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黑白肖像的桑思玉剪短了头发，过于消瘦的她眼神充满了对人世间的眷恋。

　　要是没有破四旧，少不得要给人上香，而现在减掉了这些步骤。

　　知青们一个个上前，对着遗像鞠躬，并把礼金给了站在一边的穆家人。

　　穆家人忙忙碌碌收着礼金，并且招待过来的亲戚还有村子里的人。

　　穆家其他人则是给中午的宴席洗菜做饭，桑宝彤也被拉着去和欧老太太一起摘菜。

　　只有桑云窈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穆家人因为她的学历，让她招待村子里的知青。

　　桑云窈就在灵棚里和知青点的知青们说话。

　　桑宝彤跟着太婆摘菜。

　　今天的一道菜是豇豆茄子，桑宝彤负责把检查豇豆杆径上有没有虫眼，并且把豇豆给掐成差不多长度的小段。

　　平时的桑宝彤做活很认真，但是今天她在走神。

　　她蹲在太婆身边摘菜的时候，心砰砰直跳，这一幕又和梦里重合了，那接下来会不会遇到薛美凤？

　　桑宝彤想着梦里的那个养母，养母当真是出现了。

　　脚踩着军绿色胶鞋的薛美凤拎着小包出现在视野尽头。

　　小团子的小手掐着豇豆，piaji一下折断了豇豆杆，里面的豆子蹦了出来。

　　欧老太太看着桑宝彤把豇豆给摘得乱七八糟，一把把桑宝彤手中的豇豆给夺了过来。

　　老太太见不得浪费，瞅着小团子语气不善，“不想摘菜，你就去和你小姨说说话！”

　　桑宝彤连忙拿起了一根豇豆，仔仔细细看了没有虫眼后，掰下来一小节。

　　小团子仰头看着太婆：“太婆，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摘菜的，我想干活的！”

　　欧老太太看着桑宝彤，这个曾外孙女从小就很聪明、懂事，小小年龄在家中也是家务的一把好手。

　　桑宝彤本来也有很漂亮的长头发，儿媳妇怕有虱子，又懒得给这个孩子打理，直接卖了孩子的头发不说，还把小孩儿给剃成了光头。

　　没有爸、没有妈，日子总是要比一般娃儿更为艰难。

　　这娃确实可怜，让人心疼。

　　欧老太太觉得这孩子让人心疼，于是放缓了语气，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算了，你小姨难得过来，你去陪着说说话吧，我这里不用你帮忙。”

　　桑宝彤偷偷看了一眼薛美凤方向，老太太扭头也看到了薛美凤，顾不得安排桑宝彤了，擦了擦手准备和人招呼。

　　“伯奶。”薛美凤招呼着上前，上前想要摸桑宝彤的脸，结果落了空。

　　小团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连欧老太太也看出了不对，她瞅着桑宝彤的小脸煞白，不由得说道：“咋了，是不是肚子疼？”

　　在农村里，吃喝没有那么精细，难免会有闹肚子的情况出现。

　　“肚子疼就去上厕所。”薛美凤关心地说道，“还是有啥别的不舒服？”

　　“我、我没有的肚子疼。”小团子的心砰砰直跳，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就是想要见小姨。”

　　对，她要见小姨！

　　在梦里没有小姨出现，现在有小姨了，她肯定不会被这个人领养的！

　　“我在村门口见到了彤彤的小姨，那姑娘是正儿八经的首都人，看上去和咱们都不一样。”薛美凤蹲下身子和桑宝彤说话。

　　“彤彤啊，你喜欢小姨，亲近你小姨是好事，但是要知道你和你小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小姨是非农户口，是首都人，还有个体面的工作，而你呢……”

　　欧老太太知道薛美凤想要说什么，她不想让孩子听这些，立即打断了对方的话，硬邦邦地说道：“你和孩子说这干啥。孩子亲近小姨是好事。”

　　“现在是好事啊，但是彤彤的小姨是首都人，葬礼结束了就要走吧，彤彤和她感情深了，到时候可不得哭得稀里哗啦的。”

　　薛美凤这会儿站起来，看着老太太继续说道：“我也是为了孩子考虑，现在相处得越高兴，等到离别的时候越难受。要说起来，思玉生得这个孩子可真是讨喜，彤彤的小脸可真漂亮，就一点不好，太瘦了点。”

　　小团子其实也知道小姨肯定是会走的，但是薛美凤的话说的太直接了，让她已经想到了小姨离开的画面。

　　想到了这里，眼眶发红积蓄了泪水，桑宝彤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了。

　　欧老太太平时就不喜欢薛美凤，穆红兵和薛美凤两人现在都是城里户口，有好工作，以前就看不起他们乡下人，今儿还在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面前说这些。

　　欧老太太可瞅见了小团子发红的眼尾。

　　“行了行了，我还要摘菜，彤彤瘦了一点但是村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不生病就行。”

　　薛美凤看出了老太太不太高兴，心中觉得不好，连忙说出自己的请求：“伯奶，我今儿过来看到了彤彤，我就觉得这个孩子和我有眼缘，我在想这个孩子就跟着我和红兵一起回城里！而且啊，你们家什么都不用出，孩子交给我们就行，我和我爱人全权负责她的衣食住行，还想办法让她在城里念书！”

　　小团子猛地抬起头，她感觉到震惊，明明小姨来了都和梦里不一样了，怎么还是要领养她？

　　欧老太太也很震惊：“你说啥？”

　　薛美凤看着仰头吃惊的小团子，说道：“伯奶咱们细聊，这孩子先让她去玩吧。”

　　小团子的眼角还是红彤彤的，眼泪还没有擦干净，欧老太太心软地说道：“去找你小姨吧，对了，你薛姨有一句话说的对，你小姨肯定这两天就要回首都了，你乖一点，别闹你小姨。”

第9章 小姨，养我好不好？

　　小团子被薛美凤推着出了院门。

　　她站在院门口，一阵风吹过，让汗湿的衣服紧紧贴着脊梁背。

　　小团子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慌张的情绪让她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是不是弄错了，小姨都来了，她怎么会被收养呢？明明已经和梦里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会呢？

　　小团子喃喃自语，焦躁地用牙齿啃自己的手指甲。

　　会不会弄错了？

　　这样想着，桑宝彤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抱有一丝希望，会不会刚刚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

　　小团子点点头。

　　看着紧闭的院门，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大门。

　　细碎的交谈声送入了她的耳朵。

　　薛美凤：“伯奶，我家龙龙的状况你也知道，他的脑子不太聪明，院子里没有小孩儿愿意陪他玩，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在旁边看着那叫做一个揪心，觉得我们家龙龙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在看到了彤彤这个孩子的时候，有一个念头，是不是可以收养彤彤，给我家龙龙多一个玩伴。”

　　“我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孩子归我们家养，我们家也不缺这口吃的，伯奶，你们一家也可以轻松一些。”

　　欧老太太说道：“思玉去世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咱们拿着思玉的钱，肯定是要好好养这个孩子的。”

　　“难道我们养孩子，就会亏待这个孩子？我爱人在供销社工作，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咱们带走孩子，肯定会对孩子养的。你说思玉留了钱，这部分钱我不管有多少啊，伯奶你们都拿着，我和爱人单位的福利还可以，多养一个女孩子，肯定是养得起的。”

　　哗啦啦，风吹得大了起来。

　　这一阵风吹去了炎炎夏日里的热。

　　要是旁人会觉得很舒服，但是小团子却冷汗出得更厉害了。

　　她大大的眼睛失神了，原来是真的。

　　那个噩梦要实现了，她真的会被穆红兵、薛美凤领养，她会嫁给穆小龙。

　　这个想法让小团子紧张得想吐，又莫名觉得委屈。

　　啪嗒

　　眼泪从眼眶里打了一个转，滴落在泥土地上，润湿了很小一块儿的地。

　　为什么呢？为什么小姨来了，都不一样了，怎么还和梦里一样？

　　风声实在太大听不到里面的话，小团子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在梦里是奔跑向坟墓方向，

　　现在她跑了起来，跑向了灵棚方向。

　　·

　　桑云窈正在灵棚外吹风。

　　刚刚肚子有点不舒服，上了厕所后，她觉得夏日里难得一阵凉爽的风，就站在这里吹风。

　　她看到了小团子跑过来，上前迎接。

　　小团子精准地扑入到了桑云窈的怀中。

　　在接住孩子以前，桑云窈没有错过小团子通红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

　　桑云窈揪心起来。

　　她知道有些成人很是恶劣，喜欢和小孩子说些有的没的，故意想要看到孩子变脸。

　　是不是有人在恶意逗弄小团子？

　　孩童的体温要比成人更高，在炎炎夏日里搂着并不舒服。

　　但是桑云窈却把孩子给抱了起来，抱到了无人的角落。

　　桑云窈才把孩子放下来还没有起身，就被揪住了衣服。

　　“怎么了？”桑云窈轻轻地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小姨可以帮你讨回公道，别怕。”

　　是老天爷欺负我。

　　桑宝彤瘪了瘪嘴，明明老天爷都把小姨送到了葬礼来，怎么还可以让自己被坏人领养？

　　心里头的委屈如同是水泡一样，一汩汩地往上翻涌，在水面上炸开。

　　小团子不说话，反而哭得一抽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