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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觑了眼黑黢黢的汤面,戚展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若此刻端着药碗的是关山越,或者旁的丫鬟,寒意森森的拒绝早从他嘴里出来了,可偏偏……

  “王爷?”见他迟迟不动,沈黛有些着急,举着汤匙又往前敬了敬。

  清润的眸子含着水光,薄纱般,不知不觉就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戚展白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了点笑,“一个小小的风寒罢了,不至于。你来之前,我已经吃过药,这个就先放放吧。”

  他边说边伸出一根指头,抵着汤匙边缘,将它从嘴边推开寸许。那抵触的模样,带着种受人强迫又不屈顽抗的劲头。

  怎的还跟孩子一样?

  沈黛歪着脑袋,好奇地上下溜着眼,南征北战的常胜将军,刀架脖子上都不怵,竟会害怕这个?真要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保不齐他以后出门,就该有一路苦药“夹道欢迎”了。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戚展白好不容易将汤匙从嘴边彻底移走,沈黛又立马递过来,曲起一膝跪在床沿,身子微微前倾,竖起柳眉严肃道:

  “王爷,您不吃药怎么行?眼下的确只是个小风寒,可再小的病也经不起拖延。万一真拖成了大病,您让手底下的人怎么办?让外头的百姓怎么办?让我……”

  这话一旦起了头,便有些刹不住。沈黛说着说着,竟脱口蹦出这么一句,自己也呆了一呆。

  戚展白原是有些不耐,闻声,垂着的眼皮往上掀开些。这一抬头,鼻尖就顶到了鼻尖,四唇间的距离不过一掌,两人俱都愣住。

  阳光透过菱花窗,落在那严丝合缝的一点,又顺着彼此的侧脸,各自漫延开两条错落有致的金色线条。鼻息阵阵,似有若无地轻拂着肌肤,痒嗦嗦的。

  沈黛登时烧了耳根,忙后撤两步,离罗汉床远远的。

  戚展白亦咳嗽一声,深靠回引枕上。纤长的睫毛密密地眨着,淡定深处,是一阵无措的心跳。

  小小居室顷刻间安静下来,一线光柱横亘在两人中间,微尘在里头腾转,像锅里将沸未沸的水,气温跟着飞速攀升。

  沈黛有些遭不住,抬指捻着耳边的头发绕了又绕,若无其事地低头搅着汤匙。

  其实,以她如今的身份,非亲非故,连个婚约都没有,是没资格进戚展白的屋子,逼他吃药的。

  还不知好歹地把他教训了一顿……那情景,竟跟爹爹生病不肯吃药时,母亲教训他的画面如出一辙。

  羞死人了!

  侍立在旁的丫鬟虽未开口,眼神却都变了味道。

  沈黛越发窘迫,指尖紧紧扣住碗沿,耳根子上的那点热意扩散开,一路蔓延进了领口,有种要破门而出的冲动。

  戚展白忽然伸手过来,端走瓷碗。修长精致的脖颈嵌在阳光里,喉结玲珑地上下滚动,眉心挤出了深深的“川”字,却还是将汤药一仰而尽,云淡风轻地抹了把嘴,道:“喝完了。”

  余光瞥见她还呆着,他又皱起眉,有些负气地轻哼了声:“苦。”

  听着在抱怨,神情却更像在撒娇。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帮她解了围。

  周围传来几声窃笑,沈黛回过神,心头一阵突突急跳,若无其事地“哦”了声,拿起漆盘上的珐琅盒子,揭开盖,取了颗腌制的梅子递过去,“吃吧,能压味道。”

  金芒中,嫩白指尖捏着一点绛紫,依稀晕开剔透的粉,像琉璃,分明比梅子还诱人。

  戚展白不觉唇齿生津,梅子还没入口,唇齿已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四面睇来好奇的目光,他咳嗽一声,淡淡调开视线,“那日你拜托本王的事,有眉目了。”

  表面上瞧,是要说正事了,实则却是在拐着弯儿给她们下逐客令。

  丫鬟们惋惜地叹了声,自觉垂首退出去,末了,还很有灵性地轻轻带上门。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俩。地方宽敞了,反而还热起来。

  大约是夏天快到了吧……

  明明才刚喝过药,戚展白竟还口干舌燥,额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起身想去开门,旁边忽地荡起一阵轻柔的风。

  “王爷,您现下还病着,不好吹外头的风,免得又冻着。我帮你扇着,您有话,就直接说吧。”沈黛迎着光,站在罗汉床边,举着团扇,不疾不徐地摇,脸上笑得纯然无害。

  春衫轻薄,随扇底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帖服到她身上。

  从戚展白的角度看去,隐约能窥见纵横的经纬下,她肤白胜雪,纤纤柳腰,还不盈他一握。熏炉在角落静静绘着云纹,散出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女儿香。

  吐出的话更像耳语,格外令人酥麻。

  嘴巴更干了。

  戚展白不敢再看,视线转啊转,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甚至有些控制不住,顺着那捻柳腰往上……

  这下连呼吸都热了。

  戚展白忙拽住沈黛袖子,拉她到床边坐下,至少视线是持平了。

  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他倒了盏茶自饮,接上方才的话:“名册上那几人确实不干净,我已经跟锦衣卫通过气儿,这几日应当就有动作,你莫担心。”

  虽然还未正式行动,但有他这句话,沈黛便知一定无事。

  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了下来,眼里的笑也明媚不少,可想起母亲的话,她又起了丝不安。

  重生后,她想助沈家脱离困境是真,想嫁给他也是真。可……他怎的光提名册的事,就不说点其他的?

  还是该提醒他一下。

  “多谢王爷此番相助,我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停顿片刻,沈黛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原本早就该登门道谢,奈何那日,我同母亲摊牌,母亲同意不让我进宫,但却禁了我的足,说是寻到夫婿,正式定亲前,都不让出门了……”

  戚展白手里的茶盏果然一晃,溅湿袖口。

  沈黛心里燃起一丝希冀,摸出帕子要帮他擦。他却躲了开,视线落在别处,不咸不淡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伯母是为你好。”

  说完,就闭了嘴。

  沈黛不甘心,又等了许久,他却拣了身旁一本书,兀自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来,再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万一,他早就听懂了,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春末夏初的午后,阳光趴在窗前,显得格外慵懒。沈黛一下一下摇着扇子,心里七上八下,注意力全在这事上头,不知不觉便起了困意,眼皮沉沉往下坠,人也跟着左右摇晃。

  戚展白叹了声,本想将她推醒,让她回去。

  却不想,他才碰了下她胳膊,她人便歪歪栽栽,顺势软倒进了他怀里。

  毛茸茸的一个小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打着奶猫一般软糯的小鼾。四下静谧,耳畔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像月光,没有重量,却深深煨进他心底。

  戚展白垂眼瞧着,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又或者说,早在她说定亲一事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已经空白一片。翻了这么久的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见去。

  方才那一番试探,他不是没听出来。

  只是不敢相信。

  刚才看书的时候,他就很想细问,却始终没这个勇气。

  说来也好笑,他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成败荣辱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可唯独在她身上,他明白了什么叫患得患失。越想抓紧,就越怕失去。

  她不在的这几日,他虽知她无恙,可没戳在眼窝里,他到底放心不下。倘若她日后嫁了旁人……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他心底便起了层躁意。

  小丫头还浑然不觉,自顾自歪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昭昭。”

  戚展白情不自禁低声唤了句。

  小丫头眼睫颤了颤,却没回答,眉心蹙起来,鼻息咻咻,像是在恼他打搅自己睡觉。

  戚展白抿唇轻笑,矮下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倘若我上门提亲,你会答应吗?”

  怕她睡不安稳,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腿上,枕着他的胸膛。

  她大约是听到他擂鼓一样的心跳,觉得像催眠的鼓点,咂巴了下嘴,手臂本能地慢慢攀上了来,环住他脖子。光洁的头额在他颈窝依赖地蹭了又蹭,终于心满意足地弯了嘴角。

  像是找着了窝儿。

  午后的阳光泻下来,晕染她的眉眼。平日里趾高气扬,这会子却只剩一团孩子气。浓丽的眼睫,挺翘的鼻,嫣红的脸颊,无一处不令他欢喜。

  戚展白眼神柔和下来,学着她,轻轻蹭了下她额头。犹豫了很久,他合眸,颤巍巍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地,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有些委屈,又有些期待地贴在她耳边低语:“昭昭,嫁给我吧,我会待你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天塌下来,我替你去扛。所有痛苦,我帮你去尝。所以……”

  他顿了顿,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语气染上些许落寞,“所以,你别嫁给别人,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下章就正式求婚啦!

第15章

  这一觉睡得太过昏沉,沈黛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湘东王府的。

  只看着一路上,沈知确枕着双臂坐在马车上,半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她。沈黛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咋舌感叹,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终成绕指柔”云云的。

  最后还是春信告诉了她个中缘故。

  原来,方才显国公府上来人,说林氏从护国寺敬完香回来,眼瞧就快进城。沈知确急忙来屋里寻人,就瞧见戚展白抱着熟睡的她,从里间出来,一路将她抱上马车安顿好,才肯松手。

  “姑娘是没瞧见王爷当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跟手里抱着什么稀世瓷瓶一般,生怕磕了碰了。世子爷伸手过去接,王爷还不肯放,直接绕了开,全当没他这么个人,把世子爷气得啊,鼻子都快歪到耳朵根上了!”

  说到这,春信自己就捧袖笑了起来。

  沈黛到底是姑娘家,该她大胆的时候绝不含糊,但被人这般调侃,面皮子也薄。没听两句,她脸就熟透,娇嗔地瞪了眼,“快别说了,王爷是好人,咱们可不兴在背后嚼人舌根。”

  话虽这么说,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思绪万千。

  因为心里一直背着事,重生后,她睡眠变得很浅,稍有点动静便立马惊醒。春纤她们特特为她在屋里点了安神香,也收效甚微。

  可今日,她竟在戚展白那儿睡着了。

  印象中,似乎有人唤她起来,她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浅意识里挣扎了会儿,还是由着自己深深陷了进去。真要计较起来,这大约是她重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虽不知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清楚地记得他怀抱的温度。

  就像藏在重重云翳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自己则是春日枝头的一朵花苞,因他的细心呵护,方能安心绽放。

  跟前世一样。

  春纤正忙着帮沈黛摘下固髻用的铜丝篦,透过铜镜,瞥见她眸含秋露的娇羞模样,也由衷为她高兴。她较春信要年长一些,想问题也稳重,知道沈黛眼下的难处,便建议道:

  “姑娘,奴婢瞧王爷应当是有那意思,只是性子太闷,不爱把心思表现在脸上。若是姑娘再主动些,先捅破了那窗户纸,凭王爷的秉性,夫人那里,他自会去周全,无需姑娘再操心。”

  说起这个,沈黛便禁不住皱起了眉,“我也不是没试过去捅那窗户纸,游湖的时候明示过,今日午间又暗示了一回,可他就是不肯接招,闹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再提了。”

  似想到什么,她忽然转身,枯着眉,抓住春纤的手,问道:“会不会,是我们都会错了意,其实他根本就没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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