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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将士们思乡心切,听得城外阵阵鹤鸣之声,仿佛望见了睽别的父母妻女,王戢更是提前给妻子襄城公主递去了信。

  场场春雨使天气变暖,冬日盛开的花儿即将凋零。大军暂作休息,调理好身心后进程入宫领赏。

  郎灵寂望着远山石黛般的新绿,在湖边伫立良久,白衫中两袖春寒。

  某人常戴的发带就是梅花一色,他将那枝缀满露水的梅花折了下来。

  他带病咳着,微微笑了笑,不知她看了作何反应。

  离别了这么久,前些日他们的针锋相对也该一笔勾销了吧。

  空气中游荡着相思的味道,他裹着纱布的右手拿着梅枝,信然玩弄了许久。

  之后,才重新启程。

  一入城听得京中流言纷纷,

  “王氏九小姐即将下嫁白丁,白丁还登堂入室,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王家连新房都准备好了,如今二人住在一起,日日如胶似漆。”

  “可怜了她从前的夫婿,这样被一介寒门踩着上位,弃如敝屣。”

  流言清晰地传进耳中,王戢登时变色,手中马鞭紧了紧,连呼吸都变得急躁起来,登时想兴师问罪。

  郎灵寂亦朝这边注意,哪一位王小姐?

  听那两个闲人呷了口酒,旁若无人地继续议论道,“自是琅琊王氏九小姐王姮姬。”

  郎灵寂慢慢凝住。

  梅枝险些从手中折断。

  是吗?

第020章 疏离

  大军入城。

  王戢王瑜等首要将领首先入宫觐见陛下,威风赫赫,跪于阶前。

  除此之外,王门子弟满庭珠玉,个个英姿飒爽,战功赫赫,黑压压的给人以极强的压迫。

  龙椅上的司马淮既为江州之捷而喜,见众多王氏子弟,又五味杂陈。

  满朝文武,一半是琅琊王氏的人一半是其他门阀,竟无半个自己的心腹。

  司马淮想建立自己的人才库,却被扼杀在摇篮中,梅骨先生生死未卜。

  “诸爱卿平身。”

  司马淮拿过军绩册,木偶人似地按照既定的章程给王戢等人封赏。

  意外的是,所有的军绩与荣耀皆归于琅琊王氏,竟无郎灵寂的只字片语。

  司马淮不禁疑惑,见郎灵寂静默地伫立在诸人最后,可有可无,如同琅琊王氏强盛光辉之下的一爿影子。

  在此加官进爵之际,郎灵寂显得超脱,甘愿将一切功绩让位于琅琊王氏。迷执权势,山川风月,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在他身上统一了。

  司马淮知道他才是江州战场的那个决策者,此刻淡薄绝不是因为他不在意权势,而是眼前的蝇头小利可有可无,期许更滔天的权势。

  那人付出的一分心血,都会在琅琊王氏家的女儿身上加倍索取回来。付出的心血越多,与琅琊王氏的关系越密。

  恩越施越重,网才会越收越紧。

  ……

  从宫门出来,将近晌午。

  天空一碧万顷,白云如棉,南来的大雁成群结队发出高亢的洪鸣声,冲散了行军途中遇到的不祥之兆。

  江州初战告捷,百姓轰动,满城欢喜。王家消息快,一早就来人接风。

  王潇、王绍、王崇在最前面,王章、王慎之这些老一辈来了,王戢的妻子襄城公主也坐马车来迎夫。

  人头攒动,亲密热闹。

  找了半天,却独不见王姮姬的身影。

  众人皆有亲眷来迎,王戢与襄城公主夫妻久别,互叙衷肠,一时真情流露。

  郎灵寂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他既非王氏人,又在王氏没亲眷。

  带病之躯,更像个透明人。

  梅枝信手折断,落得几瓣花泥。

  王章见此,主动解释:“姮姮今日起得早,头疼的老毛病犯了,老夫便没让她来。”

  郎灵寂礼数周全,“多谢伯父告知,姮姮体弱该多休息。”

  王章自己还病着,无法在风中久站,“老夫在家中备了接风洗尘宴,殿下这就请吧。”

  称谓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郎灵寂听了,不显山不露水。

  王宅准备的接风洗尘宴声势浩大,王氏在京做官的子弟齐聚于此,犒劳二公子王戢。

  王氏家训,扬名显亲,孝之至也,无忝皇祖,式救尔后。

  这话的意思是使家族扬名是最大的孝,子弟们享受了祖宗的恩惠,也要开扩进取,为后辈们铺路。

  在琅琊王氏无论嫡出庶出,年龄序齿,只要为家族带来荣耀者,皆享受最高礼敬,有在宗牒单开一页的待遇。

  凯旋归来后,王戢成为家族大功臣,无数赞美的词汇用在他身上,开祠向祖宗的第一支香,由他来敬。

  从前王戢只是轻躁的膏粱子弟,依仗家族托举,如今有了真实功绩,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扬眉吐气了。

  襄城公主怪罪道:“夫君立下如此功绩,皇弟却只给了江州太守的虚衔,当真小气,本宫哪一日与皇弟评理去。”

  州牧长官之中,刺史掌兵权,太守掌文职,当然是有实权的刺史更吃香。王戢不善舞文弄墨的,拜个太守实在没用。

  王戢握住妻子两肩,柔声道:“知道夫人为我着想,但晋升太快,引人猜忌。”

  襄城公主嗔,“谁敢猜忌你琅琊王氏?你王戢天不怕地不怕的。”

  王戢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还不是怕夫人,扶公主稍事休息。

  帝室与琅琊王氏明争暗斗,王戢与襄城公主夫妻二人虽出身于不同阵营,夫妻俩的感情数年如一日的融洽,从未有过红脸吵架之事。

  当下氛围怡怡,觥筹交错。

  然而片刻之后的主宴,气氛有些诡异。

  辅佐王戢成事的帝师郎灵寂,按说该在庆功宴上分一杯羹,然他受了轻伤,额头还裹着白纱布,坐于角落处寂然饮酒,默默无闻,沉静如渊。

  素来热忱的王小姐远远和王戢坐在一桌,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厚厚的墙,完全陌生人一般,丫鬟发现从归来到现在小姐跟姑爷没说半句话。

  如此尴尬的情景,王戢面上挂不住,低声道:“爹,雪堂为儿此番出谋良多,叫他过来这边坐吧。”

  王章顺势道:“桌上全是烈酒,殿下若过来,可换清酒。”

  郎灵寂被请了过来,安排在了王姮姬对面的位置,中间还隔了四五个人。

  王姮姬夹着碗中菜肴,并无反应。

  王戢举杯,“雪堂,爹爹为你换了清酒,你可尽饮,我先干为敬。”

  郎灵寂起身接酒,谢过,饮尽。

  他仍是一身白裳,似一眼清淡的泉水,人如其名。

  永远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似乎也真的是来喝酒的。

  王章徐徐关怀道:“殿下受伤需得悉加调养,不能仗着年轻就忽视,老夫当年便在战场留下了腿疾的毛病。”

  郎灵寂谢道:“在下安然无恙,日后会善加小心。”

  王章又道:“殿下可休憩几日,养好伤势,陛下那边有老夫去照应着。”

  郎灵寂,“多谢太尉安排妥当。”

  饭局似陷入一问一答的尴尬模式中,虽周遭喧杂热闹,几人却冷透了。

  冷意的源头,或许还是一直安静吃饭,未曾说半句话的王小姐。

  目光聚焦在王小姐身上。

  王戢咳了声,“九妹,殿下在战场上保住了二哥的一只眼睛,有救命大恩。二哥午后还要入宫谢恩,不宜多饮酒,你可否替二哥再敬一杯?”

  饭桌安静了刹那,王姮姬听那人救了二哥的眼睛,才微微动容,起身斟满了酒,轻声道:“小女敬琅琊王殿下。”

  她虽面对面,却清华自持,眉睫亦微微内敛,有种看不见的隔膜。

  郎灵寂此刻才有与她说话的机会,“多谢,不能再饮,再饮便醉了。”

  王姮姬道:“此乃清酒不醉人。”

  他沉沉道:“酒不醉人,人却可自醉。”

  王姮姬抬眸,见他沉金冷玉的面容被霜色的纱带缠住,悄然无波,仿佛冻住的湖面,一幅白纸墨画,对着她。

  别具弦外之音。

  昔日控制她的情蛊已不复存在,而今面对他,她全然超脱了束缚。

  她泰然自若,“那,我替殿下饮。”

  郎灵寂注视着她滚动的喉,他和她之间,一直有根神秘而纤细的线连着,而现在那根线就要断了。

  他再唤她一次,宛若隔着万水千山。唤过之后,也没有其他话要说。

  “最近过得好吗?”

  “甚好。”王姮姬撂下酒杯。

  郎灵寂还要再和她寒暄几句,她却已落座,为别人夹着菜。

  他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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