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高亮刚要制止高灵，不让她继续胡说八道，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抓住高灵的话的关键词——“哟，高亮可真是个孝顺孩子，以后还要把爸妈和弟弟妹妹接去省城呢？”

　　高灵有些得意，“那当然，我哥以后会仕途亨通，会娶城里的妻子，会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说完，高灵又转过身来，对自己善良的大哥说：“大哥，你可不要心软啊。你对裴秀心软，就是对你爱的人残忍！”

　　高亮脸黑如锅底。他有点怀疑，高灵是不是知道他和陈晓月的事情了？

　　高灵确实知道，上辈子她和嫂子的关系很好，嫂子会跟她说恋爱的细节。嫂子和大哥是高中同学，也算是青梅竹马。大一的暑假，大嫂放假也没回家，宿舍的人嫉妒她的才华和美貌还有运气，集体排挤她。大哥就在学校附近给大嫂租了一套房子，让嫂子远离那些垃圾人。

　　裴秀“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说：“高亮，你原来是不是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你和女同学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过起小日子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陈晓月知？你看，不仅仅我知道，你亲妹妹也知道嘛。”

　　围观的人顿时诧异不已。高亮刚和裴秀领结婚证，转身就在省城租房子和女同学住一起？

　　高灵嘴巴一张一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裴秀怎么会知道大哥和嫂子的事情？

　　“难道你也……”是重生的？

　　“闭嘴！”

　　高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亮用力拽到一边，要不是旁边就围着看热闹的人挡了一下，高灵肯定会被她哥推到河里去。

　　高灵站稳，还想再说话，旁边的婶子拉住她，“高灵，你一个小姑子，还是别讨人嫌。你哥都不让你闭嘴了。”

　　围观的人，俨然瓜地里的猹，两眼闪烁着八卦的金光。

　　高高在上的大学生，竟然和发财的老板一样，家里养一个老婆伺候爹妈，外面又养一个喜欢的。

　　高亮当然能察觉到那些人的眼神，他厉声说：“裴秀，我真是高看你了。没想到你诬陷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这也让我坚定和你离婚的想法。”

　　即便声音很响，裴秀还是从高亮的眼神里看出心虚。

　　裴秀说：“好啊，那我准备了几份的材料，看来可以往你学校的几个部门送咯。九月份开学，孝顺如你，正好可以收拾东西回来帮你爸妈家秋收了。”

　　高亮脸色骤变，他终于相信，裴秀确实不是能随便吓唬住的村姑。

　　“我们单独谈！”高亮说。

　　“没什么好单独谈的，我只问一句，一个月前，你从我这里坑走的三千块，今天能还我吗？”裴秀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也没有压低声音。

　　高亮有些恼羞成怒，他说：“裴秀，你以为我拿这三千块钱是要占你便宜？就你这种人，有什么便宜值得我占？我拿走这钱，是担心你不仅被混子惦记，还被小偷惦记！这钱，我一分没花。”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的真实性，说完后，高亮立刻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想扔到地上。

　　裴秀冷道：“你怎么扔到地上，就怎么给我捡起来。”

　　高亮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来，把钱递给裴秀，脸黑如锅底。

　　裴秀接过钱，毫无压力地当着众人的面数。

　　旁边的人也跟着数，确实是三千。高亮真的没花裴秀一分钱啊？

　　高亮再次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的真实性，扬着下巴对裴秀说：“数清楚了吗？这钱，你给我之后，我没动过，一直放这个包里。我确实在学校外面租房子，那也是因为宿舍人多嘴杂，万一把你的钱弄丢了呢？结果你却能延伸出那种污蔑人的话！”

　　裴秀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这么厉害，摆摊做生意，收到的钱，竟然是崭新的，还是连号的。”

　　所有人都没错过裴秀点钱的动作，因为她手上拿的还是对于大多数落夕镇村民来说是倾尽全家之力存十年都未必能存下来的巨款，所以大家当然知道裴秀说钱是崭新，并非胡说。

　　出了个大学生之后，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高家人，多多少少会让人不爽。终于见识到高亮吃瘪，当然有人愿意撕掉他的假清高。

　　于是，有人开玩笑说：“小秀，没准人家高亮有神仙帮助呢。比如去年高考，很一般的成绩，突然考上大学。你给他的零零散散的钞票，他也能给你变成崭新的、连号的。”

　　“哈哈！就是。小秀，钱你可得留好，别花了。大伯我趁着过年前好好赚钱，到时候来跟你换新钞票，给我家孩子崭新的压岁钱，讨个好彩头。”

　　裴秀爽快地说：“梁大伯，您放心，保证给您留着。”

　　高灵终于意识到眼前看到的情景不是做梦，上辈子永远低声下气的村姑居然跟大哥叫板，而英明神武的大哥，竟被裴秀挤兑得脸色又青又白又红，最后彻底黑如锅底。

　　“你胡说八道！我大哥说了，你的钱原封不动，你忽悠谁呢？什么新的，什么连号！你睁眼说瞎话。”高灵刚才被人挡住，没能看清裴秀手里的钱。

　　高亮想拦下高灵，奈何看戏的愚蠢土鳖似乎是都想看他笑话，几个人将他隔开，他没能拦住高灵。

　　另外一边，高灵也没能碰到裴秀的钱，两个常年干农活的大妈拉住她，“高灵，看看就行了，怎么能用这种借口抢钱呢。”

　　裴秀微笑地看着高灵，拿着钱的手微微抬高，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按在钱的边缘，像翻新书一样，发出“啪啪”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金钱的声音啊！

　　高灵的脸色也变得和她大哥一样，白转青，青转红，红变黑，五彩缤纷。

　　裴秀将微勾的嘴角压平，目光凉凉地看向高亮，“高亮，别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了！这钱，不就是那家人给你的吗。这些年，他们躲在暗处，不敢跟我面对面。至于你，以后要是还想继续从他们身上扒拉好处，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把我逼急了，我会去省城搅和得天翻地覆。”

　　高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遍。

　　周围的人愣住了——秀丫头这话是啥意思？

　　“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裴秀丢下这话，拎着水桶，朝自己家走去。

　　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给她让道。

　　裴秀回到家，把大门关上，同时也把外面好奇和八卦的眼神隔绝在外面。

　　看到浑身戒备地站在院门口的大壮，裴秀笑眯眯地弯腰，撸狗头，“大壮，你是不是在担心姐姐呀？没事，我是谁，撕逼最在行啦，不会吃亏的。”

　　大壮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转身穿过院子，回到屋檐下，继续趴着。

第9章

　　裴秀好笑地说：“真是个傲娇的小伙子！好啦，我知道你是个情绪内敛的孩子，但其实你是特别关心我的。”

　　大壮嫌弃地把脸埋得更低了，至于有没有像之前一样翻白眼，裴秀没能看到。

　　把衣服晾好，裴秀依然能听到河边的议论声。虽然听不太完整，不过还是能听到一些词汇——裴秀的身世、省城、裴老太太、那家人……

　　这正是裴秀想要的效果。

　　财不外露，裴秀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原来的世界里的裴秀，未成年就开始独居生活，成年后，也一直是独居女性的身份。在满大街都是天眼的年代，独居女性都有可能面临各种各样不安全的因素，更何况是八零年代末的当下。

　　一个没什么自卫能力的独居女孩，怀揣巨款，非常不安全。

　　裴秀只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落夕镇的人猜测她的身世。让大家都以为，她很可能有个有权有势的爸妈，但是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把她养在身边。即便如此，他们一直都非常关注裴秀的情况。现在改革开放，当年很多错误的事情都得到纠正，说不准哪天裴秀就会被省城的父母接回去。敢惦记裴秀的钱，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大家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因为佐证太多了。

　　第一，裴老太太为什么突然从省城回到落夕镇吃香喝辣？大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年代，裴老太太从来不缺鱼缺肉。烈士的家属多了，怎么就她家那么富裕？看来不是裴老太太的儿子厉害，是裴秀的亲生父母厉害。裴老太太明明是沾了裴秀的光，还苛待孩子。

　　第二，高亮和他的父母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知恩图报的人，裴老太太当年给高亮高中学费显然也不是为了让他照顾裴秀。按照高亮考上大学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表现，他怎么可能甘心娶高中没毕业的裴秀？高灵都根深蒂固地觉得裴秀配不上她哥。

　　第三，裴秀刚才说到类似于高亮能上大学是有猫腻，高亮竟然不敢反驳。

　　落夕镇居民的议论，也是高家亲戚心中的疑惑。

　　高满林和堂兄弟们跟着高亮回到高家，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亮子，难道你能上大学，真的是和裴秀的亲生父母有关系？还有那三千块钱，也是她的亲生父母给你的？”

　　高亮当然不会承认，“胡说八道！”

　　高灵上辈子好歹也活到四十岁，而且她工作没丢之前还是在国企的后勤部门，还算是见多识广。这会儿，她分明看到她心目中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大哥竟然很心虚的样子。

　　难道裴秀说的是真的？可是上辈子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高亮很不耐烦地往房间里走，高满林赶忙拦住他。什么真真假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赶紧把钱要回来。

　　“亮子，你二叔我也觉得是胡说八道。瞧你这浑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在省城不仅仅书读得好，各方面也很不错。两年后大学毕业，肯定也事业有成。不对，现在肯定已经事业有成了，还认识不少省城的大人物。亮子，昨天二叔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事……”高满林试图表达自己急切想要高亮还钱，又不想得罪高亮。

　　然而高亮已经在心里冷笑——愚蠢、贪婪、无耻……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高亮再次打开他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沓钞票，“二叔放心，一分不少你的。”

　　高满林飞快地把钱拿过来，钱抓在手里，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归位。但是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得罪大侄子，要是裴秀的话是真的，那大侄子很可能是有权有势的人的女婿啊。

　　“亮子……”

　　“二叔，不点一下吗？”高亮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不用不用，你是我侄子，我还能信不过你。”

　　高亮又从兜里拿出一块钱，塞到高满林手里，“借了二叔两天钱，怎么能没有利息呢。”

　　如此，高亮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其他亲戚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纷纷离开。

　　关起门，高满才看着儿子，“真的离婚？那以后……”

　　高亮抬手，“爸，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要操心的是管好这个家，管好我妈和高灵他们，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落夕镇到松北市也就十公里的距离，地处江南水乡，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船。裴秀在九点的时候，准时到民政局。

　　显然高亮已经等了一会，他一脸不耐烦，“快点！”

　　裴秀才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钱还回来，把婚离了，摆脱一家子吸血鬼，享受生活。

　　手续办好，高亮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开。工作人员有些同情地看向裴秀，结果裴秀转而安慰旁边一个因为离婚痛哭的妇女。

　　“大姐，你应该高兴才对。离婚后，你不用给他们全家当保姆，你赚的钱，以后也不用被他们逼着交出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为什么要哭呢？不应该是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吗？以前的女人离婚后，感觉天塌下来一样，因为以前女人只能在家当保姆，男人掌握经济大权。现在不一样啦，你能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干嘛还给人当佣人使唤？再过三十年，很多女孩都不想结婚了，赚的不比男人少，一个人过得比两个人好，别那么想不开！”

　　看着说完就开开心心离开的人，工作人员和那位大姐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大姐喃喃地说：“为什么我觉得小姑娘说得还蛮有道理……”

　　刚走出民政局的裴秀，迎面就看到许三叔父女俩。

　　许慧琴看到裴秀手里的东西，笑了，“真的离啦？”

　　许三叔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会不会说话。”

　　裴秀也笑了，“是呀！离了，阳光都明媚了。”

　　许三叔朝高亮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刚才他要吃人般的表情，卡在喉咙里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或许真像慧琴说的一样，男人不好，不如不嫁。

　　许慧琴说：“就是，我们小秀不仅有钱，还会赚钱，干嘛要给高家当老妈子。”

　　经历过苦难的长辈总是会担忧好日子过着过着，突然就有可能发生点事情，可能是大环境也可能是个人的原因。既然离婚已经是事实，接下来就得考虑一个人过日子的事情了。

　　许三叔对裴秀说：“秀丫头，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昨天跟你慧琴姐聊了一下，我突然又觉得你没必要去找工作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那么好，还是继续回学校上学吧。以后也考个大学，名牌大学。”

　　裴秀立刻摇头，“不不，我不要回学校，不要再高考了。”

　　高考，经历过一次，并且是全力以赴的，就够了。

　　大学生活，她也已经体验过，而且肯定比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多姿多彩，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面子工程上。

　　许慧琴疑惑，“不要再高考？你以前考过？”

　　真是个聪明又细心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