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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几个护卫都笑了。

  俞嬴把那长剑短剑分别递给犀和鹰,又道:“知道你们习武之人都好喜这个,还有旁的看中的,也尽管挑。让他们留守客舍的,一会儿也出来逛一逛,挑一挑。我那些财币再不花,就长毛了。”

  护卫们都喜出望外,笑着行礼称谢。

  过了小城冶,倒行得快了,往南走不很远,就是番吾,过了番吾再走一些路,便出了赵境,进入魏国邺城。

  邺城北有漳、洹二水,东南有河水,西是太行余脉,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从前齐桓公始筑邺城,后来邺归了魏国。魏文侯时,有名臣西门豹治理此地,教化百姓,挖沟通渠,邺地便越发富庶起来——但这里毕竟是魏赵齐三国交界之处,今天归这国,明天归那国,西边又有太行,太行山上常年有盗匪,是以这个地方实在算不得安宁。

  但好在俞嬴有几十护卫,个个都持剑背弓,一看便不是平常人,况且他们看起来也没多少财货,故而从进入该地到穿过邺城,一直都还算平安。

  因急着赶路,没在邺城内停留,直到城西南三十里,众人才在官道旁供行人打尖的饭棚停下来,喂喂马,人也垫补点东西。

  因是要道,虽不是吃饭的时候,人来人往打尖的人还是不少。

  饭棚主人给众人端上粟米饼和菜羹,便急匆匆地去招呼又新进来的几个客人。

  犀细心验看过米饼和菜羹,众人便都低头吃起来。

  俞嬴一边嚼粟米饼,一边悠闲地打量这个饭棚和饭棚中的客人。

  她又喝两口菜羹,便一手端着碗并拿着竹箸,一手拿着没吃完的粟米饼站起来,犀也立刻站起来。

  “你觉不觉得这菜羹太淡了?去加几粒盐吧。”俞嬴笑道。

  一路上俞嬴有好吃的便多吃两口,没有也不挑剔,从没说过加盐加汤的。犀脸色微变,点头,也端起碗,跟俞嬴一块往饭棚内侧走。

  经过过道旁一案时,俞嬴的竹箸掉下来,犀下意识弯腰要替她捡,俞嬴已经蹲下捡了起来。她起来的时候还对旁边吃饭的客人有些歉意地颔了下首——这是几个长相粗鲁的汉子,在俞嬴他们后面进来的。这几个人看了俞嬴一眼,神色漠然。

  饭棚主人很好说话地给俞嬴和犀的菜羹加了几粒盐,俞嬴和犀走回自己的食案。

  犀侧头,问询地看向俞嬴。俞嬴微点头。

  众护卫很快吃饱了,一行人再次出发。

  出了饭棚,犀微扭头回看一眼,悄声问俞嬴:“盗匪吗?”

  俞嬴淡淡地道:“什么盗匪?是齐人。”

  犀和鹰等几个离着俞嬴近的护卫都面色大变。

  “先走!”俞嬴道。

  众人拐上大路,回头看不到饭棚了。犀问:“齐人难道是来截杀我们的?”

  “约莫是吧。齐国人是一点都不肯吃亏的,哪能让我们白杀了于斯?但在赵国杀我们不太合适——如今赵国和齐国可是‘同盟’。在这里杀我们,又方便,又能阻挡我们见到魏侯,还能把杀死我们的水泼到魏国头上,岂不三全其美?”

  犀点头,似是想问什么,到底没问,只请示俞嬴下面该怎么办。

  “前面的谷道不能走了,一旦被埋伏,没地方逃。我们不去伯阳,改去新中!”

  车驾从岔路迅速往东南而去。

  俞嬴坐在车内,没跟犀、鹰等解释是怎么看出那几个人是齐人,并且是齐国军中人的。因为这个说来话长。

  周礼中一直崇尚正色,但齐桓公偏爱紫这个间色。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当时齐国从公卿到士庶都喜欢紫色。后来桓公假意厌恶紫色,才算刹住齐人爱紫这股风气。但一个风气一旦形成了,哪会不留痕迹呢?

  几百年了,现在临淄城不少人也仍然偏爱紫色。齐国军中更是有个私下的小传统——在胫衣脚踝处系紫色带子,据说可以保佑平安。

  俞嬴的脑子短暂地宕开一下,想起一次齐魏之战,自己去齐军中参谋军事。田向被留在临淄,掌管粮草调度。田向拿两根紫色丝带递给自己,自己嗤笑:“你怎么也信这个?”

  田向看了自己半晌,低声道:“你是想让我亲手给你绑上吗?”

  俞嬴坐在车里撇撇嘴,很想对那时的田向,也对那时的自己呸一口。

  俞嬴还是太小瞧了齐人要致她于死地的决心。齐人没能在容易设伏的邺城西南谷道截击到她,或许知道露了行藏,便不再遮遮掩掩,竟直接几百人追击过来。

第19章 棘手的护卫

  已经能看到后面齐国追兵的烟尘了。犀又看一眼前面新中的方向,急切地对俞嬴道:“让鹰等带着先生骑马走,我等在此挡一挡。”

  鹰咬牙:“先生?”

  “怎么,这就想着舍生取义了?”俞嬴笑道,旋即正色喝令,“停车!准备迎敌!”

  俞嬴令车上的兵卒都下来:“步卒分蹲踞、站立两排,蹲踞居前,站立居后;骑兵居最后;

  “所有人各持弓弩,听我鼓令:鼓一,蹲者射箭;鼓二,立者射箭;鼓三,骑者射箭。

  “四鼓则变阵:步卒退,骑兵呈雁形阵,居于最前。步卒跟在骑兵后面策应。疾鼓则进,慢鼓则持。注意听鼓令行事,不要陷入敌军中,乱了阵型。”

  阵型列开,俞嬴的车居最后的道路中央,车旁是犀持剑护卫。车的后帘撩着,俞嬴安坐车内,手中拿着一个式样朴拙的小鼓——先前在冶城市井中买的,旁边还放着一柄收兵用的钲。

  齐人追了过来。

  俞嬴手持鼓槌,扬声道:“咱们在冶买了那么些箭,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用箭埋了这些齐人!”说着敲响了第一声鼓。

  追兵最前面的几骑有的被射中马,有的被射中人。

  “咚咚——”

  “咚咚咚——”

  护卫们的箭按照鼓点射过去,更多追兵人仰马翻。

  因为官道实在算不上宽,前面一乱,后面的追兵也都停下,见燕人的箭射过来,纷纷挥舞手中剑戟相挡——他们是来追袭的,不是来交锋的,故而并没带盾,一时让这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有齐人取下背着的弓箭,试图还击,但前面有自己人唯恐误伤,骑于马上,终究准头差一些,又要防备燕人的箭雨,射出的箭准头儿就更差了。

  齐追兵的统领一边也挥舞着剑打落射过来的箭矢,一边不断吹响骨哨,命令兵卒继续追击。

  俞嬴一轮又一轮地战鼓敲下来,齐国追兵死了约莫半数,但箭的射程就这么长,追兵的人数又实在多,到底还是让他们近前了。

  那齐人统领耳朵被箭擦了一下,流了半脸血,他抹一把脸,看着车上的俞嬴,狞笑道:“上!”

  “咚咚咚咚咚!”鼓点变了。

  燕人步卒后退,骑兵居前,呈雁形阵排列迎敌。

  “雁”头便是鹰。

  鹰与其他同来九人是令翊亲兵,本就随着令翊极擅阵战冲杀,另有二十来人是燕宫护卫,也是弓马娴熟的好手,有鹰等在前引领,又是哀兵求生之战,打得也虎虎生风。

  步卒们紧跟其后,斩杀那些突破骑兵雁阵的齐兵,护卫雁阵后方。

  鼓点不紧不慢地敲着。齐追兵统领发现竟然往前推进不得半步,且前方对阵的兵卒死伤惨重。

  齐追兵统领实在想不到不过几十人的燕国使节护卫竟然这般棘手。弓弩也就罢了,不过二三十人竟然敢列雁形阵,雁形阵本是攻击阵型,此处配合后面的步卒,竟然成了水泼不透的防守之阵。

  眼看己方伤亡越来越多,刚才又已经因为箭雨折了许多人马,如此下去,恐怕不止杀不了燕国使者,自己这些人许是都要扔在这里。

  齐兵统领不得不放弃速战速决、直接冲上去砍的战略,令兵卒排列方阵。双方相持起来。

  哪知那燕国使节的鼓点又变了,“咚咚咚咚咚……”迅疾起来。

  鹰精神一振,挥动长矛,将对方一个骑兵挑下马,另一个同伴也将一个齐人捅下去,疾鼓之声响起不久,他们竟硬生生将齐人方阵打开一个口子。

  齐人阵型乱了。

  齐兵统领看向不远处坐在车内笑吟吟的俞嬴,不由心中大恨,取下背后弓弩,也不管会不会误伤己方,拉弓朝她射去。

  犀一直全神警戒,见有箭矢射来,立刻挥剑打落。

  俞嬴似无视无感般,鼓点儿一丝不乱。

  那统领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在阵后的另有一些齐兵也持弓搭箭朝俞嬴射来。

  箭很乱,有伤了齐人自己的,有伤了燕国护卫的,自然也有实实在在射到俞嬴面前的。

  齐人这样伤人伤己,莫不是疯了!犀越发紧密地挥舞手中长剑。

  哪知他只顾着护卫俞嬴,肩膀被射了一箭。

  犀动作一顿。

  恰一箭朝俞嬴前胸射来——

  犀瞪大眼睛,挥剑去挡。

  到底晚了一步,箭插在了俞嬴胸口。

  俞嬴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箭伤处,另一手依旧擂鼓不绝。

  齐追兵统领大喜,那一箭是他射的,他用的不是平常的弓,而是弩,被弩箭射中前胸,那燕使焉还有命在?

  看看所剩已经不很多的人马,齐追兵统领吹响哨子,撤退!

  齐国都城临淄相邦田向府第

  田向手中拿着帛书,他旁边是从赵国邯郸来的信使,信使风尘仆仆,显是一路风餐露宿疾行而来。

  帛书上齐国使节的副贰张方上报了最近邯郸发生的事:先是正使于斯被游侠儿刺死于街头,随后赵侯召见燕使,燕使见恶于赵侯,已逃出邯郸,据闻朝魏国去了。赵侯拟派军与齐一同伐燕。

  书信虽简,中间曲折一律没说,田向却也没什么不明白的。

  “燕国使臣竟然杀了仲析……这般大胆,都有些不似燕人所为了。会不会是魏人做的?”田向皱眉问,“可有什么实证?”

  “未有。”信使再行礼道。

  “也罢,既然赵侯都把这事搁在燕人头上了,那就搁在燕人头上吧。”田向放下帛书。

  信使小心地看一眼这位齐国权相:“仆以为,或许就是那个燕使做的。那个叫俞嬴的女使节,才到临淄两日,大夫就出了事……”

  “你说她叫什么?”田向突然抬眼,盯着信使。

  “俞,俞嬴……”

  从燕国武阳传来的讯息,说令氏有一女门客,在弱津城北新河之战中出力颇多。

  俞嬴,弱津,游侠儿街头行刺……

  “那个使节,俞嬴,多大年岁?”田向问。

  信使怔一下,不明所以地道:“应该不足双十。”

  田向缓缓呼一口气,许是她同族的女子吧。田向在心里嘲笑自己痴傻,瞎想什么呢,多少人都明明白白见她……

  “仆经过聊城时,见到守边将军公孙孟梁,公孙闻知此事,很是震怒,怕从临淄再传令回去耽误事,已经先遣人去追这个俞嬴了。此时或许已经将其斩杀了。”

  “放肆!”田向顿时面色变得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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