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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程四喜的妻子周氏。

  她今日出来买字花,难得中了,回家一看却发现少了三钱银子,于是又忙着出来找。

  就在这时,她看到旁边一辆马车过去。

  这样寒酸,还是这么老的马拉车,一看就是陈家村的马车。

  周氏顿时把找银子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直起身来朝着四下看去。

  陈家村的马车,大小姐最常坐着来镇上了,车在这里,那是不是她人也来了?

  她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陈松意的影子。

  在桥头镇熟悉的人跟风景当中,最显眼的就只是摆夜市摊档那条街上,一个小道士带着个衣着寒酸的农家少年在这里吃,那里吃。

  不管是肉饼也好、甜点也好,他都吃得很欢,没有半点忌口的。

  程四喜的妻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嘴里嘀咕:“奇了怪了,怎么道士不用戒荤腥,什么都吃的?”

  站在这个距离远远看去,她觉得那个农家少年的身影看着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干脆不想了,又原路折返,趁着天还没黑,再细细搜寻她掉的银子。

  陈松意跟着小师叔,三钱银子找成铜板以后,眨眼就用掉了三分之一。

  她想着要不要再破开一点银子来用,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游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某个方向。

  顺着小师叔的目光,她也跟着看了过去,就听小师叔说道:“刚刚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陈松意一眼看到了周氏的身影,看她到处寻摸的样子,心中想了一瞬这三钱银子该不会是她手上漏的。

  随后,她便把这无关紧要的事抛到了脑后,对小师叔说:“没事,不用管她。”

  自己穿成这样,便是亲近的人乍一眼看过来也认不出,何况周氏跟他们还隔得这么远。

  游天却听出了她话中有话。

  所以说,刚刚盯着这边的妇人,她果然知道那是什么人?

  在陈家村住了几天,他只知道陈松意是从京城回来的,抛却了京中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回来寻自己的亲生父母,身世有些复杂。

  这么想来,有人会盯着她也是正常的。

  他想着,又看了看她这身打扮——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周氏不过是个插曲,没有打扰到小师叔的兴致。

  他将整个夜市摊档从头吃到尾,把陈松意手上的三百个铜板全部用光,让她也跟着吃了几样。

  等到天色暗下,街上游人摩肩接踵,彻底热闹起来,两人才退了出去,转入旁边的巷子。

  一入巷,吃饱喝足的游天就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提醒道:“不要害怕,不要出声。”

  说完,他就一提气,把人一把拎了起来,带着她一个纵跃上了屋顶。

  江南小镇房屋鳞次栉比,长街灯火明亮,十分热闹。

  屋顶上,穿着道袍的少年道士手上提着一个人,十方鞋踩在瓦片上奔走如飞,几个起跃就轻盈的从夜色中掠过,来到了码头。

  码头上停着众多的船,江面上倒映着朦胧的灯火。

  码头上看管的人都去吃饭了,卸货的民夫弯着腰,只感到头顶有风掠过,眼角余光瞥见一点黑影,心中想着大概是什么江鸟飞了过去。

  游天早早就扫过了这些船,直接锁定了里面最大的一艘,拎着少女就掠了过去。

  月亮正穿行在云中,他轻车熟路的从视觉死角避开了船上的看守,带着人进了货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陈松意被他在船舱里放了下来,脚重新踩到了实地。

  拎了她一路、带着她风驰电掣的人轻轻地拍了拍手,一脸得意地扬起了眉,意思再明显不过——

  完美潜入!

  小师叔我厉害吧?

第38章 第二更

  大概是船舱里光线太暗,少女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在站稳过后就直接到其他地方去探索了。

  游天讨了个没趣,没机会传授她自己搭顺风船的技巧,扁了扁嘴,也抬头朝四周看。

  货仓里昏暗,没有点灯,只有从甲板上打开的格板间透下的光芒。

  恰好这个时候明月破云而出,月光的清辉洒下来,在货仓的地板上留下格子的纹路。

  游天耳朵动了动,灵敏地捕捉到有人在上方巡视。

  他皱了皱眉,感到这艘船有点不一样。

  运河上航行的漕帮船只都会打着不同的旗,代表着他们来自哪个分部,船上运载的又是什么。

  今天这艘船明明载的是粮食,可是守卫森严,人数偏多,刚刚他拎着陈松意飞上来的时候差点被发现,要在师侄面前出糗。

  游天不动声色地透过隔窗观察着上面走动的人。

  原本这隔板都不会打开,大概是因为今天下了雨,要通风透气才开了。

  站在阴影中,游天思考着自己选中的这艘船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就听见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他转头看去,见到是陈松意从别处绕回来了,正站在他们身旁垒起的米袋前,用手去捏了捏。

  用看捣乱小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游天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上方。

  “手感不对。”他听见她低声道。

  他听到声音再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她用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匕首把袋子戳破了。

  游天:“你——”

  这师侄的好奇心也太重了!

  漕帮的船能运什么?除了粮食,不就还是粮食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从米袋里簌簌地落下了白花花的颗粒。

  颗粒如冰如雪,一路漏到月光朗照处。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

  ——这艘船上运载的不是米粮,而是盐。

  作为民间兴办的运粮组织,漕帮又称粮船帮。

  从这个别称就可以看出,漕帮的船所能运输的东西就只有粮食。

  盐铁作为国家的重要战略物资,由朝廷管控,有专门的漕运部门进行运输。

  官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漕帮的船上的。

  这艘船以粮船为幌子,运输的却是盐……那么就只能是私盐了。

  “贩卖私盐是重利。”陈松意收回了匕首,对着旁边呆住的小师叔轻声道,“哪怕是在非战时,如果一个运输粮食的商人往边地运送七百石粮食,只要有门路,都可以在边地开出一千两的盐引。盐引代替银票,拿到江南来换,就是两千两。”

  只是走一趟,转一手,转到的钱就能翻上好几倍,可见贩盐之重利。

  而贩卖私盐在大齐是重罪,漕帮牵涉其中,难怪这条船上的戒备会如此森严了。

  她知道,漕帮出问题了。

  任何新兴事物、组织的出现都是应时代的要求而生的。

  它们在初生的时候都是好的、积极的,漕帮如此,科举制度也如此。

  漕帮畅通了粮运,科举选拔了人才,本来按照正常的发展,它们要经过三四百年的时间,才会从一个好的事物向着不好发展。

  比如科举造成党争,而漕帮就是分裂、变质。

  它会从一个保护者变成加害者,为了利益斗争跟地方军政勾结,欺压商户、收取保护费、走私盐铁,割据一方。

  但漕帮从建立到现在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年,远没有到该腐坏的时候。

  他们今日不过随意地登上一艘船,就发现了贩卖私盐。

  当其中一节出了问题,浮上水面的时候,就说明在平静的水面下已经滋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陈松意在袋子上开的口不大。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开口的角度,盐粒的掉落就停了下来。

  游天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他并不懂这些,却只是听她的话,都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想起在松林里,她说师兄让她去漕帮,却没告诉她具体要做什么,只说到时候就会知道。

  难道,这就是师兄要她来漕帮查的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会这么安排?他为什么会关注漕帮?

  停泊在码头的船在这个时候开了,甲板上开启的隔板也被重新放了下去。

  月光被挡住了,黑暗在两人面前彻底降临。

  ……

  一点灯火亮起。

  光芒在空气中铺展而开,将这个书房后的密室点亮。

  这是这座华贵的府邸最门前冷落的时候。

  府邸的主人本来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深受帝王宠信,手中史无前例地把持着兵权,可是现在他被降职,被迫交出兵权,被勒令在家中闭门思过。

  从前那些附庸于他的人,这时候一个也不敢登门。

  年轻人登门时,在街上连一条狗都没发现。

  他义父的府邸跟付鼎臣在京中的宅院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的清冷寂寥与京城处处文人士子的狂欢气氛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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