前路上不断试探着,这会反而成了拖累她的东西。甄杳心里越来越慌,当听到他拉开门的声音时想也不想就一把将盲杖扔掉,然后忍着恐惧往前小跑几步——

  门“咔嗒”一声关上的同时,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间,甄杳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会场里那些人的议论与挖苦,还有她想竭力伪装自己是正常人却成了个笑话,被陌生人嫌弃谩骂。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白失明后的黑暗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却远远不够。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环境里,从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将会面对什么。她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个自称是酒店前台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将黑暗当成了安慰自己、减少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的愧疚与罪恶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很谨慎,其实却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故作坚强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一定很蠢。

  现在宋渌柏也被她耗尽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着摔疼了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热热的水痕顺着眼角溢出来,最后融进毛衣的长袖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忽然,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响声,甄杳一怔,蓦地睁大眼。

  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托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把头抬起来。

  檀香木的味道裹挟着寒风,告诉她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指腹触及她未干的泪痕,接着轻轻碾过将眼泪擦去,摩擦过的肌肤微热,还有一点痒。

  “哥哥……”

  “摔着哪里了?”他语气称不上多温和,却也跟刚才的凌厉冰冷截然相反。

  ‘没事’两个字被甄杳咽回肚子里,“膝盖。”

  “还疼?”

  “一点点。”

  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里还在慢吞吞溢出泪水,宋渌柏闭了闭眼,头疼地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冷血二字,因为那就是他理所当然的行事手段。但是就在刚才,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威力。

  甚至他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狠心说出那些话,然后假装把她扔下的。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宋渌柏盯着她,“你说呢?”

  “……还生气。”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他心里的怒意和气急败坏又有复燃的趋势,“那么大的酒店和会场,还有那么多不知根底的人,你怎么敢逞强一个人到处闯?”

  唯一庆幸的是他那时已经在赶来准备接她回家的路上,才能在看到盲杖定位不对劲的时候立刻赶到。

  “我不是故意的。”甄杳急急忙忙为自己辩解,立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不过陈页那些恶心的话和举动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只说了他不怀好意。

  在她面前,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中满含戾气与冷意。

  “既然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当时只是猜测而已……我怕是我想多了反而污蔑他,而且我也并没有任何证据。”

  “怪我,”宋渌柏沉声道,“我早该察觉到他不对劲。”

  那次他撞见他们在书房时就本能的不悦,只是那时他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根本就没怎么见过他,怎么会发现呢。”甄杳抿了抿唇,“对了,哥哥,陈……陈页他现在在哪里?”

  她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再上他的课、称呼他为“老师”。

  “现在不提他。”宋渌柏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讽与狠戾,平静道,“我们先回家。剩下的回家再说。”

  她不想提起的细节,他自然会有办法知道,也自然有办法让陈页彻底身败名裂,即便远走高飞也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他稳稳地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甄杳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小心将头靠在他肩上。

  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

  忽然,她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毕竟有了前车之鉴,所以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决定不自己藏着掖着。

  “哥哥。”

  “嗯?”男人发出一个单字音节,胸腔微微震动。

  “昏迷之前,我,我好像恢复过视力。”

  他脚步蓦地一顿,片刻后问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好像,好像看到……你了。”甄杳吞吞吐吐,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说得这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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