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飞行器在低空中缓慢行驶着，速度不快，窗户也是半开的，窗外一只灰雀冷不丁跳了进来，正好落在蠃鱼腿上，歪着小脑袋看她，她伸出食指在那灰雀胸前饱满的橙色羽毛上轻轻摸了摸：“技术革新，真好啊。”

　　嫫川点点头：“这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在探索与其它物种的共存关系，毕竟这个星球，并不只属于人类。”

　　她说完把飞行器调回自动驾驶模式，活动了两下肩颈，一脸轻松地回头又对她们三人说：“看来是我们这里跟你们的世界，差别太大了，你们有些不适应也很正常，但这两天发生的事，关乎人类文明进程的谜团，还需要咱们一起协力解开，再多住些日子，我保证你们会喜欢上这里的。”

　　蠃鱼看着她，想了想：“这里确实很好，但我们有任务在身，还是得尽快修好时空舱返航，不过在这期间，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尽力配合，只要不违反我们的任务规定。”

　　嫫川听她说完，又见后座诸怀和英招两个人欲言又止，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以一贯温和的笑容答道：“好。”

　　她话音刚落，蠃鱼腿上那只小灰雀扇了两下翅膀，轻巧地从窗户飞了出去，跟着窗外那几只一起往下方密林里去了。

　　不久后，她们乘坐的这架飞行器降落在一处开阔平台上，刚才一直在她们前面的那架运输飞行器，在不远处的机库前放下了山海经号。

　　地面接应已全部就位，正将山海经号连同拆卸下来的操控台一起运送进三号机库中。

　　她们一行人从这架小飞行器下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嫫川站在她们面前，从手腕上佩戴的设备调出一个半透明的屏幕，给她们看山海经号在机库内的移置情况，包括拆卸下来的操控台，也放到了操作间一个大工作台上，按照诸怀提供的环境标准，给操控台背部线路板做干燥处理，这样过一夜后，上面的淤泥就好处理了。

　　看完后，嫫川又点开了屏幕下方的休假提醒，无奈地摇头：“我今天工作超时了，明天得休息一天，我给你们另外安排个人，若你们明天想去机库维修时空舱，或是想在这附近转转，了解了解我们这里风土人情，都可以请她带你们去。”

　　说完她把那人的照片和名字调出来给她们看了，才转身带她们往平台里侧走去。

　　蠃鱼走出去没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往安置山海经号的三号机库方向望了一眼，那机库门现在已经关起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才转头跟上众人。

　　这处降落飞行器的平台，是从一个山体边延伸出来的，她们三人跟在嫫川身后往漆黑一片的山体走去，都有点困惑，不知道她这是要带她们去哪里。

　　直到她们走到距离山体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山体外一块凸石缓缓向上打开，原来山里别有洞天。

　　走进山体，里面是一条宽敞的走廊，大约因为时候不早了，人们都回家去了，所以走廊里只有她们四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嫫川一边走，一边悠悠跟她们说着晚间的安排：“下午你们出去时，我们在议堂里选出几套房子，原本想等你们回来定分房子的事，没想到跑了一趟江边，把这事给打断了，我只好自作主张，替你们选了一套。”

　　等她说完，几人正好走到了长廊中段的一处电梯门边，这里的电梯外层没有门，墙里面是个开放式的滚动轿厢，有的是上下方向，有的是左右方向。当某节轿厢滚动到入口处感应到有人，就会停下来，等人上去了才会再次启动。前一节轿厢启动后并入内侧轨道，下一节轿厢会紧跟着滚动到入口处，迎接下一拨搭乘电梯的人。

　　这样的电梯，下午在去议堂的时候她们就坐过了，运送机制非常高效，每节轿厢间隔不超过十秒，议堂里的百来号人，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全部抵达地面。

　　蠃鱼看着那轿厢上方的滑轨，想起了太空总署的基地总部行政大楼，楼里每到高峰期，十二部电梯全力运送，也还是总要等上个十来分钟。

　　好不容易等来一趟，轿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体验差到极致，基地里的人也经常投诉，要求升级电梯固件和分配算法。

　　这也不算什么技术难题，但是财务部拒绝为这种不直接产生效益的小事拨款，反正高层们有自己的专属电梯，于是行政部最终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建议大家尽量错峰出行。

　　差距啊差距，蠃鱼在心中默默感慨，这要是在未来，她也没话说，可这里，是三万年前。

　　在她平生所学的知识里，人类文明的发展应该是螺旋上升式的，从原始人到古代人再到现代人，技术也应该是一直在向前进步的，但来到这里后，她的世界观开始崩塌，所以人类文明的发展，其实是过山车式的吗？

　　大约两分钟后，她们抵达了地面，走出电梯，一阵柔和的夜风拂面而过，月光倾洒在前面的石板路上，竟然分外明亮。

　　蠃鱼三人见到这景色都不免有些发怔，她们常年习惯了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从来没有在地面上见过这样皎洁的月色。

　　“月亮真美啊。”英招朴素地赞叹了一句，蠃鱼和诸怀也抬头望向夜空，不约而同地默默点了点头。

　　嫫川站在旁边看她三人这一副没怎么见过月亮的反应，感到有些不妙：“三万年后，月亮都没了？”

　　“有是有的。”蠃鱼回头朝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只是我们城市里光污染比较严重，加上高层建筑物遮挡，大家平时都不怎么看得到月亮。”

　　嫫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对你们的城市有点感兴趣了，等我休假回来，请给我讲一讲吧。”

　　她刚说完，手环又响起提示：“今日工作已超六小时，为了您的身心健康，请尽快休息。”

　　三人一听也都赶忙收回了赏月的心思，转过身来继续跟着嫫川往分给她们的住处走去。

　　目的地距离电梯口并不远，几人往前走了大约一百来步，一个巨大的山洞出现在眼前，山洞口亮着淡绿色的激光帷幕，仿佛是个异世界入口。

　　“这是一道野兽屏障。”嫫川一边带她们走进去，一边介绍这里的情况，“这里是我们用天然山洞扩建出来的第九号崖居，分给你们的是第三洞墅，一个组合套房。”

　　她说着话，几人已走到了山洞正中间的一个大长台边，一个机器人从长台后面开过来：“嫫川教授，您是来为外时空客人办理洞墅移交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机器人胸前的显示板出现一份文档，等嫫川确认后，又转到蠃鱼三人面前：“请三位签收产权。”

　　嫫川看她们还有点茫然，解释了一句：“这套洞墅临时挂在了我名下，现在移交给你们，里面所有的设备家具都归你们所有，可以随意处置。”

　　三个人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原本她们以为只是分个临时住处，没想到还能签收产权，在太空总署好几年也没享受过的待遇，到这里还没四十八小时，就分上房子了？

　　这时嫫川的手环又一次发出休息提醒，蠃鱼见状忙看了看屏幕上的文档，的确是洞墅归属说明，于是她先带头点了确认签收，诸怀和英招也跟着在屏幕上点了确认。

　　嫫川朝她们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环：“好了，我今天最后一项任务完成，我回去了，要不然这小东西得把我烦死。”

　　她们三个目送嫫川走出那道激光帷幕，又有一个机器人从长台后面开出来，到她们面前说：“三位好，我是你们的管家，请跟随。”说完转身带着她们往右手边的山洞深处走去。

　　又坐了一趟电梯，走过了一条曲折的长廊，这里一路都是山洞内径，内壁上挂着柔和的照明灯，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工雕凿的痕迹，直到第三洞墅的大门口，才有了一点人为修造的样子。

　　大门是手掌静脉识别，她们按照管家机器人的指引做了身份验证，很快，面前的巨大石门慢悠悠向两侧移动开。

　　“好家伙，山洞里的高科技石门，这属实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了。”诸怀又不禁感叹，“真是想不到哇，我人生第一套拥有产权的房子，在三万年前的山洞里。”

　　蠃鱼和英招听她说完对视一眼，哑然失笑，她们仨这一天过得确实有点魔幻了。

　　“三位请进。”管家机器人彬彬有礼地摆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三人一起从巨大石门走进去，见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正中央一圈下陷的软垫，看着像是个嵌在洼地的环型沙发，中间围着一个圆桌。

　　“这里是公共休闲厅，左右两边三道拱门进去是三位的独立空间，请问是否需要逐个房间介绍？”

　　蠃鱼想了想，试探问道：“我们先自己探索一下，有不明白的再找你可以吗？”

　　管家机器人爽快答应了：“好的，请三位先休息，嫫川教授给你们点了晚餐，稍后另有家政机器人送来。”说完它转身出去了，石门也随之缓缓关了起来。

　　管家机器人走了之后，三个人终于放松下来，也都没着急去看里面的房间，而是一起瘫在了那一圈软垫里。

　　过了一会儿，果然又有个机器人送了一桌吃的来，又问是否需要开通屋内的家政辅助系统，考虑到监听问题，蠃鱼拒绝了，只说后面有需要再开，那个机器人也没说什么，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等三人吃得差不多了，英招擦了擦嘴：“趁这里没别人，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说，关于那两个见习队员的下落。”

　　蠃鱼和诸怀一听也都认真坐直，听她接着说：“虽然这一天下来，人家对待咱们还算挺友好的，但是我总感觉有个地方不对劲，联想到那两个队员，我有一个推测……”

　　她正说着，沙发中间圆桌上的面板忽然亮了起来：“您有一则交流请求，是否接通？”

第6章 高科技山洞

　　英招立刻住了口，三人齐齐看向桌子上的面板。

　　蠃鱼拿开身上的软枕，爬过去看了一眼，请求通话上有个头像，是今天嫫川给她们看过的，明天负责接待她们的那个人，头像下方名字也和嫫川给她们看过的一致。

　　诸怀窝在软垫里，听蠃鱼说是明天要来接待她们的人，懒懒问：“那人名字我没记住，叫啥来着？”

　　“嫘明。”

　　“电闪雷鸣的‘雷鸣’？”

　　“不是，你自己过来看，我点接通了。”蠃鱼说完按下了面板上的接通键，很快一个半身全息影像从面板上方浮现出来，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

　　“三位好呀，我是嫘明，嫫川教授今天应该和你们介绍过我了，我听说你们已经入住九号崖居，想来问问明天我什么时间过去接你们好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蠃鱼想着明天得先去机库查看时空舱控制面板的损坏情况，按照今晚的干燥流程，明早差不多九点多就能开始清理维修了，于是问：“明早九点？”

　　嫘明却有些意外：“九点？这么早？你们不多睡会儿吗？”

　　这一下把仨人问住了，九点很早吗？

　　沉默片刻，蠃鱼又说：“那……十点？”

　　嫘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可真勤快，行吧，十点就十点，我争取准时到，咱们明天见！”话音一落，全息投影消失，厅里又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不是，这里的人都咋回事啊？”诸怀费解地挠挠额头，“工作六个小时就有手环嗷嗷提示休息，早上九点还嫌太早……”

　　蠃鱼想着刚才英招的话，打断诸怀问她：“你刚才没说完的那个推测，是什么？”

　　英招认真看着她们：“我今天仔细观察了一天，这个地方，没有男人。”

　　“嗐，我当什么重大发现。”诸怀又倒回软垫里，“这里是母系社会，看不见男的多正常，咱们去秦汉唐明回收天幕的时候，不也没怎么见到女人嘛。”

　　“在朝堂附近回收时确实没见到过，但是咱们起落的时候，低空路过村庄农田，还是能看见在地里劳作的妇女，但是今天在江边，除了议堂里赶过去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围观群众，包括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山林草坡，下面那些回家的人，我都细细看过了，没有男人，一个都没有。所以我在想，这里的男人会不会都是集中豢养之类的，所以外面根本看不到。”

　　而山海经号尾舱里的那两个见习队员，都是男队员。

　　蠃鱼今天也想到了这一点，表示赞同，“那俩人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被隔离扣押了。”

　　“嗯，其实我怀疑他们已经……”英招在脖子前面打了个手势，“昨天我去给他们解安全扣的时候，那俩人气息都很微弱了，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被转移到什么地方解剖研究去了，所以白天打听的时候，她们才不肯说的。”

　　白天在江边，英招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嫫川身后两个副手，那两个人一直神色严肃，说只知道从飞船里搜寻出三个外时空人类，并不知道什么尾舱队员，而嫫川更是直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这里面还有些问题在调查，请她们再等一等。

　　蠃鱼拽过旁边一个软枕抱在怀里，靠在背垫上皱眉思索了一阵，那两个见习队员，一个是从太空总署风洞实验室调到她手下的男研究员，一个是时空局从一所高校挖过来的历史学男博士。

　　这一天下来，她也猜到他们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但如果真的是发现时或者移出去不久人就没了，直接讲明就是，嫫川等人却对此三缄其口，让她有点心里没底。

　　这里的文明高度发达，对待万物的态度也不同于她们原来的世界，但这样的仁慈里，是否也包含她们这些“外来入侵者”？她现在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蠃鱼摇摇头，她们来到这里醒过来才一天，很多事情都还没弄明白，她谨慎说道：“既然她们不肯透露，那就别再追问了，时空舱还要靠她们协助维修，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当地人起冲突。至于那俩人的下落，后面找机会再看吧，能查到是最好，任务期间出现人员失踪，回去还得给稽查部递交详述报告，事故原因写不明白，咱几个都得背处分。”

　　那两个男队员是上个月才调过来的，跟她们也都不熟，所以对于蠃鱼决定暂停打探他们的下落，诸怀和英招都表示没有异议，毕竟眼下头等大事是维修山海经号，可不能在这时候为了他们得罪当地人。

　　诸怀更是满不在意地伸手抠抠耳朵：“也没啥写不明白的，就报他们护具操作不当，迫降时昏迷窒息，只好就地掩埋，完事儿，局里要是不信，让稽查部自己上这儿查来。”

　　英招也点头：“明天咱们还是先去机库看看时空舱的情况，然后再跟着嫘明到附近观察一下这里的世情，或许能有些新发现。”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中间圆桌上的时间正好到九点整，她们也歇够了，于是都从软垫里爬起来，准备一起去看看那三道拱门后面的房间。

　　三个延伸房间分别在休闲厅两侧，左边一道拱门，右边两道，她们先往左边走进去看了看，是一个独立套房，里面有卧房浴室和一间娱乐活动房，以及一个开放式餐台。

　　每间屋子都很宽敞，墙体是不规则的山洞石壁，照明是嵌在墙里的隐形灯带，将月光从外面折射进来，非常柔和，室内生活设施齐全，都是在自然原始中巧妙融入了人性化设计的风格。

　　她们一起把每个套房都看了一遍，格局和设施完全相同，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三人随意分了房间，蠃鱼跟她两个道了晚安，走进了左边的拱门。

　　在她们第一次进入房间的时候，门口玄关荧幕就在提示录入居住信息，她们都没有理会，现在蠃鱼第二次走进房间，录入提示再次响起。

　　录入倒是没有什么复杂操作，蠃鱼在玄关处一个圆形凹槽里站了一会儿，回答了几个问题，荧幕提示“录入完成，蠃鱼，欢迎入住”，她下意识朝荧幕点了点头，才抬脚往浴室走去，她太需要冲个热水澡放松一下了。

　　这里的房间设施跟她平常熟悉的那一套并不一样，但好在设计简单便捷，初次使用也没什么难度。

　　当温热的水从浴室上方洒落在蠃鱼身上时，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舒服。

　　她抹了把脸睁开眼睛，浴室四周是山洞内壁自成一体的，在氤氲的水汽中，还能看到石壁上若隐若现的天然纹路，浴室内的照明也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月光，她慢悠悠地洗着，感觉自己像个野人。

　　从浴室出来，她的思路清晰了一些，也没再去研究房间里的其它设施，而是径直来到床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个床怎么形容呢，外面和床头上方都是编织材质，像个巨型鸟窝，躺在里面莫名还挺有安全感。

　　蠃鱼靠在软枕上调整了下姿势，闭上眼睛，把这次任务前后的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

　　头脑中思绪翻飞，她凝神想了许久，才不知不觉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