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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万事莫怕, 有我在。”

  谢均的声色, 如一道清润的泉, 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令秦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只有告诉我, 我才能想出如何解决。”谢均又说。

  只这一会的功夫, 秦檀已彻底冷静了。

  她眸光微动, 伸手摸了摸自己光零零的耳垂。旋即,她眼帘微落,道:“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我自己掉了耳坠,心烦意乱,这才冲撞了相爷。”

  谢均微皱眉心, 视线掠过她的面容。

  秦檀侧过身子, 避开他的眼神,不与之相对。

  这样的反应, 让谢均察觉到了什么。“贺夫人, 你可是遇见太子殿下了?”谢均的声音透着沉着与肯定, “你从景承宫来?”

  “……没、没有, 不过是胡乱走走。”秦檀的视线, 避得越开了。她不敢相信谢均, 因为谢均亦是东宫的人。她只能依靠自己,逃过这一劫。

  两个人说话间,白色的雾团儿从唇齿间呵出来, 又在干冷的空中消散不见。

  秦檀正思虑着解法, 冷不防,谢均的面容在她的视野里陡然放大了。男子俊美翩然的面庞,与她相隔不过寸尺的距离,近得她能清晰看见谢均眸子的色泽。

  漆黑的瞳仁,如墨如子夜,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贺夫人,若是事关太子,那便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的。”谢均靠近她,用以唤来她的注意力,“现在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还能帮你。”

  秦檀的心中有了一丝动摇。

  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一如既往地强烈着。但她深刻地明白,太子绝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对抗的人。她与太子,一个在天云上,一个在尘埃里。太子想要踩死自己,实在是太过容易。

  她咬着唇,催促自己朝后挪了一步,冷硬道:“谢过相爷,但我真的只是掉了耳坠子。”

  秦檀察觉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掌心却挂着薄汗。

  “我不会害你。”谢均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来,“只凭你,是绝对无法对抗太子殿下的。现在,只有我还能救你。”

  秦檀微微摇头,又后退一步。

  她每后退一步,谢均就上前一步。谢均颀长的身躯,直逼的她无路可退,后背抵在朱红宫墙上为止。他用身量阻断了秦檀的逃路,秦檀稍向前一步,便会触碰到他的躯体。

  “不,不用……”秦檀道。

  ——她如何敢相信谢均!

  他的衣上熏染了浅淡的乌沉香味,男子的气息近在鼻端,迫的秦檀有些想逃。但抬起眼来,便只见得他宽敞的胸膛。

  “秦檀!”忽然间,谢均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神色竟略有焦虑。“你信我。”

  秦檀闻言,微微怔住。

  谢均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喊她“贺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她的闺名。因被他喊了这个名字,秦檀的心猛的咚咚跳起来。

  谢均与她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名为“信任”的东西,便这么破土而出。

  下一瞬,她竟恍若梦游呓语一般,不自觉地将先前的遭遇吐露而出。

  “因武安公主的婚事,太子殿下,与陛下有争……”

  待她终于低声说罢太子弑君之事,谢均的面色化为一片寂静肃然。

  他用拇指掐着串起数珠的红绳,瓷白骨节自手背突兀而起,足见其用力之深。倏忽间,那条数珠手串崩裂而开,圆溜溜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了一地,滚满青石砖,如一场雨。

  “相爷!”秦檀吓了一跳,想要低声去捡起那些掉落的珠粒。

  “不必捡了,再造一串就是。”谢均喝止她,声音已然恢复了平常轻重,神色亦是淡若澈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只说一件事——凭着你掉落的那个耳坠,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来。他不会轻易放你出宫。”

  秦檀一凛,不言不语。

  “今日你进宫来,有谁见过你戴着这对耳坠?”谢均摊开掌心,将那只耳坠展现给秦檀看。

  “只有领我到景承宫的芙姑姑、陛下跟前的孙小满公公见过。”秦檀答,一双眼直直地盯视着谢均。

  “我知道了。这两个人,我会处置妥当,你不必担心。”谢均眉目微冽,声音沉了下来,“但你今日所穿乃是吉服,若不配以合宜的耳坠,便是违制失礼,也容易引来旁人注目。”

  秦檀摸了摸耳朵,默然地点头——这一套行头乃是面圣之服,若不佩戴礼册上要求的全套首饰,那就是对陛下的不敬;这就好比官员上朝之时,随随便便穿着家里的寝衣就来了,必然会触怒皇家。

  “不如,我去向宫人索要耳坠?”秦檀问。

  “不可。你堂堂五品外命妇,竟要向宫人索要耳坠,未免太过反常。”谢均低颔,神色沉沉。略略思量一阵后,他道,“耳坠之事,也由我来解决,你不必担忧。我姐姐今日在恭贵妃宫里,你先去寻她。若有旁人问起你这耳坠,你便说掉了。”

  “可是,哪有耳坠一气掉了一对儿的?”秦檀道,“相爷,你不懂女子的物件,这等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秦檀,我会替你解决这件事。”谢均移目望向她,目光泛着灼灼华彩。也许是为了安抚秦檀,他唇角微微一勾,露出隐约笑容,“难道,你不信我?”

  秦檀见到他笑容,眸光动了动。

  谢均自然是厉害的。

  谢均与贺桢那等人可不一样。这世间,应当没有什么是谢均做不到的。若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定能平安地渡过这条江。

  她压下心底万千思绪,福了一下,低声道:“我自是信相爷的。”

  随后,她按照谢均要求,交了一样东西给他;旋即,便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朝恭贵妃的椒越宫走去。

  ***

  椒越宫。

  恭贵妃拉长着脸,坐在榻上,手里捧一本佛经;香色暗花纱袖子垂下来,扫着书页沙沙作响。铜龟模样的小暖笼搁在鸡翅木榻桌上,正冒着星点的暖气。

  “王妃,本宫训你一句‘治家不严’,你可有异议?”恭贵妃拨弄一下腕上缠金镯子,娇贵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谢盈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跟前,软声道:“母妃教训的是,是儿媳没有照料好娴儿。”她穿了身平金灯笼纹的衣裙,瞧着一点儿都不出挑。

  恭贵妃狠狠飞了谢盈一眼,面上的不满愈甚。

  周娴是个不吉之人,倒霉也就倒霉了,恭贵妃不在乎。只要能把周娴的婚礼办得隆重些,对得起父亲的遗愿,那也就妥当了。

  恭贵妃恨的是,前些时日燕王入宫,特地为周娴变哑一事请罪。燕王言语间,只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绝口不提谢盈的错处。

  恭贵妃还记得,燕王就那么笔挺挺地跪在她面前,腰板板得似一棵松般,面色也倔强。他对贵妃说:“母妃,此乃儿臣照顾不周之错,与王妃无关。”

  当时,恭贵妃就气得摔了手中的茶盏。

  好一个“与王妃无关”!

  都是因为这个谢盈,逸成才会与她母子离心!

  逸成乃大贤之材,先前陛下都透漏了口风,说有意改立逸成为太子。但逸成却说他无心太子之位,还劝恭贵妃“适可而止”,真真是气死人也!

  定然都是这个谢盈在吹耳旁风!

  想到此处,恭贵妃有些咬牙切齿。她狠狠将佛经拍在案上,怒道:“好端端的娴儿交到你手里,就成了那副样子!你就是这样替王爷管后宅的?本宫看你根本不会做一个王妃!”

  其实恭贵妃本无所谓周娴的死活,横竖周娴是个不吉之人。她只是借着周娴的由头,趁机发作谢盈罢了。

  谢盈身子微震,迟迟地出了声:“……母妃教训的是。”

  就在此时,宫人来报恭贵妃:“娘娘,宜人贺秦氏求见。”

  “贺秦氏?”恭贵妃眼珠一转,忽而娇笑一声,“来的正好,叫她进来!”

  很快,丫鬟皎月领着秦檀进来了。恭贵妃见到秦檀一身吉服、丰容盛饰,心底冷笑一阵——这小贱人贺秦氏,帮着谢盈一道对付自己,害得她折损了皎星这个得力宫女,如今竟还有脸面求见!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秦檀向恭贵妃行礼。

  “贺秦氏,你来的恰好。”恭贵妃扬唇冷冷一笑,端起茶盏,道,“娴儿出事那日,你也在王府吧?你说说看,是不是燕王妃有意放纵,这才让娴儿遭此厄运?”

  恭贵妃的意思,甚是明显。她要秦檀帮她作证,让谢盈变成迫害周娴的元凶。

  贵妃身边的皎月也开了口,循循善诱道:“贺夫人,你可要想仔细了再回答。咱们娘娘是个严厉人,若你胡说八道、欺上瞒下,娘娘是绝不会饶过你的;娘娘定会禀明陛下,把你的封号褫个干干净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秦檀微呼一口气,沉稳道:“回娘娘的话,不知您从何处听来这些无稽之谈?周姑娘的际遇,臣妇甚是同情,但周姑娘受害一事,与王妃娘娘何干?纵王妃娘娘有管治不严之罪,可绝不是‘有意放纵’这样的事,臣妇是断断不能胡说八道的。”

  恭贵妃秀眉一竖,她身旁的皎月已经大喝了起来:“贺夫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娘娘面前信口雌黄!娘娘是给你脸面,才让你自己交代!你若再有所欺瞒,娘娘这就去禀报陛下!”

  秦檀却依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臣妇不曾胡说八道,此事与王妃娘娘无关。”

  一旁的谢盈流露出焦急之色,小声道:“你不要与贵妃娘娘硬碰硬。你这个封号来的不易,可不要让陛下再摘了去。”

  秦檀却侧过头,对谢盈露出安慰的神情,道:“无妨。我是绝不会置王妃娘娘于不顾的。”

  她答应过谢均,要多陪陪谢盈。恭贵妃打算借着周娴的事情惩罚谢盈,她不会给贵妃这个机会。

  谢盈闻言,眉心微皱,神色复杂。旋即,她也坚定了神色,道:“母妃,儿媳不曾做过那样的事。娴儿能出嫁,儿媳甚是高兴,又何必去暗害她?”

  见秦檀与谢盈都不肯认输,恭贵妃愈气了。

  仗着有个成器的儿子,她在宫中从来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骄纵一世的人,更是见不得有人顶撞。

  “好,好!”恭贵妃气地夸了她二人几句。

  皎星见状,连忙去抚贵妃的脊背,以免她气着自己。

  恭贵妃伸手一指宫门外的庭院,道,“谢盈,你治府不严,害的娴儿遭此厄运。本宫今儿个就要代替燕王教教你这个做妻子的——你去外头站着,不到本宫松口,不准离开!”

  如今正是冬日,院子里的风呼呼地刮着,冷得很。若是谢盈出去罚站,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还有你,贺秦氏。”恭贵妃挑起秀眉,目光冷锐地扫视着秦檀,“你穿着这一身吉服,却不佩耳坠,有失体统,是对老祖宗的大不敬。本宫乃贵妃之尊,位比副后,有权管上一管你这五品的外命妇。你与谢盈一道,去外头站着。”

  皎月适时地接上:“贺夫人,只要你说出娴小姐被谋害的元凶,你就不必出去站了。”

  秦檀眼帘微垂,不改面色。她没有搭理皎月,而是自顾自移了脚步,朝外头走去。

  皎星恼道:“真是不识抬举!”说罢,又低身朝恭贵妃献媚,“这贺秦氏不在也好,您乐得耳根子清净。娘娘身份金贵,不必见这些闲杂旁人,还是多为陛下祈福念经才是正事。”

  宫门前垂着的厚实帘子一掀,秦檀就走入了冬日的冷风里。椒越宫的寒风吹得她面颊泛疼,很快便生出一团潮红来。吉服的衣角儿鼓鼓囊囊的,翻飞叠起。

  谢盈的丫鬟宝蟾在殿外候着,见主子要罚站,宝蟾不忍,立刻递上了一条金丝孔雀羽的披风。谢盈朝手掌上呵了口暖气,叹一声,淡淡道:“贺夫人,你真是被我连累了。”

  说罢,谢盈将那条披风向秦檀递了过来。

  秦檀摇摇头,道:“王妃娘娘,咱们不会站的太久的。这条披风,我就不收了。”

  “你不了解贵妃娘娘的脾气。”谢盈伸手抚了抚那条披风,鎏金的指甲套擦着丝线而过,“她宠惯六宫,陛下一直对她听之任之。若非陛下近来身子不适,贵妃绝不会只是罚站我二人。你那宜人封号,兴许真的会被摘掉。”

  秦檀却只是重复道:“王妃娘娘,你我很快就无需罚站了。”

  寒风凌冽,二人皆有些冷的发颤。没一会儿,皎月便趾高气昂地从宫殿里出来,手里还捧着贵妃的小手炉:“贺夫人,好好站,站到贵妃娘娘消气为止!”

  秦檀面无表情。

  皎星看到她这副表情就来气,冷嘲热讽道:“贺夫人,你也别倔。咱们娘娘何其尊贵?只要陛下在一日,她就是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你对着贵妃娘娘如此不敬,罚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罢,皎星便是一阵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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