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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实不相瞒,我此次归朝,有意奏请陛下重开西域商道,若事能成,我愿保举骆家子弟在边市为官,以谢今日之厚谊!韩、林两家若是愿意,也只管将子弟送来北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有人忍不住道:“国公大人,可惜您不曾途径我处,不然……”

  卫蔷甩袖转身,眼中明光灼灼:

  “不必觉得可惜!陈仲桥陈大人听闻三家故事,涕泪交加,不仅愿意给北疆白银五万两,为彰两家十三世家之仁厚,还写了书信给各家……”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女国公,看着她将酒杯扣在刀鞘上,从持刀那臂的袖中掏出了一摞书信。

  “第一封,河阴郑氏,郑裘郑大人,您与我北疆,可有情谊在么?”

  堂外风气,烤羊香气盈室。

  她缓步走到了郑裘身前。

第13章 牡丹 “要她死也未必我们动手。”……

  头上戴着一朵牡丹花的郑裘郑大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国公大人,您觉得郑家与北疆之情谊,价值几何呢?”

  卫蔷手腕翻转,长刀立在了郑裘案前,刀柄上还扣着她的酒杯。

  “郑大人,情谊本是无价之物,如花如月,美不胜收,银两财物、粮草车马不过是一点花香月影。花越香自然越好,月影越显则是明月正好,您说,可是如此?”

  郑裘圆胖的身子抖了一下,是气的。

  他看向四周,却无人声援于他,他险些踢翻面前案几,大声道:“堂堂国公,竟然当堂威逼大臣,你!”

  “郑大人,您说错了,我是在同您叙情谊。”

  随着卫蔷话音刚起,众人只见流光一闪,长刀已然出鞘,身穿紫色大袖罗衫的定远公手中握刀,一朵红色的牡丹立于刀尖。

  那朵牡丹原本是在郑裘帽上的。

  “郑大人定然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威逼于人的。”卫蔷唇角含笑,长臂展,长袖垂,红裙敛,就如画中人物一般美不胜收。

  刀,横在了郑裘的颈旁。

  刀上的寒光在一室明灯璀璨中微微闪动。

  这时,卫蔷的身后,之前带头行礼的裴道真振袖站了起来:“北疆寒苦,我等身为国之重臣,只知其寒苦,却不知究竟如何寒苦,今日国公一言,下官听来只觉羞惭,为助北疆百姓,裴氏愿出白银一万两。”

  握刀之手纹丝不动,卫蔷慢慢转身看向裴道真。

  “本国公多谢裴侍郎高义!”

  裴道真却又接着说道:“国公大人,您可愿北疆与裴家情分再深重一些?”

  卫蔷挑了一下眉头,看见裴道真和他儿子从案后走出,对着自己深深一拜。

  “小女今年年方十二,数月前被禁军带入上阳宫皇祠,银钱也罢,粮草也罢,倾我所有,莫不应之,我裴道真只求骨肉团聚,请定远公施以援手!”

  他身后那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更是跪在了地上给卫蔷磕头。

  看着这情真意切的父子俩,卫蔷笑了。

  “好。”

  她如此应道。

  言语中再无藻饰,亦无澎湃之情,不知为何,却比之前她长篇大论那一通,都更令人信服。

  三言两语与裴家谈妥,她又回转身子看向郑裘。

  “郑大人,您想好了吗?”

  郑裘收回盯着刀刃的瑟缩目光,再无之前敢与卫蔷叫板的气势,低声说:“五、五千两。”

  “郑大人果然高风亮节,出手不凡。好,来,我们喝一杯。”

  收刀举杯,行云流水,紫色的大袖飘展,像是这满堂唯一的一枝花,又像是满堂唯一的一柄刀。

  再倒满杯,卫蔷转身看向裴道真:“裴侍郎,我刚刚与郑大人玩笑,实在怠慢了,来,我与你也同饮一杯。”

  “谢国公大人。”

  卫蔷喝酒一向是行伍做派,举杯往嘴里一送就是一饮,裴道真出身世家,世家做派,喝酒时候都要用袖遮脸,他今日却同卫蔷一样,举杯就饮,可见是逢迎卫蔷到了极致。

  一时间,这于家华堂上,仿佛卫蔷是主,裴道真是客,余下之人,皆是呆鹅。

  笑着放下酒杯卫蔷环顾四周,笑着道:

  “下一个,并州陆氏,陆县公……”

  两京十三世家,刨除陈家在内被卫蔷在路上刮了地皮的四家,余下的九家今日皆有人在场。

  他们听着定远公一家一家当场点名。

  有了郑裘、裴道真做了样子,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最多是裴家的一万两,其余三五千两不等,一封信又一封信递出,最后一封信是给河南于氏的。

  于崇坐在主座上,目视这个扰乱了自家宴席的人,五内如焚,面上却只能分毫不露。

  卫蔷站在堂中,长刀被她抗在肩上,虽有红裙在身,罗衫蔽体,明眸动人,也尽显一股风沙砥砺出的不羁气度。

  她看着于崇。

  只剩他了。

  “我出白银八千两。”

  说完,于崇不等卫蔷说话,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是吞下了涌到嗓子眼的血。

  这辈子!这辈子他再请这怪物赴宴!他便不姓于!

  宵禁将起,出城行人在路上匆匆而过,卫蔷喝了酒不愿骑马,只在路上漫步徐行,好在康俗坊距离旌善坊不过四坊之地。

  于崇本想让人送她,带着酒意的卫蔷举刀示人:“北疆风沙千里,我亦可独行,在这天下首善之地,不麻烦各位亲朋。”

  九封信,换回了六张字据,余下没给字据的三家,于崇好名,裴家还算可信,显然都不是讨不来债的人,至于郑裘……

  卫蔷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灌了一堆酒的肚子。

  若是他真不给,反倒会成世家众矢之的。

  那倒也是不错。

  牵着马,听着马蹄轻快地踏在青石路上,卫蔷笑着说:

  “怀中据有数万银,腹内却是空空,好笑,好笑。”

  再看看四周坊墙,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刀:

  “兴衰更迭求富贵,不如两餐温饱……唉,顾予歌啊顾予歌,今日行歌他们跟我说想回北疆,我也想回北疆,你当年又如何呢?从前你与说在长安孤影伶仃于世外,我如今竟与你有仿佛之思。”

  夜风乍起,卫蔷深吸了一口气。

  “此地红尘,终非吾乡。”

  身穿罗衫的美貌女子牵着一匹好马,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在夜色将临的东都成了一道风景。

  见有人避让自己手中的刀,卫蔷脾气极好地一笑,将刀插回在了马鞍一侧。

  河水穿洛阳而过,崇业宣范两坊中间杨柳垂烟,流水潺潺,恰余晖如盖,映得石桥如画,卫蔷走在上面,没看见什么风景,只觉得自己今天穿的衣裙实在是啰嗦。

  却没想到,在别人的眼里她已经成了一道风景。

  宣范坊靠外墙的一座木楼上,穿着白色长袍的书生接着晦暗余晖看向坊墙之外,只见风吹广袖随柳舞,人影与水共窈窕,不由夸赞到:“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东都风物果然不同,这美人也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他身后站了几个穿着普通面相也极普通之人,其中一人低声说:“大人,如今我们在梁国兵部的灰鸽已废……”

  目送美人渐走渐远,书生直起身,双眼仍是看着窗外,低声问:“他是如何被发现的。”

  “何郸意图挑拨卫臻和卫行歌的关系,却被卫行歌反咬他意图插手禁军,灰鸽是被牵累的。”

  书生冷笑了一声:“牵累?我让他在兵部搜集兵马分布、掌握辎重动向,他倒好,将自己当成了智计无双的苏秦张仪之辈,不好好当他的灰鸽,偏要当只合纵连横到处炫耀的孔雀,身陷梁国朝堂党争,他哪里是被牵累致死?他是自作聪明而死!”

  小楼上一片静寂。

  “此番同州至河中府一线暗桩全部被拔,你们可联络了北疆的灰鸽?我不北上,都不知道我们‘不留行’竟已沦落到了如此地步,杀人不成,反倒被端了一个接一个。”

  书生并不算疾言厉色,那几人的额头上已经微微冒了汗,低声说:“大人,我们联络了北疆,如今还没有回信,河中府乌鸦领命截杀卫臻,没想到卫臻早有准备,怕是在同州我们就露了行迹。”

  “同州?”书生仿佛有些怕冷地拢了一下衣襟,斯文和气又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讥诮的笑,“你们也太小看那定远公了,北疆的灰鸽这些年传出来过什么有用的消息吗?怎么就突然能探到卫臻的南下之路?怕是他们前脚传了消息出来,后脚人家定远军的斧子已经砍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不……”

  “你觉得不会?看来是这大梁满朝的废物惯坏了你们。前些年,定远军才占了五州之地,就已经让人无缝可钻,好不容易送进去的灰鸽也是废鸽,更何况如今呢?当初的卫臻才十九,现在她是二十七,是个一肩担了梁国大片江山,只会更老辣坚毅的年轻女子,不是那些行将就木只会一年比一年更昏聩的老匹夫,连这一点都参不破,也难怪她走到哪,我们不留行就死在哪。说到死……”

  书生抬起头,看向四位下属,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得他们每个人都战战兢兢,他突然笑了一下。

  “同州与河东府死得无声无息,此番事连个问罪之人都没有。”

  “咄。”随着一声闷响,一支弩箭洞穿了刚刚与他对答的那人右胸,那人连一声痛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地上死了。

  书生拢了一下袖子,脸上还带着一点笑:“顶罪之人我都替你们找好了,若是接下来的事还做不好……”

  余下的三个人跪在地上,连忙道:“大人放心,我们必拿下卫臻人头!”

  “嗯?”书生挑了一下眉头,道,“这倒不必了,以我等在北地之力杀不死她,要她死也未必我们动手。”

  晚鼓起,坊门落,书生看向紫微城的方向,缓声道:

  “定远公怕是不肯放过我们,她在东都之时,你们都蛰伏起来,不可再有动作,传信紫微城,全力查清梁帝中毒一事真伪。”

  “是,大人。”

  陶锅里扯开的面条与沸水同滚,卫清歌用长筷挑了一下,又将一把切好的青菜抓紧锅里,稍煮一会儿,她将面与菜都从锅里捞出来,放进了一旁的汤碗里,汤里飘了油花,还有几片羊肉。

  “哪有出去吃席回来还饿肚子的?我这羊汤本想明日再给您做汤饼的。”

  灶房门槛上有人抱膝而坐,正是大梁堂堂一品镇国定远公,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袍,眼巴巴看着卫清歌手里的海碗。

  卫清歌不许她坐在风口吃饭,她便站起来,跟着碗溜达到了院中石桌旁。

  “这些世家太不实在,一碗一盏装得饭菜不够果腹的,那烤羊看着气派,一群仆从切来再送进来,一次也就一点点,等得人心慌。”

  小姑娘坐在卫蔷对面,随着她所说的想了想,连忙摇头说:“都不让人吃饱,这哪里是让人吃席,分明是在折腾人。”

  “对对对。”卫蔷大啜一口汤饼,热气入腹,她长出一口气,双肩一松,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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