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青鱼走进来时，那床上坐着的雕塑一般的孩子眼珠转了转，看向了她。

　　穗香惊喜的道：“娘娘，小殿下会看人了，他在看您！”

　　闻言，青鱼快步走到床边，果然那个孩子虽然神情还是呆呆的，眼珠却会随着青鱼的移动而转动。

　　“小殿下记得您呢！”穗香照顾他不久，却对这位小殿下满心怜惜，见到这一幕高兴极了。

　　“来，给我喂。”青鱼眼中也带了笑意，她接过碗，坐在床边给小孩一点点喂汤，一边柔声道，“洛旻，我是母后。”

　　“这汤好不好喝？洛旻喜欢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然而她的问题还是没得到回答，这个孩子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依旧一语不发。虽然他会吃会睡，却不会说话。

　　青鱼虽是首次带孩子，但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只当他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不会说话再重新教一遍不就是了。何况他安静极了，一点也没有新生儿的吵闹麻烦。

　　她抱着他走到窗边，这个窗外有一颗辛夷树，开了一树粉紫色的花朵。色彩明艳的花好看极了，传来阵阵幽幽的香气。

　　“你看，这是辛夷花，好看吗？”

　　小孩转眼看了看那树繁花，过了会儿又转过来看向青鱼，显然不感兴趣。

　　青鱼往常话少，面对这个孩子却仿佛勾起了她的一片慈爱之心，愿意不厌其烦的跟他说话。

　　一般受到心理创伤的人，只要还肯说话，对外界有反应，就有很大可能治愈。这也是她喋喋不休与他单方面交谈的原因。

　　她走到桌边拿起毛笔写字：“辛夷花。”之后又蘸了朱色在白纸上几笔勾勒出一朵辛夷花的图案，惟妙惟肖，好似一朵真正的辛夷开在了纸上。

　　小孩认真看着她写写画画，眼神专注。

　　“原来洛旻喜欢写字画画？母妃教你怎么样？”青鱼说。

　　小孩抬眼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桌面上的白纸黑字红花，灰蒙蒙的眸中生出点点细碎的光。

第33章 宫廷文五

　　继柔妃后, 首位来椒阳殿拜访的妃子是赵充媛，青鱼见过她一次，印象中是个性情爽朗的美人。

　　她过来第一是给青鱼请安, 第二是探望二皇子洛旻。

　　“二殿下的母亲, 原是我宫里的一位宫女，后来她怀有身孕, 还是住在我的明月宫偏殿，也算有一份旧情。”赵充媛说, “后来她生了皇子搬去了临水阁，我也与她来往的少了, 不想她处境竟如此险恶, 若我多加关照几分，也不会叫他受这般大的苦。”

　　青鱼与她坐在庭院里的凉亭中, 听赵充媛说起往事。那日发放分例去赵充媛的明月宫, 青鱼看到她的宫内也十分荒凉, 其实这事怪不到她头上。

　　赵充媛出身不高, 听闻是从偏远地区送来选秀的, 因为美貌出众才入了宫，她性子爽快热情，不像一般的闺阁小姐端方，开始还得了皇帝几分喜爱，生了个公主叫紫薏。

　　不过男主终归是属于女主的，周粥一来，整个后宫都失了宠。

　　赵充媛家里无权无势, 又没有个儿子傍身，被怠慢就很正常了。

　　“如今娘娘来了，还愿给我们主持公道，我心中感激，今日给娘娘带了自己做的小点心，还请不要嫌弃。”赵充媛带了个宫女过来，叫宫女呈上一个食盒。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盘五颜六色的糕点，这糕点晶莹剔透的，有点像是现代的布丁，冒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

　　青鱼有些惊讶，她以为古代的糕点都是那种会掉渣的面粉做的东西，想不到还有这样的。

　　“当然不嫌弃。”她摇摇头，很给面子的直接拿了一块，塞进嘴里，一旁的穗香提醒都来不及。

　　这皇宫中勾心斗角无数，不知道有多少阴私手段，皇后娘娘怎么这么心大，也不叫人试吃就下嘴了呢！

　　她却不知，青鱼在医药一道已经浸淫许久，有没有毒尝一下就知道了。

　　糕点一入嘴，口感软糯清甜，味道很不错，青鱼也察觉出来没问题。她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吃，是因为她注意到坐在她怀里的小孩，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盘小点心，显然很是心动。

　　先尝完一块，青鱼便再夹住一块粉色的小点心，软绵绵的点心在筷子中震颤，小孩乌黑的眼珠也跟着小点心转悠。

　　“洛旻想吃吗？”青鱼低头与他对视。

　　小孩注意力被拉过来，他无声看着她，过了一会又转头去看点心。

　　青鱼把小点心夹到他眼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柔声道：“只要洛旻说想，母后就给你吃。”

　　小孩板着一张小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青鱼却敏锐的发现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许，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垂了下去，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可爱的粉色点心了。

　　青鱼有些无奈，看来是逼不出来话了。

　　养了几天，青鱼也了解这小孩思维能力是正常的，可以听懂人说话也知晓事理，就是死不开口说话，一张小嘴蚌壳似的紧，任青鱼各种“威逼利诱”也没用。

　　青鱼说不给，就真的放下了筷子。她抬头看见对面赵充媛捂着嘴笑，被青鱼发现也没停下来。

　　“娘娘果然不是一般人，果真言出必行，若我有您一半的定力，我家紫薏也不至于被宠成那无法无天的样子了。”赵充媛笑眯眯的说，好不容易笑完了，她转而又道，“小殿下还小，娘娘也不用太苛刻，我家原先是开糕点铺子的，附近的小孩儿都爱吃，以后我便常来请安，给小殿下带些吃食，娘娘可不要赶我。”

　　赵充媛待了一会走了，后来真如她所说经常过来，每回都会带来各式各样的糕点。青鱼也见到了二公主紫薏，和弱不禁风的紫蕴不同，紫薏是个圆润的小胖子，被有一手好厨艺的母亲养的珠圆玉润，活似一颗圆滚滚白胖胖的薏米。

　　不过那都是后事，现在外人离去，青鱼依然留在亭子里坐着，吩咐宫女去殿中拿书，自己则耐心哄孩子。

　　“洛旻，看这个点心，甜甜的很好吃哦，只要你说一句话，只要一句，一个字也行，就可以吃怎么样？”

　　她认真跟小孩打商量，结果小孩睫毛颤了颤，最后依旧不为所动。

　　“算了，母后不勉强你，”青鱼放弃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轻的说，“可洛旻也不要让大家担心太久好不好？”

　　她把点心送到小孩嘴边，“吃了这个小点心，洛旻就要早点说话啊。”

　　小孩安安静静的，他刚来时脸色蜡黄，这几天养了点回来，唇色由苍白变为红润，小脸也有了丝血色。他抬眼看了青鱼一眼，张开小嘴，把点心吃了进去，脸颊立刻鼓了起来。

　　在赵充媛面前有原则的皇后，其实背地里也是个孩子奴。

　　小孩嘴巴鼓鼓，吃了有半盘子糕点，青鱼感觉再吃就要积食了，便停了下来。

　　屋外有微风拂过，穿过亭子边的一丛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霞光熹微，映红了半边天。

　　青鱼拿了书本，是最基础的给孩童启蒙的千字文，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天、地、玄、黄……”

　　空气中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小孩只是专注的听着，黑眼珠定在书页上，一动不动。

　　“天，是我们头顶的天空，”青鱼抬手指向头顶，半边是蔚蓝的没有一丝遮掩的天空，半边是翻卷的染上了霞光的云层，“天空无边无际，我们人住的地方是地，天空之外的地方是广袤无垠的宇宙，洛旻知不知道宇宙的由来？”

　　小孩仰头望着天，一双比常人更大的眼眸倒映着一片蓝天，就像一面清澈的湖面。

　　“我们生活的地方其实是一颗星球，我们叫它地球……”

　　青鱼慢慢的讲述着，给这个封建社会出生的孩子普及着现代科学知识，她能预感到，未来当洛旻长大，他一定会疑惑为什么她讲的东西和别人不同。

　　但现在的青鱼，只是想把真实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告诉他那些事实道理。

　　她不会把他当一个孩子，也不会刻意欺瞒，更不会随意给他规划道路，她能做的只是尊重他的选择。

　　直讲到日暮西垂，昏黄的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天空上浮现一颗颗明亮的星子，书页上的字也慢慢看不清了，青鱼才抱着洛旻往回去。

　　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和药草的味道，青鱼将小孩搂在怀里，小孩的一双小胳膊环着她的脖颈，下巴搁在她肩上。

　　青鱼看不见，小孩嘴巴微微张开，无声喊了一句：“母后。”

　　*

　　青鱼抱养了一个皇子的事，飞快的传遍了整个皇宫。众人都在猜测她的意图，是否因贵妃专宠，她知晓此生无望，便想扶持一个孩子成太后？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楚钰却并不如此想。

　　在他心里，能接替他位子的只有他和周粥的孩子，其余的子女全不被他放在眼中。只要他不允许，即使是皇后的孩子，也什么都得不到。

　　倒是周粥因为这传言慌了一阵，她虽然唾弃众人对权势地位的追逐，也完全不觉得皇位有什么好的，可一旦听说这件事，她又觉得这个位子是属于她儿子的。

　　然而她并没有孩子，她穿过来三年，刚开始只有十六岁，年纪太小怕出事故不敢生孩子，后来就一直在避孕。

　　原来还打算等二十五岁再生，周粥知道女性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三到二十五，可皇后这一举顿时打乱了她的计划。

　　因为青鱼的举动，促成了剧情的改变，周粥打算备孕了。

　　哪怕楚钰安慰她，谁也威胁不了她们孩子的地位，他的皇位不想给谁也得不到，她也没法完全安下心。

　　周粥太缺乏安全感，楚钰对她既怜又爱，同时又对皇后生出一股迁怒，暗暗打算等周粥怀了孕生下孩子，就让柳丞退位让贤好了。

　　柳丞是出了名的政客大儒，他名下弟子成百上千，光是朝堂里，就有一半官员是他的门生，以他马首是瞻。

　　这样大的号召力，使楚钰颇为忌惮，以前不发作是还未完全掌权，如今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虽然柳丞一派忠心耿耿，不像李将军一系总跟楚钰对着干，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皇帝的打算青鱼丝毫不知，如果知道恐怕也没多大办法。

　　她的学问在古代完全发挥不出来，那一身医术倒是不错，还意外令她与太医院院正成了忘年交。但青鱼的医术是救人的，现代社会出生的她，从一些电视剧中也看过后宫下毒剧情，可她目前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用医术去伤害人。

　　那有违她的人格。

　　更何况，楚钰的后宫非常平和，不知是不是皇帝独宠贵妃，在剧情前期惩治了太多宫妃的缘故，众位妃嫔一个个的都很是安分，一点也没有勾心斗角的意思。

　　柔妃日日来椒阳宫中报道，后来又来了个赵充媛，俩人一个温柔似水一个热情如火，意外的相处的很好。

　　而且三人都是有孩子的，时常把三个孩子放在一起玩。

　　赵充媛有一手不错的厨艺，做糕点尤其好吃，深的几个孩子喜爱。柔妃则绣工出众，她的性情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经常给孩子们做一些精致好看的衣物。

　　“早知道宫里这么憋闷，我才不要来呢！”赵充媛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大家熟了之后什么都说，“当初是我娘，说什么皇宫里的御厨会做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我才会过来选秀的，结果他们做的也没多好吃嘛！还不给我吃饱，送来的饭菜都是不新鲜的，要不是皇后娘娘救命，我的紫薏都要饿瘦了！”

　　紫薏小胖妞在一旁猛点头，简直想举双手赞同她母妃说的话。

　　“母妃，紫薏中午想吃糖醋里脊！还有板栗烧鸡！还有还有……”

　　赵充媛无情的打断她：“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中午给你煮白灼菜心。”

　　紫薏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瘪着嘴，求救般的看向依偎在柔妃怀里的紫蕴。紫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收到小伙伴的示意，小声对赵充媛道：“赵母妃，紫蕴也想吃……”

　　“哎哟，紫蕴想吃赵母妃给你做！”赵充媛对柔柔弱弱的美人尤其没抵抗力，比如柔妃比如紫蕴，一看到便想保护的那种。

　　青鱼低头，看向膝盖上坐着的小孩，半个月过去，小孩的脸蛋终于圆了一点，也白了回来，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一张小脸玉雪可爱。

　　“洛旻中午想吃什么？也和两位姐姐一样么？”

　　青鱼是故意问的，因为她知道小孩不喜欢甜食，他爱吃甜甜的糕点，却不爱主食是甜的。

　　她总是想方设法诱导他讲话，差不多都成习惯了。

　　小孩抬头瞟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书，那是青鱼自己做的学前教育书，和上辈子林家村幼儿园里的教科书一样。

　　原以为还是如往常不会得到回应，几秒过后，却有一道微微沙哑干涩的稚嫩声音传来：“不。”

　　四周人动作都是一顿，愣在当场。

　　青鱼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小孩转了个方向，让他面对她坐在她膝盖上。

　　“洛旻，你说话了？！”她惊喜的看着他，罕见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