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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褚老夫人与大夫人阮氏互相对了个眼神,立刻就琢磨开来。

  实话讲,这幕场景委实也出乎婆媳意料。原本都只当魏妆是定亲给了谢三郎的,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了就。

  况且,姑娘多么讨喜!

  阮氏慈眉善目,心情极好地嗔道:“胡诌什么。说的是谢家三郎。这位是筠州府魏家的长女,你魏妆妹妹,敬彦早前定下的亲事了。”

  褚琅驰忽地跌到池底,不甘地诧异:“却为何听到退亲二字?谢敬彦,你何时定了门如此好亲事?又这是被退亲了,竟还有女子敢退你谢侯府三公子的亲?魏妹妹真勇!”

  褚琅驰对锦椅上的魏妆,又高看了几分。好样儿的,心里稀罕!

  退亲,被退亲了……这几字连日来频频在耳边重复,直叫谢敬彦好生愠起。

  他被问得到底尴尬,看向魏妆,魏妆却无动于衷。

  罢,昨夜梦中的场景忽然浮现起来,那娇羞弱势女子才是他该去寻出的。他知不该与魏氏女多费心思。

  然而却本能的管束不住某种酸涩,生怕她因此被旁人惦记。

  谢敬彦掀眼睨了一睨,启口道:“当年祖父定下的婚约,嘱我足魏妆所需,待她优渥,不允辜负,且赠鸾凤和璧一副,永结同心。至于成不成亲事,端看魏妆的意思。”

  前半句,怎仿佛在表态似的,形容周全详尽。男子墨瞳中竟隐一丝幽深诉求。

  魏妆可不会上当,暗自含起樱唇:如此交情的兄弟都不知他已定亲,果然呢,从开始就没把此事放心上。

  她望向褚二公子,记忆逐渐涌现了上来。

  记起褚琅驰,前世乃是个武将军,手中握有兵权,梁王有心拉拢他入局。

  梁王是德妃的儿子,德妃则是太后的外甥女。自皇后故去之后,谢家长房改向太后靠拢,谢敬彦起初谁也不明显表露。

  及至箭在弦上的紧要关头,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临时套用了褚琅驰的兵权。把褚琅驰本人都耍懵,来了个出其不意,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冷宫的废太子推上了皇位。

  好在新帝登基后,确是个贤明的帝王,全然不似囚禁于冷宫时的狂鸷羸弱。

  谢敬彦等于也算变相携褚府躲过了一劫。但宣王与梁王可就下场凄凄了,流放的流放,五马分-尸的分-尸。以谢左相沉渊叵测的深谋远略,断不会给朝权留下后患。

  当然,谁知他是否因曾误会魏妆给他戴过绿帽,而公报私仇撕了梁王。谢敬彦的凌厉狠辣都在内里,几不形于容色。

  甚至为了消弭关于新帝非嫡脉的传言,他掌令篡改编史,还把亲爹谢衍都给软禁了一段时间。

  ……

  魏妆忽然想到,这褚二公子,家境宽松,长辈仁爱,无关风情。前世总顾着操兵打仗,到近三十五了都未成婚。

  若然还要嫁人的话,她倒是可以考虑。只看褚府的后宅安闲悠乐,也算值得。

  她睨了一眼沈嬷,心下寻思,正好叫奶娘松动松动念头。并不需在谢三郎一根绳上吊着,免得何时又整出什么蛾子来。

  见褚老夫人介绍,魏妆便拂裙起身,盈盈搭腕一礼道:“魏妆见过褚二哥,谢三哥。”

  谢敬彦,他排在后面。

  允许旁人唤她魏妹妹,却独只让自己与母亲唤她全名。

  谢府岂有对不住过她?

  绿椒站在旁侧,瞧得不由心一沉。魏小姐对三公子怕是真无一点意思的,怎会如此?那绿椒留在倾烟苑伺候,还有甚么可企图?

  婢女焦急地瞥了眼谢敬彦,却发现三公子容色少见的寡郁……主动给魏小姐安排银丝炭的也是他。

  看来得回去和二夫人另想个法子才行。

  褚琅驰听着少女柔嫚问候,都有些不太会措辞了,应道:“魏妹妹不必客气……就是怎么的,瞧着你莫名眼熟!”

  褚老夫人颇为了然地看穿,接过话茬道:“驰郎说眼熟也不算错,从前阿妆抱到府上来时,还是个粉嫩娇糯的襁褓儿。你五岁了,拽着她小手,眼睛盯着都舍不得挪开。却奈何老太傅一意要以订亲报答魏侍郎,这便成全了谢府一桩亲事。可惜呀,却要退婚了。”

  老妇嘴上一副惋惜的样子,实际却舒了口气的那种畅然。

  又提起魏祖父救过谢祖父一事,谢敬彦心底凛了一凛。

  那原属于他应尽的责任。

  女子幽幽的媚妩花息沁脾,搅得他心头乱絮,想到有人竟曾攥过她手。明知不理智,仍应道:“我与魏妆退婚只稍一提,待先忙完祖母寿辰,再行商议。此时定论,却是尚早。”

  言罢,扯了褚二从花厅走出来。

  不是,此言何意?他从起初便对这桩婚事轻慢,莫非竟不想答应?

  魏妆听得惊奇蹙眉,灵透的眸子里溢出愤意。

  追着谢敬彦修挺的背影看了过去。

  往前院穿行,褚琅驰尚仍意犹未尽的样子,酸涩问道:“对了,为何我唤的是魏妹妹,你却可以直呼她名字?我见她似也不钟情你。”

  谢敬彦这才稍感独一无二地舒适了点,拂袖回话:“不叫魏妆,却应叫她什么?”

  竟听得褚琅驰答不上来,毕竟人家现在仍属于未婚夫,有这特权。

  坐上豪适净雅的马车,一路往翟老尚书府行去。两人在马车上对弈,谢敬彦一改往日清修含蓄,杀了个褚琅驰片甲不留。

  褚琅驰起先还能悠哉,时不时发问一句,诸如“你可先前见过魏家妹妹?”“确是一直这般娇美讨巧么?看得人心都跳不动了。”“退婚之事你何时处理?”

  谢敬彦但且温和回复,只修劲手指攥着象骨围棋,越杀越狠。杀得褚琅驰脸上一点面子都挂不住,褚二最后只得缄口,欷吁应对起来。

第23章

  礼部翟老尚书已经等候多时了,正逢天气晴暖、春光和煦,便在内府湖畔的亭子里设了三张桌案。

  老尚书翟为希坐在当中,左右两侧分别是归德郎将褚琅驰和翰林修撰谢敬彦。

  皆为前程似锦的年轻后浪。

  老大人特特拿出了珍藏的大红袍,命侍立在桌旁的茶童沏茶。

  时盛京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官吏富贾,都以品茶养花挂画茗香为雅事,家中常侍有专人掌茶道之仪。

  只见深褐色的茶汤徐徐旋落于瓷盏中,明亮醇厚的香气便在亭子下充溢开来。

  翟为希捋了捋长须,摊开手道:“此乃我珍藏许久的宝贝,敬彦、琅驰,你二个品品看是如何?”

  褚琅驰这一路上被谢三郎杀得仍晕头涨脑的,连束发都挠得有些凌乱了。

  往常下棋输多赢少是常事,可谢敬彦有收有放,没见这么凌厉煞气。褚琅驰疑心他是否因女人而愠怒,可抬起头看看,却又玉质金相、凛若谪仙,看不出来变化。

  此刻大口喝下两杯茶,郎将才感觉缓和了过来,叹道:“滋味甘醇,当是好茶!”

  翟为希点头,又转向谢敬彦。盛安京第一公子,对茶香琴棋独具品鉴。

  谢敬彦抖袖揩起玉白釉茶盏,修长净皙手指捏住盏底,在掌心中转了转。端看茶色鲜澈明亮,再在鼻翼前闻嗅,而后薄唇抿入茶汤三回味。

  掀起眼帘道:“兰香悠长,甘气馥郁,入口清爽顺滑,香高而持久。若未猜错,应属百年母树大红袍,多谢老师好茶款待。”

  翟为希高兴了,呵呵然地拍一拍膝盖:“可不是,你二位如今一个军中才干,蓄势待发;一个翰林院的笔杆子,御前掌修大红人。我老头儿要请一趟来并不容易,非得拿出点体面才行!”

  话听得谢敬彦连忙致歉:“金秋八月夷国要来朝贡,圣上命重撰朝贡典章,这几日晚辈都在紧赶慢赶。怎敢忽视老师的邀请,却不知老师有何事务相商?”

  翟为希年纪一大把了,不爱绕弯子,直言问说:“的确有一桩,眼看你马上就到选部调职了,心中可已有去向?”

  谢敬彦稍默,沉声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天下和静在民趋于正。我欲考去刑部体察历练,老师怎么看?”

  整个三省六部中,唯属刑部职权最小,基本只限于平民及七品以下的官吏。且只可行刑,处罚权还在大理寺手里,真个叫吃力不讨好。

  一旁的褚琅驰都意外了,以谢三郎衔华佩实的踔绝之能,竟选择去刑部吃苦差?

  据传言,那是媳妇儿最难娶的光棍营,没有哪个女人喜欢搂着整天戾气弥漫的刑部官,多渗人呀。

  刚被退亲的他莫非受刺激了?魏妆妹妹属实能耐也!

  翟老尚书听完,想了想:“……说来有个不情之请,敬彦你莫不考虑礼部?”

  老者收起刚才的和乐,面露出凝重来,又道:“礼部掌五礼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于敬彦你亦当有发挥余地。我这礼部尚书当了有许多年,马上便要退下来了。按惯例,一般以侍郎接任,时下的礼部侍郎陶邴钧吃苦耐劳,勤恳敬业,是老朽一路看着做起来的。但因出身拘束,魄力胆略方面恐难独挡一面,须找个人在最初二年辅佐旁帮一下他。”

  “我知这番话艰难开口,但能信服之人唯有敬彦你是了。自幼老朽便视你为云中龙凤,超群轶类,沉稳从容,不论是礼部或刑部,都并非你的长留之地。遂便想豁出这张薄脸,能否拜托你在礼部辅帮两年,而后便调职三省、入阁宰相,亦皆有助力。算是我的不情之请。”

  旁边的褚琅驰默默地,捏起几颗精贵的西域绿仁果扔进嘴里——果然,翟老算盘的茶不是白喝的,东西也不白吃!

  各衙各部,能爬到顶端位置上,就没一个不是人精。今日请自己来喝茶,怕也因为褚家是大鸿胪,鸿胪寺与礼部常有典庆礼仪相交道。

  谢敬彦默然听罢,这位礼部侍郎陶邴钧他并未交道,总似平平无奇。但提起翟老尚书为陶侍郎开口,其中怕是因了一桩渊源。

  却说翟为希年轻时,出来赶考高中,家中的未婚妻刘氏逃荒,未能得知他消息,以为他人已不在。翟为希高中后,一直感激刘家收留他的恩情,始终在找刘氏。谁知找到她时,却已经与别人结婚生子,不久后又故去了。

  翟老尚书是个念恩之人,心中觉得亏负了刘氏,给陶家买了几块地做补偿。后面刘氏的儿子陶邴钧来京城读书考学,他也安置了住宿。

  对于陶邴钧,起初翟为希不偏不袒,只任其历练。但眼见他兢兢业业不怕累不怕苦,便记在心里,给调到了礼部来。

  眼下自己即将告老,便终于动了私心,想要提携推助一番,也好弥补对昔年刘氏的愧欠。

  谢敬彦原已听闻过一二,只却未料到,会让自己如此旁佐。

  翟老尚书乃是他的开蒙之师,为官俭廉,膏脂不润,谢敬彦心中颇为敬重。想来若非迫不得已,也开不了这口。

  然而谢太傅当年的嘱咐仍铭记于心,三省六部,在最初时他只择其无利害而就之。

  ——大晋朝的皇宗嫡脉关系繁复。

  譬如当今圣上淳景帝与焦皇后,举案齐眉、情投意合。但一直有传言说,太子高纪非焦皇后为淳景帝所生,乃是她与淳景帝的堂兄庆王的未婚孕子。

  这其间说来话又长了,要往再上一代的先帝说起。

  先帝仁宣帝的皇位,或有言其得之不正,乃是从其皇兄高勉手中抢来的,美其名曰兄禅弟位。

  而庆王便是先帝的皇兄高勉之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淳景帝的堂兄。

  焦皇后昔年早已与庆王定亲,但庆王在与淳景帝在边疆打仗时,中箭伤亡了。淳景帝便娶了焦皇后,代为照顾。

  可焦皇后不足九月便产下了太子高纪,又太子右眉心与庆王相似,依稀似有一道胎记,从此便漫延开这种非正根宗脉的传闻。

  多年来,随着几位皇子成年,出宫建府封王后,绥太后与朝臣对此颇有微词,朝中势利分作了几股。然而淳景帝却一如既往地爱重焦皇后,始终在力保着太子高纪。

  ……

  谢敬彦有自己需要做的事,在朝局分股明晰前,他并不会去趟那道浑水。故而这也是他选刑部的原因之一。

  因见翟老尚书求请耿切,男子便措辞道:“选调刑部,学生已考虑良久,业已经在筹备考核之中。老师的话我会斟酌考虑,即便最后没去成礼部,亦将记着今日所托,其后多加帮辅陶侍郎一二。”

  晓得他言出必行,且出身名门,骨魂里自有一番胄贵魄力。但能出言帮扶几句,也能长长陶邴钧身后无人的底气。

  翟为希有这句话就放心多了,连忙舒口气道:“如此便可,且容敬彦你再做考量则个!”

  正说着话,听见石径上传来妇人喧嚷声,间或年轻女子的曼妙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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