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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嘿,你个小子,这个眼真贼啊!就这么两条能炖着吃的鱼,你全给拿跑了,也不知道给你邰爷爷留一条!”院子里围着的老街坊里,一个满脸都是麻子坑的中年人看到洪涛的举动,立马喊了起来。这是里院的邰家老爷子,年纪比洪涛的姥姥小一点,管洪涛的姥姥和姥爷叫老嫂子和老哥哥,因为他是蒙古族,所以洪涛的姥姥和姥爷都管他叫小鞑子,胡同里比他年长的也都这么叫。

“你还别说,小涛子抓鱼这一手还真利落,也不知道谁教给他的,男孩子就是该胆子大,活鱼他也敢把手伸嘴里去,老嫂子,你家这个外孙子没白疼啊,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护着家里了。”又一个和邰爷爷差不多年纪的人说话了,他姓张,洪涛也得叫爷爷,都是和姥姥姥爷一个辈分的人,就住洪涛姥姥家隔壁。

第7章 迈出第一步

“瞎说,这小子就是二百五,小祖宗,别让鱼给咬着……”洪涛的姥姥顾不上看鱼了,挪着小脚去追洪涛,怕外孙子被鱼给咬伤,到底那个鱼嘴里有没有牙,能不能咬人,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她认为是个活物就该能咬人。

“妈!我回来啦!今儿晚上吃什么啊?饿死我啦!……哎,姐,这是谁家的鱼啊,这么多!”这时院门口又走进一个小伙子来,身上穿的绿军装太大,都快赶上大褂了,蓝布书包挎在脖子上晃了晃荡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位就是洪涛的那个正在上初中的小舅。

“咱家的,二姐带回来的,还有瓜子和山里红呢,你又上哪儿讨厌去了,你看这个裤子脏的!”洪涛的小姨对待洪涛和洪涛的小舅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毕竟是她亲弟弟,即使再不省心,也比一个更调皮的外甥亲。

“妈……爸……咱们晚上吃鱼吧!姐夫,大哥!”小舅根本没管裤子脏不脏,进屋把书包往床上一扔,爬到桌子上就伸手去抓菜吃。

“混蛋玩意!洗手去!案板上有糖耳朵,是小涛专门给你留的,小涛都比你懂事儿,还知道给你留吃的,赶明你别老带着他出去瞎跑去,听见没!”姥爷用筷子敲了小舅脑袋一下,一边说自己的小儿子,一边用眼角瞟着洪涛父亲。老头这句话就是说给洪涛父亲听呢,虽然洪涛的父亲嘴上没说过,但是他一直怕洪涛让这个小舅给带坏了,这是谁都清楚的。

“姐夫,上次你给我那个大钢片子还有没有了?再给我弄一根呗,那根让我给丢了!”小舅根本没听他老爹的话,手也没洗,一把抓起那多半个糖耳朵就往嘴里塞,然后凑到洪涛父亲边上,腆着脸要东西。

“那东西是给家里磨菜刀用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锋钢锯条,专门锯铁块的东西,你要它干嘛用?”洪涛的父亲可不糊涂,一听自己从首钢工厂带回来的锋钢锯条让内弟给拿走了,立马追问起来。

“我就是……当尺子用的……”洪涛的小舅子眼珠一转,瞎话张嘴就来。

“爸,你可不能让世明拿着那玩意出去,那东西磨一磨就是一把好刀,砍铁丝都不卷刃,世明要那东西干嘛!”洪涛的父亲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还是得说,他这个内弟什么德性他很清楚。

“嗨,世明没那个胆子,他妈,饺子煮好没有啊,世忠,吃饭!吃饭!”洪涛的姥爷一听洪涛的父亲说自己儿子的坏话,立马就不乐意了,根本没管的意思。

“爸……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儿。”饭桌上,洪涛终于想起该如何向父母提出不上托儿所的要求了,这还得感谢他那个小舅舅,还是他的一样儿东西提醒了。什么东西呢?就是那个书包。

洪涛的父亲在他刚懂事的时候,就和他聊起了关于理想的问题,当然洪涛还听不懂什么叫理想,只知道老爸在问自己长大了到底想干什么。洪涛的回答也让他父亲很满意,洪涛说自己长大了要做科学家。这个回答可真不是洪涛早熟、懂事的原因,主要是拜他老爹的灌输,在洪涛父亲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个孩子,你又教他什么了,说话怎么这么别扭啊!”洪涛的母亲虽然刚回来没一会儿,但是也不太习惯自己儿子的说话口气,以为是洪涛父亲这些日子里又教儿子什么了呢。

“你说吧……”洪涛的父亲一边往嘴里塞饺子,一边随意回答着。

“我想在家复习功课,不想去托儿所了……您先听我说完!我可以自己学小学的课本,我小舅那里就有,您给我布置作业,如果我学不好,我自觉去上托儿所,如果我完成作业了,那就不去托儿所,成不成?”洪涛刚说出头半句话来,他父亲眼珠子就瞪圆了,洪涛赶紧拦住要发火的父亲,把后半句话也说了出来。他不是不想学小孩的说话口气,他是实在学不会,只能就这么凑合说了,爱奇怪不奇怪吧。

“我可没书给你读,早让我撕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去借几本,姐夫,小涛不愿去托儿所就别去了,我小时候也没去过托儿所,还不是该上学上学,我们班去过托儿所的也没见比我学习能好多少。”洪涛的小舅舅立马对洪涛给予严重支持,还拿自己来当例子,他的学习确实还可以,至少算是中游偏上。

“你闭嘴,不去托儿所那还不整天玩疯了,你那个破成绩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小涛将来是要考大学的,你别老带着他四处瞎跑!”洪涛的母亲也忍不住开口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责怪自己弟弟把自己儿子带坏了。

“我看啊,小涛说得有道理,那个破托儿所有什么可上的,还得花钱,有那个钱不如给小涛买点吃的补补,你看这个身子瘦的,当初你们几个谁上托儿所了,不都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了嘛。”洪涛的姥姥一直都反对把洪涛送到托儿所去,主要是老太太心疼那5块钱,在她看来,家里养孩子是天经地义,一个是养,一堆也是养,犯不着花这钱送别人那里养去。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洪涛的父亲也不往嘴里塞饺子了,他让洪涛给说愣了,左看看右看看,谁都不像能教出洪涛说这些话的人,只能直接问洪涛。

“没人教我,我觉得上托儿所是浪费时间,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要不就在院子里玩丢手绢,而且那些小孩也不爱和我玩,我觉得与其在那里受罪,不如自己先学点东西,等上小学的时候能用的上。”洪涛为了实现自己不去托儿所、不遭受精神上摧残的目的,也顾不上这些话是不是应该从一个4岁小孩嘴里说出来了,让自己父母怀疑并没什么可怕的,总比和一群流着鼻涕还尿床的小朋友天天混一起好多了。

“你真能自己学习?我……我……”洪涛的父亲连说话都结巴了,其实洪涛刚才说的话已经深深的打动了他,这正是他希望儿子目前能过的最好生活状态,但是他实在是没时间来辅导儿子自学,为了不让他在姥姥家里把性子玩野,影响以后上小学,才不得不把他送到托儿所里闷着。可是昨天还四处调皮捣蛋的儿子突然在一天之间变性子了,说起话来还这么有条理,这让他很难接受,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成不成可以试试,不用多,就试3天,如果我没完成这3天的作业,那从第4天开始,我就回托儿所去,我姥爷可以给我作证,说话算数!”洪涛看出来父亲已经动心了,后世里他父亲也是这样,只要是一说和学习有关的事情,让他掏钱就掏钱,让他出力就出力,让他这个爱面子的人出去求人都成,只要洪涛肯学习,就是他的死穴,一点一个准。

“成,书你也不用去借了,金叔叔家里肯定有,我给你去借,我这就给你借去!”洪涛的父亲终于还是没抗住儿子主动要求学习的诱惑,把饭碗一扔,站起身来就走,给洪涛借小学课本去了。

他嘴里所说的那个金叔叔,就是游行时走在洪涛屁股后面按个小丫头金月的爸爸,他家还有一个姐姐,叫金星,和洪涛的小舅舅差不多年纪,一般女孩子读书都仔细,而且家里还一个妹妹,应该还留着小学的课本。

吃过晚饭,洪涛又赖在姥姥家不走了,最终在姥姥姥爷的干涉下,成功的睡在了姥爷床上。他并不是喜欢和姥爷睡,这个老头睡觉打呼噜,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根本就让人睡不踏实,但是为了避开和父母睡一张床,尤其是和母亲挨着睡,他只好忍了。他不是和母亲不亲近,但是一个有着40多岁心理年龄的人,就算变成一个婴儿,也肯定不愿意和母亲在睡在一起。

第二天洪涛起了一个大早,想不早也不成,姥爷打了一宿呼噜,然后在鸟儿刚刚跃上枝头的时候,他老人家也从床上一跃而下了。常年的早睡早起已经在他老人家体内形成了严谨的生物钟,晚上9点半准时躺下,早上4点准时睁眼,根本不用上闹铃。

其实也没闹铃可以上,家里一共只有2块表,一块在大屋里,是个木头的座钟,每逢整点就会自动铛铛铛的敲钟,每逢半点就铛的一声响一下。另一块表在姥爷手上戴着呢,是块老上海表,型号是A581,已经戴了快20年了,姥爷准备自己退休的时候把这块表一起传给小舅舅,让他戴着自己的手表去接他的班。

手表这个物件在70年代还属于奢侈品,像这样一块国内仿制瑞士塞尔卡机芯的上海牌手表,在50年代需要70块钱人民币才能买下来,这差不多相当于姥爷一个人半年的工资了,还得是不吃不喝。到了70年代,这样的一块表需要120元左右,像姥爷这样已经带了徒弟的老钳工,一个月工资也就70多块钱。

第8章 大公鸡姥爷

老头起得早,洪涛也睡不着了,干脆也就别睡了,后世他有早上去公园里跑步的习惯,正好这一世也别改了,继续跑吧。姥爷对洪涛这小屁孩打算和他一起去公园里锻炼身体感到很吃惊,但是老头没拦着,很高兴的带着外孙子一起踏上了前往地坛公园的路。

76年的时候,二环路上还没有地铁,具体是那年修的地铁二号线洪涛记不清了,但是他知道肯定是在他上了小学之后的事情,因为修地铁的时候二环路边上被整个刨开了,变成了一道大沟,严重影响了他带着他的小队去地坛公里里玩耍,结果他带头从大沟上面的一跟铁管子上爬过去,让施工的工人给抓住了,告到了学校里,结果好不容易混上的小队长一道杠也给撸了。

那时候的二环路也没后世里这么宽,更没高架桥和立交桥,就是一条普通的马路,两边都是那种木头做的电线杆子,上面刷着黑乎乎的沥青油防腐。过了二环路就是护城河,和二环路一样,那时候的护城河也没有水泥堤岸,就是一条破河沟子,不到1米深,两岸都是两个人环抱的大柳树,相隔几米就是一棵,沿着河岸一直延续下去,一眼望不到边。

这种柳树老人们都叫官柳,刚开始洪涛也是这么跟着叫的,后来长大了,他无意中想起这个名字,还特意跑到网上查了查,然后才明白,官柳根本不是柳树的种类或者名字,而是对官府种植的、或者成批种植的柳树的一种俗称,据说这个名字的由来可以上溯到晋代。

地坛公园就在二环路外边一点,当时还不叫公园,就叫地坛,这是清代皇家祭拜土地神的地方,解放之后改成了公园,但是不像北海、中山公园、颐和园那样是北京市民公认的公园,基本没什么人来这里,也没有卖门票的,就是一个大荒园子,四面有高高的砖墙围着,谁想进谁进。公园南门外就是一片空地,左右两边都是军营,一座小铁桥就建在这里,正对着地坛公园的南门。

那时候的人没有晨练这个习惯,大多数人都要早起上班,留在家里的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太要不就是小孩子。而且那个年代大家刚刚能吃饱饭,肚子里没啥油水,也没人担心会得什么糖尿病、痛风、高血脂之类的富贵病,连胖子都少。

至于说早上起来跑跑步、打打拳、跳跳舞什么的,不是一个人没有,但是非常非常少。因为活动多了肚子就会饿的快,家里又没啥零食可以吃,一般家庭一天就是三顿饭,顿顿吃得精光,不赶上过节过年,根本就没有可以吃的东西,所以很少有人会闲的没事跑公园里锻炼身体。

但这并不是说当时的人不注重身体锻炼,正相反,当时的人比现在要热衷于体育运动。只要是正规的单位,不管是机关、厂矿还是学校,每天上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到操场或者空地上去做广播体操,每天只要到了8点钟左右,你就听吧,到处都是电台里放的广播体操音乐。

而且那时候的工会也不是光发电影票和妇女用品,他们会组织各种各样的体育比赛,有系统内部的、街道之间的、警民之间的、军民之间的,乒乓球、羽毛球、篮球、排球、足球这些运动队伍,每个单位都有,而且水平不低。在80年代的时候,很多国家队里的队员,都是从各个单位厂矿抽调上去的,凑一起捏合捏合就是国家队了,那时候才叫全民健身。

今年的地坛公园里很热闹,还没到正门呢,就能看到公园门口的人出出进进,什么模样的都有,什么年纪的都有。这些人不是来公园里锻炼的,他们的家就住在公园里,准确的说是他们临时的家,或者叫地震棚。

地震棚这个名字,生于70年代的北京人都会清晰的记得,因为它是那个时代北京的一个城市特征。为什么叫地震棚呢?就是因为76年唐山大地震也影响了到了北京,虽然房倒屋塌砸死人的情况很少,但是很多老房子都出现了裂缝。市政府怕再遭受余震,于是就调拨了很多木材、油毡之类的建筑材料,由街道统一安排,在空旷的地带给老百姓搭建临时住所,让大家先搬到临时住所里忍一些时间,等地震的余波完全过去再说。

由于地震是发生在7月,正是夏季,所以地震棚也不用盖那么复杂,几根木方子或者杉篙一竖,上面搭一块雨布,用绳子绑上大砖头一压就OK了,主要是为了防雨,不用防寒。

当时的北京城区里基本没高楼,空地也多的是,每个街道都是就近选择搭建地震棚,洪涛他们家距离地坛公园近,这里已经空旷得不能再空旷了,所以他们街道的地震棚就搭在地坛公园里。洪涛还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到地震棚里住,因为地坛公园里好玩啊,到处都是大树,白天躲在树荫下面也不热,而且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孩玩具,比如说漫天飞舞的蜻蜓、从早叫到晚的知了、把窝就建在树上的喜鹊和老鸹、墙缝里的蛐蛐、草丛里的蚂蚱等等。

可是洪涛记得他只在地震棚里住了2天,然后就被老爹给揪回家了,因为姥姥家的院子以前是个庙,房屋建的很结实,青砖大瓦的,根本没受地震的影响,顶多是掉了一点土。而洪涛家则是住在一幢三层小楼里,这幢楼是前两年工程兵的兵营,也盖得很结实,地震的时候除了感觉摇晃,连土都没掉,所以洪涛家和姥姥家都不用去住地震棚,洪涛也就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这一直都是他的一大憾事。

现在从地坛公园里进进出出的,就是附近的街坊,他们有的是房子质量不太好,出现了裂缝不敢在家住,有的是房子没出问题,但心理出现问题了,太怕死,所以宁肯在地震棚里多受几天罪,也不敢回家去住。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要改变了,因为进入秋天之后,天气逐渐冷了,住在地震棚里越来越难受,而且余震也不可能震好几个月,公园里剩下的人很快也得回家住去了。

“老胡啊,这是谁家孩子啊!”有和姥爷认识的街坊,看到姥爷带着一个小孩大早上往公园里跑,挺奇怪,老远就扯着嗓子打招呼。

“我二闺女的儿子,我大外孙!叫刘爷爷!”姥爷一边回答着,一边让洪涛叫人。

“刘爷爷早上好!”洪涛看了看那个说话的人,年纪也就不到50,自己都40多了,还得管他叫爷爷,这上哪儿说理去啊!不过北京人讲究一个面子,或者叫礼貌,不管两人是不是不对付,只要认识,当着外人,见面必须打个招呼,还得按照辈份儿称呼,该叫爷爷的不能叫叔叔,这是骂人!该叫叔叔的也不能叫爷爷,这更是骂人!

至于这个辈份怎么论,没有统一标准,一般都是单论,很少互相攀比,除非是大家凑到一起了,这才会按照父辈或者爷爷辈的往下排。

“嗨!好孩子,有礼貌,几岁啦!”人家和你说话,你就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样不礼貌,洪涛的姥爷也就带着洪涛停下了脚步,打算聊几句再走。

“4岁!”

“4岁就长这么高了,我以为都上小学了呢!你这一大早和你姥爷跑公园里干嘛来了?”这个老头是个碎嘴子,废话太多了,抓住洪涛问个没完。

“锻炼身体,保卫自己!刘爷爷您这个肚子也该练练了,都快赶上蝈蝈了!您看我爷爷,浑身都是腱子肉!”洪涛说着说着嘴就开始跑偏,后世里喜欢调侃人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哈……”洪涛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人全乐了。

“老胡啊,你们家这个外孙子是谁教的啊!没事敢拿他刘爷爷开涮了!”刘老头和没生气,谁和一个小孩认真,就是闲着磨嘴皮子玩。

“你还别说,你这一身囊膪是该练练了,走吧,乖孙子,不和你刘爷爷逗壳子了,咱们练肌肉去!”洪涛的姥爷看自己外孙子什么都好,包括骂人和挤兑人,不光不批评,还帮着一块儿说。

“你就护犊子吧!”李老头在身后笑骂着。

“废话!我们家孙子我不护谁护啊!回见啊!”洪涛的姥爷丝毫没把护犊子这个贬义词当贬义词听,他觉得这是对他作为一家之主工作的肯定,大公鸡还知道在老鹰来的时候把小鸡崽子挡在翅膀底下呢,何况人乎。

此时的地坛公园里很荒凉、很空旷,除了那几座破破烂烂的殿堂,剩下全是树林和荒草地,也没有什么柏油路和水泥路,全是人趟出来的土路。洪涛没敢跑步,因为他还穿着塑料凉鞋呢,在这种路上跑不了200米,鞋就得完蛋。不能跑步,不见得就不能锻炼,洪涛决定和他姥爷学打太极拳,至于是不是正宗谁去管它,目的不就是活动身体嘛,又不是想当武林高手。

第9章 金月

很正宗!这是洪涛对他姥爷这个太极拳的最终评价。理论依据就是自己照猫画虎的打10多分钟,浑身就开始出汗了,胳膊腿也开始发酸了,这就说明达到了活动筋骨的目的。老头并没把洪涛学拳什么的当回事,小孩子都是三天热乎劲儿,他连正经教都没教,洪涛只是跟着他屁股后面瞎比划了一通。

“小子!姥爷带你去上班吧,姥爷单位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一会儿咱爷俩去东直门吃早点,然后中午还有肉,去不?”老头儿挺享受带着外孙子一起活动的感觉,而且感觉还没享受够,又开始鼓动洪涛跟他一起去上班,估计是想去单位显摆显摆自己有个大外孙子。

那时候的人没啥可拿得出手显摆的东西,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你家吃白菜,他家也就是土豆,谁也比谁强不了哪儿去,所以唯一能有区别的,就是各家的孩子。谁家闺女长得好看、谁家小子长得壮实、谁家孙子脑子聪明、也包括谁家孩子长得高,这些都是优点,完全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

“我还得完成我爸的作业呢,要不就还得去托儿所,以后再去您单位吧。”洪涛压根没想去姥爷的单位,主要是太远了,坐车要倒2、3次,下车之后还得走一大段路,他后世上中学的时候去过,是帮姥爷报销医药费去了,差点没累屁喽。

“你还真想在家自己学习啊!谁教你啊!你要是不想上托儿所,我和你爸说去!别看你爸是个大学老师,我一瞪眼他也得怕!”洪涛的姥爷并不看好洪涛的学习计划,他虽然也没什么知识,但也知道,一个4岁的小屁孩,想靠自己看书自学,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事情,如果没人教的话,总不能天生就认字吧,那不成妖怪了!

“我想试试,我可以去小舅舅的学校里听讲,我不进教室,就在楼道里听。”洪涛早就把借口想好了,他们家楼后面就是雍和宫中学,这座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有,洪涛的小舅就在里面上初中,洪涛经常去学校里找小舅告状,门卫看他是个小孩,根本就不管他的进出。

“……你爸看来是有盼儿了,他生了个好儿子啊!成!姥爷不拦着你,以后好好学,给你爸也争口气,咱家除了你爸,还没正经出过大学生呢,说不定祖坟上冒青烟了,你就是第一个!给,姥爷奖励你的,买冰棍吃!”洪涛的姥爷也让洪涛给说愣了,他摸着洪涛的脑袋瓜子,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个外孙子到底是从那儿想来的这个主意。

不过老头并不糊涂,虽然他并不看好洪涛他爸那种臭老九以后还能翻身,但是中国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没亏待过读书人,就算是被打成了臭老九,洪涛他爸每月挣的工资也比普通工人多一大截,这点老头心里清楚,多读书肯定不是坏事!于是洪涛兜里又多了一个钢镚,还是5分钱的大镚!

从地坛公园里出来,洪涛跟着姥爷回到了自己家的楼前,姥爷直接就从这儿上班去了,洪涛站在楼前的空地上,仰头看着这座三层小楼,久久没有动地方。

这里就是他在小学6年级之前生活的地方,基本上算是他所有的童年了,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他的记忆。而且不光是童年的记忆,当他结婚的时候,他和妻子又搬回这里住了,一直到他穿越之前,又住了10多年。到不是家里没有房,主要是他不想和父母住在一起,另外他的姥姥姥爷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小舅舅还住在原来姥姥的院子里,他觉得住在这里比住在父母家还舒服,懒得做饭了,就去小舅家蹭一顿。

现在这座楼的前后都是空地,比篮球场还宽,到了后世的时候,这里就都盖上房子了,连一辆汽车都进不来。旁边的胡同也一样,这时从郊区拉白菜的全挂大解放都能在胡同里随便走,等到了后世,一半的胡同都变成了停车场,赶上一个手潮的司机进来,开一半就不敢开了,百分百就得堵车。而且街坊邻居们经常因为停车位的问题吵嘴,洪涛也遇到过,那时的胡同里已经没有了童年的味道,虽然叫胡同,但和大马路没什么区别。

“哇……哇哇哇……”就在洪涛站在这里发愣的时候,一单元的楼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她冲洪涛比划着手势,然后嘴里哇哇的叫着。

“知道啦,这就去!”洪涛也冲她比划着手势,这是他家的邻居,两口子都是聋哑人,这座楼总共有两个单元,一单元靠近胡同街面,属于民政局管理,二单元靠近学校的后门,属于房管局管理。洪涛从小就和这两家聋哑人住邻居,简单的比划他还会,刚才那个阿姨正问他怎么没去托儿所。

“小涛!我爸要送我去托儿所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吗!”这时一个小女孩从2单元门里飞了出来,虽然只是绿裤子和一件带花边领子的白上衣,但还是像个花蝴蝶。

“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涛哥,另外告诉金叔叔,别再给你吃四环素了,要不以后牙就会变黑!”洪涛看着小姑娘,想像着她长大成年时的模样,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笑得像只大灰狼。

这个小姑娘就是金月,她和她的姐姐金星长得完全不一样,而且和大部分小孩都不一样。她长了一头自来卷的头发,就像烫了大波浪一样,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睫毛特别长,和洋娃娃一样。洪涛小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混血儿,只是觉得金月长得漂亮,倒是周围邻居经常说她是老毛子的种儿,因为她和他妈他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不过这个谣言在洪涛结婚之后重新搬回小楼里住的时候,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已经30多岁的金月越长越像她的母亲了,也不再像原来那个漂亮的洋娃娃了,唯一不变的是她那一口四环素牙。

稍微介绍一下,四环素牙也是6、70年代的特产,当时没有什么特效消炎药,四环素族药物是治疗各种发炎感染的特效药。不过后来才发现,吃这种药会引起很多副作用,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会让牙齿变得烂糟糟的,而且还黑乎乎的,被称为四环素牙。所以你如果发现一个6、70年代出生的人,他的牙齿很糟糕,那不一定是他保护牙齿不利,说不定就是这种四环素牙。

“你是坏孩子,我才不叫你哥呢,爸!小涛欺负我,说我的牙会变黑!”是个女孩子都不喜欢别人说她不漂亮,从1岁到100岁都这样,所以洪涛的话引起了金月的强烈反感,撅着嘴开始冲楼门里向她爸求救。

“小涛啊,你再欺负你妹妹,我就揍你,你爸舍不得打我可一点不客气,对了,我听你爸说你不去托儿所,要在家自己学习,你这是出什么幺蛾子啊?你爸也是,你说他就信,你就那么不喜欢去托儿所?非得在家里乱跑?”金月的爸爸从楼门里走出来,一边推自行车一边教训洪涛。

他爸爸是个退役军官,据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负过伤。他和洪涛的父亲关系比较好,是洪涛父亲为数不多可以聊天的邻居,两家的走动也比较多。金月的父亲经常能弄来一些军队里特供的东西,尤其是香烟,而洪涛的父亲可以给金月的姐姐补习功课。

这个金叔叔还是洪涛为数不多比较怕的人,他有强烈的军人性格,说一不二,很不讲情面,而且下手很重。洪涛曾经因为揪着金月的小辫子把金月欺负哭了,结果让他按在大腿上一顿狠抽,以后再也不敢去直接欺负金月了。

“我可不是在家瞎跑,我是自学,等金月也能上小学的时候,我说不定把一年级的课本就学完了,到时候我肯定比金月学习好。”洪涛尽量把语气往小孩那边靠,说话不要把条理说得太清楚,但效果不太好,一时半会学不会。

“洪哥!你们家出了妖怪了,还自学!你也就骗骗你爸,你金叔这么和你说吧,如果你真能自学成功,我把金月送你们家来给你当学生,天天给你们买大雪糕吃!如果你要是学不好,我天天押着你去托儿所!”金叔叔扯开大嗓门冲着洪涛家的窗户喊了两嗓子,然后一把就把洪涛抱了起来,放到了自行车大梁上,打算帮洪涛的父亲把洪涛弄到托儿所去。

“小涛啊,书我给你借来了,是你金星姐姐的,你可要爱护着看啊,别给弄脏了,更不能撕了、丢了,你今天的作业就是认第一页拼音字,我不要求你全背下来,能背多少背多少,晚上回来我考你。另外昨天晚上我让你小子给说晕了,你必须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自学,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看到没,我和你金叔叔一起送你去托儿所。”洪涛的父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把自行车从楼道里推出来,然后和金叔叔并排站到一起。

第10章 文具

“洪哥,你还真信他说的?他就是想不去托儿所,这个孩子你得多操操心了,他调皮点无所谓,但是不能这么小就骗家长!”金叔叔直脾气又犯了,直接说起洪涛的品格问题,这要是换了别的家长,早就不爱听了。

“老金啊,孩子的正当要求还是得鼓励的,我也不是溺爱他,我答应他自己在家学习是有条件的,首先他得告诉我到底想怎么学,然后还得学出成绩来,要是没有这两条,我继续拿绳子绑也得把他绑到托儿所去。”洪涛父亲倒是没在意金叔叔的直言不讳,与其说是给金叔叔解释,不如说是在说给洪涛听。

“我去学校里听课,我小舅就在三楼,一年级就在一楼,他们的教室都开着后门,我就在那儿听课,没人管我,以前我去找我小舅的时候经常趴在后门外面。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喊我小舅揍他,上午听完课我就回姥姥家吃饭,下午自己复习。”洪涛指了指旁边的那座5层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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