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实说！”邵征厉声问。

　　邵曦咬着唇，正犹豫要不要索性说实话算了，忽然听邵征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自爱？让你补课，提高成绩，你倒好，拉着启文搞起了早恋！启文那么好一个孩子，给你带着骗家长，孤男寡女，没名没份的逛街约会……你！邵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邵曦已经含在嘴边的实话，在这一顿控诉之中噎在喉头，是苦的！

　　上辈子，邵曦始终觉得祖父母对自己向来是宽容宠爱的，他们似乎接受了她的一切作天作地，前提是，不丢邵家的脸，记忆里爷爷唯一一次跟自己发脾气还是因为自己被桃源高中劝退……

　　后来，她要嫁给曾奕辉时，爷爷已经去世了，但是奶奶还在，她也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因为曾家穷，配不上邵家，邵家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没有脸面！

　　仔细想想，当初爷爷似乎生气的也不是她被退学这件事，而是她丢了邵家的脸面……

　　就如现在……也是脸面……

　　上辈子，她只觉得邵春生一家极品针对自己，害自己，却依然觉得自己是被爷爷奶奶宠过的，然而，如今想来这种放纵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捧杀呢？！

　　邵曦看着面前的老人，忽然有种被当头淋下一盆冷水的感觉，冰冷刺骨，却也让人瞬间清醒。

　　原来真的，从来没有人对自己抱有过期望……是吗？！

　　*

　　“我没有早恋，更不可能跟魏启文约会谈恋爱！对，我说谎了，我错了，我应该说实话，以后不会了。今天，我没有去图书馆，我去工作了！”邵曦微微抬起了头，声音也冷静了下来，平缓而坚定地回答道。

　　“你没有早恋，那你……你什么？”邵征下意识接了半句话却突然发现这话后面不太对劲，“什么叫工作去了？！你才多大，你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

　　邵曦说：“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我找了一份工作勤工俭学，爸爸妈妈在湘中赚钱不容易，我在海市的开销对他们来说负担太大了，所以我想找个工作，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毕竟老是让爷爷奶奶贴钱总是不太好的。”

　　“什么？你……你这孩子！谁教你的！这么大主意？邵家哪需要你这小辈来赚钱养家？你缺钱不能找我们要吗？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你不是那种低保户家的穷孩子，不需要搞什么勤工俭学！马上给我把那个什么工作辞了！我不同意！”邵老先生气坏了，桌子拍得啪啪响。

　　“不行，邵家确实不需要我这个小辈来养家，但是我爸妈负担大，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减轻他们负担，这是孝道，您不能拦着我。”邵曦立刻回应道。

　　她不假思索的话却让邵征愣住了，眼前的女孩才14岁，竟然会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去悄悄找工作？稚子至孝，这在过去是足够立一座牌坊的清名啊！

　　邵征深吸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好，我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了，可是你太小了，外面的社会险恶，你不懂……”随后又问，“那启文呢？他知道？还帮着你？”

　　邵曦一愣，缓缓说：“魏启文去了图书馆，我只是拜托他给我个借口好去打工而已。”

　　邵征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坚持：“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应该读书，考大学，工作的事暂时不需要考虑，你爸妈那点钱不够你生活，爷爷奶奶还是养得起你的，没必要浪费时间，读书要紧。”

　　邵曦摇头：“我不是在浪费时间，我不是块读书的料，硬要读大学才是浪费时间，你们是能养得起我，可是能养多久？你们百年之后，谁来养我？”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邵晨吗？”

　　邵家别墅被卖掉之后，邵春生一家三口卷走了所有的房款从此音讯全无，邵征气到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此时邵夏茗已经出国数年，同样不知生死，邵冬归跟妻子已经离了婚，见这情形只好辞职回了海市，把自己刚投进股市赚下的一笔钱拿来买了一层楼，两套房给祖父母和自己父女俩居住，虽然如此一来，所有的家底都掏空了，邵冬归在海市又没有户口，只能去附近的仓库当保安门卫，维持生活。

　　讽刺的是，买房时，邵冬归为了让父母高兴，骗父母说买房的钱是问邵春生讨回来的一部分房款，于是邵老先生一拍板：“好，两套房，一套写我的名字和茗茗的名字，一套写你妈妈和你的名字，将来你们姐弟就都有遗产了！”

　　邵冬归有苦说不出，还想说：“那……把曦曦的名字也加上……”

　　“曦曦加什么名字，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邵家的财产不能落在外姓人手里！”

　　“可……可是姐姐也……”

　　“夏茗能和曦曦一样？夏茗没孩子，这房产是给她将来养老送终的棺材本儿！”

　　于是……就这样，到了几年后，老先生走了，二十几年后，老太太也走了……就在知道真相的邵夏茗打算将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还给弟弟的时候，邵春生又蹦出来，一纸诉状将弟弟妹妹告到法院，要求分割老人的“遗产”。

　　一番折腾下来，邵春生竟然真还就又刮走了几十万“遗产”……

　　邵曦不是没恨过父亲的愚孝，但是想到爷爷奶奶对自己的宠爱，也说不出什么来，然而现在想想……爸爸那样孝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呢？

　　好人有好报这句话，在邵曦面前丁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

　　邵征万没想到邵曦敢这样跟自己顶嘴，荒唐至极，又有些好笑，这孩子太不知人间疾苦，“你想孝顺你父母当然是好事，可你现在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没文化，你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你拿什么来孝顺父母？对，洗碗端盘子是赚钱，可是，它能赚多少？你知道一个大学生找到的工作能赚多少吗？”

　　这番话可谓苦口婆心，邵曦甚至都有些感动了，确实，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邵征说的都是现实，甚至直到邵曦死时都还是如此，但是，一想到这番话背后的“初衷”，邵曦还是摇头。

　　“我做的不是洗碗端盘子的工作，它有些特殊，但绝不比这世上任何工作低贱，将来也未必就赚得比大学生少。”邵曦说。

　　邵征皱眉：“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配音演员，我在为永嘉影视公司工作，为他们引进的海外影片配音。”邵曦说。

　　邵征愣住了，这个工作听起来太专业也太正式了，孙女一个14岁的孩子能胜任？！

　　“你……能行？”

　　邵曦有些意外于邵征的松动，但她没有丝毫纠结，立刻说：“能行，我已经签了合同，一部戏200块钱。”

　　“只有一部戏？”

　　“唔……他们公司引进的电影很多，不止这一部的。”这个邵曦其实也没底，永嘉影视早年是怎样发迹的其实她也不太清楚，但她知道的是，这家公司最后是几乎垄断了整个海市电影放映行业的！光凭这一点，邵曦就不想放手。

　　邵征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最终他说：“配一部戏要多久？你打算什么时间去工作？不念书是绝对不行的，你要赚钱，可以，但是必须保证学习不下降。”

　　邵曦回答：“我只利用周六下午的时间去工作，平时照常上课。”

　　“这事……魏启文不知道？”邵征忽然问。

　　邵曦点头：“嗯，他不知道。”

　　“那就不要在他面前提你打工的事。”邵征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邵曦没有逗留，转身离开了书房。

　　*

　　回到卧室，邵曦才感觉到身上不知何时竟冒了一身冷汗。

　　邵征不是个好说服的人，竟然能让他接受自己打工的事，邵曦是很意外的。

　　由此，邵曦发现了祖父的弱点，他爱面子，所有能给邵家长脸的事就都是好事，这种事无论男女，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邵老先生并不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的人是奶奶汪云溪。

　　上辈子，汪老太在邵春生一家消失的最初那段时间，整日以泪洗面，思念孙子，嘴里最常念叨的话就是：“那是邵家的根啊！”

　　上辈子，邵曦和父亲用了二十多年来向汪老太太证明，没有孙子她依然能安度晚年。

　　事实上，直到老太太去世，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子也再没回来年过她一眼。

　　最后的最后，老太太终于绝望了，才拉着邵曦的手呜咽着说：“曦曦也是好孩子……”

　　邵曦对此也只能无奈的应声。

　　*

　　凭良心说，邵曦并不恨爷爷奶奶，活过了一辈子，她知道，即使老先生爱极了面子，老太太重男轻女，却也在他们所能及的范围里尽可能的照顾着自己。

　　即便他们的爱里充斥着被陈旧思想腐化的污垢，但那依然是爱。

　　只不过，邵曦上辈子活得糊涂，死得窝囊，一生都错负。

　　重活一回，至此邵曦才算终于明白，一切并不像自己上辈子以为的那样，想明白了之后，倒也通透了。

　　这辈子再不用被谁安排，向谁表现，活得自在才最重要！

　　*

　　邵曦想了许多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事，忽然听到房门被敲响，汪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曦曦，开门。”

　　邵曦连忙起身去开门，就见老太太端着一只搪瓷锅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一边嗔怪：“怎么回事？回到家饭也不吃跟你爷爷聊那么久？不饿吗？”一边将锅放到屋内的小圆桌上。

　　“阿徐今天烧的菜饭，很香的，放了腊肉！我又热了一下，还卧了个蛋。”老太太很骄傲地说。

　　“哇！奶奶好厉害！”邵曦捧场地夸赞道。

　　汪老太太出身富贵，早年间湘省的云阳城有一半的土地是姓汪的。

　　汪家儿子多，姑娘是极精贵的，因此汪老太太自幼便是被父兄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大小姐。

　　后来时局艰难，与家人离散，又嫁了邵征这个教书匠，老太太也是要请保姆照顾起居饮食的。

　　时至今日，老太太能热一顿饭再卧个蛋来给孙女吃，那确实是难得的宠爱了，一点儿也不夸张。

　　*

　　邵曦打开锅盖，菜饭的香味扑鼻而来，早就已经空空如也的肚子此时更是毫不客气的发出了抗议。

　　“好香！谢谢奶奶！”她说着坐到桌旁便开始吃起来。

　　汪老太太没走，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看着孙女吃饭，好半晌她才犹豫着问：“曦曦啊……你，我听你爷爷说你要去当配音演员？”

　　“对。”邵曦一边吃一边回答，万幸这顿饭在自己房间吃，不需要遵守吃饭不能开口的规矩。

　　汪老太想了想说：“你缺钱花啊？”

　　想到老伴儿刚刚跟自己说的话，老太太心里挺为难的，老伴儿说：“曦曦说她要去当配音演员……她说启文不知道这个事儿，可我看她那眼睛到处瞟的模样，不像实话，别是跟启文早恋了，编故事骗我们的吧？”

　　*

　　听到这问题邵曦就明白了，反正已经都说过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摇摇头，把先前跟祖父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事儿……启文不知道？”

　　“嗯，他不知道，出了门他去了图书馆，我就去录音棚了。”邵曦依然按原来的描述说了一遍。

　　“这个魏启文，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唉！你啊！应该找人陪着你去，这样你才安全啊！”

　　邵曦愣了愣，居然不是问早恋的事？怎么魏启文不陪自己倒成了他的过错一般？

　　连忙解释：“呃……启文哥哥送我到录音棚的……”

　　“你刚刚不是说，启文出了门就去图书馆了吗？”

　　邵曦一愣……要命！又翻车了！

　　太惨了，完全斗不过这两个老人精啊！

　　*

　　隔天，魏启文来到邵家别墅后，被邵征抓进书房里呆了很久。

　　等到邵曦被允许进去补习的时候，邵征提出了新的要求--

　　每次周试的成绩必须拿到85分以上，低于这个数就不许打工了！

　　如果想长期干这一行，必须考个大学，拿个大学文凭。

　　“戏剧学院也可以。”邵征老大不愿意，但又没什么办法的强调说。

　　邵曦瞪着站在老先生身后朝自己挤眉弄眼的男生……

　　你是猪队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