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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内侍忙指点,“左边是陆琨,右边是王良。”

  皇帝还在问东问西,却不是招式身法等武术相关,而是别人的身世背景和秉性等。

  怀真脑海中警钟大作,却不敢主动发问,生怕是她担心的那样。直到第七名武士上台,皇帝才指着台上青年,温声道:“泱泱觉得这个如何?朕瞧着气度不凡,将来或许是国之栋梁。”

  怀真道:“父皇选拔爱将,我瞧中瞧不中有何关系?”

  皇帝一脸慈笑,“关系大了。今日名为选拔将领,实则是选驸马。”

  怀真大为惊骇,“选……选驸马?”

  皇帝忽略了她眼中的抵触,和声道:“你也不小了,朕得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可是,给我找一个丈夫,就算为我的将来做打算吗?父皇,您上次答应过,说不会把我嫁出去的……”怀真又急又气,不由泫然泪下。

  皇帝郑重道:“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而非一味娇惯,听凭其任性妄为。”

  怀真还欲争辩,却被他抬手制止,语气严肃道:“前朝栎阳公主,深得帝后宠爱,骄纵成性无法无天,扬言终生不嫁。但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后,她无依无傍,先后被大将军钟衡和本朝淮安侯霸占,最后在承圣元年的中秋宴上触柱身亡。至此,她的遭际才为世人知晓。”

  这件事怀真自然听过,但并不认同,恳求道:“父皇,本朝江山稳固,您拿前齐亡国公主举例子,这不一样的。”

  皇帝轻叹道:“你还小,不知为人父母之心。朕如今日渐老迈,最放不下的便是你。朕得给你找个驸马,此人要文武双全,有经世之才,鸿鹄之志,还要有血性有傲骨,不畏强权,像父皇这样疼你爱你,护你一辈子。”

  怀真破涕为笑,“父皇,世间岂有这般人才?若真有,又怎会甘心只做驸马……”正说着却鼻酸难耐,泪水倏然滑落。

  也许他是真心疼爱她的,这一点假不了。

  她探手入怀去摸帕子,待要抹泪时却见手帕上墨痕斑斑,心下一动,想起了方才元嘉那一抱,想必是她仓促留下的书信,忙又塞了回去。

  侍臣早托来了棉帕和金盆,怀真侧了侧身,隐在珠帘后净手拭泪。

  皇帝见她恢复如常,这才苦笑道:“这样的人的确是万万里挑一,可若非如此,也配不上朕的泱泱。”

  怀真倚在他膝头,偎着他的手喃喃道:“父皇莫要杞人忧天,您自己保重,我便可一世无忧,何苦再转托给别人。”

  皇帝是从菱荇苑丑闻之后,才萌发了为爱女择婿的念头。父女心生罅隙时,怀真还是个半大孩子,时光如梭,突然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抱善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令他颜面尽失,一方面又痛又厌,一方面却在担心怀真,女大不中留,深恐她为人所诱,也作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

  “你当朕舍得吗?”皇帝无奈道。

  便在这时,场中喝彩连天,父女二人忙抬头去看,就见一名绿袍银甲身姿笔挺的小将傲然立于场中,提剑四顾。

  裁判官员高声问道:“还有何人应战?”

  “这是谁啊?”皇帝微微眯了眯眼,但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模样。

  内侍躬身道:“护国公谢崇幼子,前太子太傅萧旷的外孙,左都候谢珺,已连败十一人。”

  皇帝眉头微蹙神情复杂,并未言语,只是遥遥望着。

  怀真听到这个名字时,心头微微一震,想着他还不知道比武的缘由,又觉得好笑。

  忽听有人高声喊道:“本王来会一会。”

  就见一名紫袍男子越众而出,昂然走上了高台,竟是四皇子鲁王。

  怀真愕然道:“四、四皇兄?”

  皇帝脸色微沉,冷声道:“真是胡闹。去,把他喊回来。”

  自有传话人领命,转身去了

  可还没等到皇帝的旨意传过去,那边就开始了。

  两人各据一方,挥剑移步,互不相让,怀真心头紧张,手心里不由捏了把汗。

  鲁王自幼好武,心高气傲鲁莽直率,是诸皇子中最为悍勇的。奈何身份尊贵,始终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因此满腹怨气,全都用在了好勇斗狠之上。

  怀真不懂剑术,但也看得出鲁王招式凌厉,杀气腾腾。

  对面的谢珺却稳如泰山,只是防守并不进攻。

  十来个回合过去了,可是胜负依旧未分,鲁王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手中招式渐乱。

  谢珺终于等到他露出破绽,清叱一声提剑当胸刺去。

  看台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怀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鲁王见状大惊,立刻回剑格挡,兵器相接之时,只听得金戈之声嗡鸣而起。电光火石之间,谢珺倏然抬手,剑尖直指鲁王咽喉。

  场中霎时鸦雀无声,可就是下一个瞬间,却听到一声闷哼,就见血光飞溅,谢珺手中长剑脱落,踉跄后退……

  怀真脸色发白,不由得站了起来。皇帝气得直跌足,大骂丢人现眼,命人立刻去把鲁王喊过来。

第26章 .陨落以命换命的报复,值得吗?……

  怀真心跳如狂,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害怕被皇帝看出端倪,便不敢回过头去,只是扶着彩柱远眺。

  对面场上一片骚乱,受伤的谢珺被扶了下去,鲁王正被左右推搡着离开。

  想来无甚大碍吧?不过是比划而已,鲁王也不会真的下重手,她在心里安慰道。

  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怀真这才回身,看到一名内侍神色惊恐,疾步而来,俯身在皇帝耳畔悄声说了什么。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霍然起身道:“快,摆驾翔凤楼。”

  怀真急忙跟了上去,扶住他手臂问道:“父皇,何事惊慌?”

  皇帝顿了一下,涩然道:“去了就知道了。”

  翔凤楼下的花园里,贵女命妇们三五成群,正窃窃私语,见到圣驾前来,忙牵裙而出,跪下迎候。

  怀真心急如焚,恨不得插双翅膀早点飞进去。

  但是抱善出事后,皇帝突然便有了老态,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所以她只能缓步跟着。

  楼梯口跪满了迎驾的宫女太监,各个屏气凝神噤若寒蝉。

  宫女打起了绣帘,怀真立刻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几名御医上前迎驾,各个神情沮丧。

  皇帝顿住脚步,回头望了眼簇拥其后的随从,示意他们止步,只携着怀真走了进去。

  厅中杯盘狼藉,食案倾倒,满地皆是泥土瓷片和凌乱的花叶。

  凤座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刺目的血迹洇出女子婀娜的身形。

  怀真惊呼了一声,奔过去掀开了白布,待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容,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元嘉静静躺在那里,面容栩栩如生,颈动脉处插着一根细长的发钗,鲜血渗透了身上绣毯,颈后雪腻的肌肤皆沁润其中。

  “姑姑,姑姑?”她双膝一软,俯身过去哽咽着轻唤,但是没有回应。

  她胸中涩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前还同她说话,抱她吻她的人,突然就香消玉殒了?

  这是她回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给她关怀温暖的人,她从她身上看到过母亲的影子,她真心喜欢过她,感激过她,也怨恨过她,但结局不该这般仓促。

  悲凉的感觉兜头袭来,瞬时将她淹没。她死死掩住嘴巴,生怕忍不住会放声大哭。

  她们还没来得及冰释前嫌,她还有好多话要问她,她以为有的是机会,甚至计划过等搬出宫后,邀请她到新宅敞开心扉联袂夜话——可如今,一切皆成空。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皇后静静坐在雀屏矮塌上,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皇帝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肩柔声宽慰道:“泱泱,你先回去,这事朕来处理。”

  “父皇……”怀真抱住了他的手臂,终究还是欲言又止。主持公道那样的话,她有什么资格说?论起来,元嘉和父皇是兄妹,不比和她亲?

  皇帝将她扶起来,交给了身后一名女官。

  怀真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回头看时,皇后已经起身,正同皇帝隔着元嘉的尸体对峙。

  她知道皇后的风光到头了。可是以命换命的报复,值得吗?

  萧漪澜带着宫女正在翔凤楼外迎候,看到怀真下来,忙上去接住了。

  “怀真,等等,”一个紫袍金冠高大身影冲了上来,一把扯住她问道:“父皇呢,不是说要召见我嘛?”

  怀真望了眼颇有些狼狈的鲁王,摇了摇头,在萧漪澜的扶持下离开了。

  待到远离了翔凤楼,她才找了处地方坐下,对萧漪澜道:“谢珺方才比武时受伤了。”

  萧漪澜有些吃惊,跪下来问道:“伤情如何?”

  怀真有气无力道:“我在御舟上,看不真切。你若担心,可自行去查探。”

  “多谢公主。”她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一个袅娜的身影款款走出,望着萧漪澜的背影道:“你为何要宠信萧家人?”

  怀真头也不抬道:“否则呢,宠信你吗?”

  董飞銮玉面微红,懊恼道:“当时年少无知,又受父母撺掇,这才误入歧途,能不提了吗?”

  她一开口,怀真便觉阴风阵阵。

  “你觉得教坊司好,还是春和宫好?”怀真突然问道。

  董飞銮低眉浅笑,水葱儿般的纤指揉弄着衣带,“以前自然是教坊司好,如今却是春和宫好。”

  怀真心里微微冷笑,望风使舵的小人。

  她勾了勾手指,董飞銮纤腰一拧,身姿灵巧地挨着她坐了下来。

  “可是有她在,你永远妄想出头。”怀真望着萧漪澜消失的丛菊深处,若有所思道。

  董飞銮惊喜过望,“公主是说……”

  怀真抬手打断,“你俩明争暗斗多久了?我何时介入过?我不会帮你的。”

  元嘉的悲剧让她明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若以身相博,却是下策。

  如果命没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比谁都知道死后是什么状态。

  在教坊司拼杀了两年且出人头地的董飞銮,和自幼没入掖庭,从宫奴做到女官的萧漪澜,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董飞銮的野心是写在脸上的,像只呲牙吐信的毒蛇。

  而萧漪澜的恶毒却是深埋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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