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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小儿子只留下庄明宪这一个女孩儿,本该像她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不料她与儿子小时候大相庭径,没有诗书礼仪之家小姐的规矩也就算了,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乖戾。他们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不用说,自然是随了她那个祸害的娘了。

“若由她祸害下去,我们庄家迟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爷额上青筋直冒,如困兽般的暴躁:“不行,我这就去……”

赵嬷嬷大急,作势去拦:“老太爷不要去,否则薛姨奶奶又该怪奴婢了……”

老太爷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听呢,他阴沉着脸,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还滚着一个蟹黄包。

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呢?

老太爷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明堂,一把将薛姨奶奶拽起来,然后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4章 打脸

“庄金山!”

听到心头肉被人辱骂,老太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怒了,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拍案而起,与他争吵起来。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老太爷,您罚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

老太爷呼吸就是一滞,是啊,薛氏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送包子给明宪吃而已,也是一片好心。

说来说去,都是赵嬷嬷惹的祸。

老太爷一把将薛姨奶奶拉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赵嬷嬷那刁奴乱说话误导了我,我这就将她撵出去,省得她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你这样的人。”

他的话刚一落音,薛姨奶奶就脸色一白,紧跟着就昏死过去。

老太爷吓了一大跳,张口就想喊人。

声音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朝妻子与孙女的内室看了一眼。

门帘纹丝不动,依然低垂,老太爷就抱起薛姨奶奶,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正院。

老太太正坐在临窗大炕前看庄明宪与谷雨玩翻绳,透过窗户朝外看,正看到老太爷的身影,她忍不住撇了撇嘴,无不嫌弃道:“你祖父忒没眼光,薛姨奶奶来咱们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白白浪费这么多粮食不说,还隔三差五花钱给她买药,这个妾买的太不划算了。”

祖母是山里的农妇出身,识不了几个字,红袖添香、解语花那一套她不懂。

她只知道两口子活着就要睡在一张床上,死了就要埋一个穴里,在她眼里妾跟下崽的猪一样,

只有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家才会买妾,这样不生崽只会吃的母猪,要来何用?

“可不是吗?”庄明宪笑着附和祖母:“祖父天天搂着母猪睡觉,真是脑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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