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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这几篇文稿字迹如出一辙,一眼便能辨别是同一人所写,可他那些诗词……

  她看向身前的晏朝,他方才说,他也会写,写得还不比旁人差?

  他写出来的,也是这样的诗文?

  晏朝和陈琢俱是没料到傅瑶光会过来看,一时间舱内气氛都有些凝下来。

  半晌,陈琢嗤笑了声,“是我写的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作过风月文章的,便不能针砭时弊写些时文了?”

  聊到这,连傅瑶光都觉察出陈琢的异样。

  来之前,她以为陈琢的情况和那方沅一般,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顶了功名,可现下瞧着反而像是另有隐情。

  陈琢也不再看他们,从案上收好箱子挎到肩上。

  径直出了房门,连声招呼都没打。

  傅瑶光想了想,拉住晏朝,也往外走。

  画舫附近并无船夫,陈琢见她和晏朝跟出来,既无奈又显得气急败坏。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就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请回吧。”

  傅瑶光看他一眼,淡笑着说道:

  “我们不想做什么,难不成只许你坐船,不许旁人坐船?

  陈琢无言。

  只沉默地望着江上,等着迎送的船开过来。

  过不多会,她和晏朝一起,跟着陈琢一同搭上船,船夫不是来时的老者,看年岁,多半是老者的儿子。

  “几位客官,陈哥,您们这是往哪去?”年轻的船夫笑着问道。

  她看出来陈琢似是赶时间,方才也听那位船夫说他每日都要回去照顾他的妻子,猜着他多半是要回家,便赶在陈琢开口之前道:

  “我们与陈公子顺路,以往他到哪里,便还是哪里。”

第39章

  船夫和陈琢应是熟识, 傅瑶光说她和晏朝跟着陈琢一起,船夫看向陈琢。

  不大的小船上,除了船夫和傅瑶光, 其余二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陈琢漠然坐在一边,似是没听到傅瑶光的话一般,既不反驳也不应声,另一边的晏朝, 比陈琢坐地还稳当,只单手微微扶在傅瑶光身后, 护住她在随波而浮沉的小船上坐稳。

  等了半晌,也没再听谁开口,船夫便当陈琢也是默认,手一推一摇,船筏摇摇晃晃地往江边去。

  渡江而行,年轻的船夫不似他爹那般健谈, 见陈琢不吭声,船夫也只闷声摆渡, 傅瑶光看了陈琢一眼, 想着方才在画舫时他的举止动作,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

  她下意识想问问晏朝作何想,转头望向他时, 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她见陈琢要走,第一反应便是要跟上去, 不管他去哪, 总是要将真相查清楚,便径直抓住晏朝的手跟了上来, 都没问过他一声。

  这会想到了,傅瑶光心里有些不过意。

  可旁边有外人,说话又不方便,她犹豫了下,而后伸手去握他另一侧的手。

  晏朝微觉意外,但任她握着手。

  今日来寻陈琢时,他也并不能肯定他到底是不是被许明鸿顶替之人,可看过他的文字,虽是风月词文,但依稀可辨其文风。

  他和方沅大不相同,方沅这两年是荒废了,可陈琢并不是。

  他反握住傅瑶光的手,却是看向陈琢道:

  “陈琢,依你之见,何为文心?”

  陈琢自登船便一直阖着眼,手握成拳,神情漠然,这会听到晏朝的发问,他眉微微动,望了晏朝一眼,却仍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见陈琢不应声,晏朝便道:

  “我自七岁开始作文章,笔落定,文意自成,可其间却不见得有文心。”

  “摹写,翻拓,初时的许多习文不过是拾人牙慧,那些习作便是再如何另辟蹊径、独具一格,都是伪作。”

  “但陈琢,你不是这样,便是情场风月词,仍能见其中风骨。”

  傅瑶光想了想方才看过的寥寥片语,欢场上撩人助兴的词句,她倒是不知晏朝从哪看出的风骨。

  她看了眼晏朝,这几日下来,她看他行事,觉着他似乎对方沅和陈琢颇为耐心。

  另一边陈琢沉默良久,嗤笑了声:

  “文心,若是从前大人问我,光是清明理想,我便能同您说上几日几夜,这世间也就这些读书人好骗,读过几篇前人捧圣的酸腐文章,便想着自己未来也能做一代名臣,可如今方知,什么文心风骨,那都是像大人您这样不愁吃穿的人才配想的,我这般的贫贱命,能填饱肚子便应感激涕零了。”

  一旁的船夫也跟着笑。

  “陈哥您哪能算贫贱命,您作一副词、写一首曲,便能顶我和我兄弟我爹在江上忙活到半夜的银子了,您若是贫贱,我们家还不得去投江了。”

  “我爹就总说,日后让我和我兄弟的孩儿也都去读书,像陈哥这样,作读书人,靠笔杆子吃饭,再不像他老子这般辛苦。”

  说话间,小船泊近江岸,船夫将船定住,手撑着木桨笑着道:

  “几位,到了。”

  “陈哥,替我向嫂子问个好。”

  陈琢没吭声,起身上岸。

  傅瑶光和晏朝付了银钱,也下了船。

  陈琢只身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傅瑶光小声问晏朝:

  “我们跟着他吗?”

  “方才我就想着不能让他走了,便拉着你一起过来了。”

  “无妨,正好跟他再聊聊。”晏朝道。

  “他若是一直不想说呢?”

  想着今日陈琢不甚配合的态度,傅瑶光轻声问着。

  “那便让周则安过来带他回府,再行审问。”

  先礼后兵,倒也没什么问题。

  傅瑶光看陈琢转个弯进了前面的胡同,跟晏朝也走了进去。

  “他的文章当真那么好吗?”傅瑶光问道。

  “尚可。”晏朝淡声道。

  “那你方才……”

  晏朝偏头看她一眼,面上带起几分笑意。

  “随便说说,大凡读书人,都喜欢被夸赞有风骨。”

  傅瑶光确是没想到。

  方才听他那般言论,她还想,那些……那些不堪入目的媚俗词句,到底哪里看得出风骨了。

  竟是他在这信口胡诌。

  陈琢停在一处小门外,抬手去开上面的木栓,旁边挨着的另一扇门外,一老妪坐在门口,见到他回来笑眯眯道:

  “小琢回来了啊,你媳妇今日好多啦,中午时多吃了半个馍馍呢。”

  听到老人家的话,陈琢今日头一次露出几分笑来。

  “我不在家时,全靠您照拂着了,回头我拿了工钱,定给您带几条鲜鱼回来。”

  “那可好啊,到时候我做了鱼汤,小慈也能喝些呢。”

  门打开,陈琢进了门,正要关门,一眼看见面前的傅瑶光和晏朝二人。

  他顿了顿,似是也不想再费口舌,也没关门,转身进了屋。

  傅瑶光看了他一眼,和晏朝一并走进屋。

  这应是傅瑶光见过的最逼仄的宅院了。

  说是宅院,实则既没有院子,也算不上是屋宅。

  就一到微微有些漏风的木门,进去便是屋中,旁边有个方桌,上面摆着几只未捡的碗,里面还有些残羹冷菜。

  陈琢自顾自坐下,将剩下的半个馍三口两口吃净,而后将碟碗收起,拿到后院井边,打了水后便开始一只只地洗。

  里间似是有人听到动静,片刻后有什么重物跌落到地上的声音,而后傅瑶光听到很微弱的一声女子轻呼。

  “蕴之……”

  傅瑶光听不清,可后院外的陈琢都没听到,她这会也猜到,里面多半是他的妻子,大概是病着。

  擅自进人家的内屋卧房,其实是极其失礼的,可她和晏朝本就是不请自来,又多多少少知道里面的情形,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晏朝一眼,也没说话,径直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确是一位极其瘦弱的年轻女子,面色惨白,正艰难地从地上起身。

  傅瑶光走近,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女子其实一点力气都没有,但她实在是太瘦了,傅瑶光虽然觉着有些吃力,但仍能将她半抱半揽地带起来扶到床边。

  女子坐到床上,慢慢地喘着,好半天,她才转向傅瑶光,一看她便有些愣住,良久,她笑了笑,有些落寞地说道:

  “姑娘,您真好看。”

  傅瑶光听过很多人赞叹她的容貌,有不动声色的,也有直白表意的。

  她早便习惯了,已经对这类话无动于衷了。

  上次还是新婚后的第二日,晏朝同她说的那句“公主很美,很好看”,让她心生波澜。

  可她是第一次听到一位女子,用这般复杂的语气夸赞她。

  傅瑶光听得格外难过。

  眼前这位孱弱又柔软的女子,并不是在羡慕她生得好看,而是因病而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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