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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通判古大人、副左都御史王大人转开脸,武安侯则痛苦地用双手掩住了脸。

  只有罗老大人同纪婵一起站到了尸体旁。

  死者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了,穿着干净的中衣。

  额头上有挫裂伤,脸颊上有淤青,左脸比右脸的伤情严重,鼻梁骨折,歪向右侧。

  因为出血明显,以上都是生前伤。

  纪婵上手按了按额头上的挫裂伤,骨擦感明显,说明额骨有轻度骨折。

  脖子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颈总动脉、颈静脉被割开,血基本上流干了,尸斑浅淡。

  脖子后面有勒痕。

  死者的手臂极为僵硬,无法曲折肘部。

  从他被发现死亡,到纪婵进这间屋子,总共不到八个时辰,尸僵处于最大化,所以,死亡时间基本上没错。

  死者手腕上有轻微擦痕,说明此处被捆绑过,乃是挣扎时产生的痕迹。

  纪婵凑到尸体边上,细细查看脖子上的巨大伤口,说道:“结合凶手攀墙时的判断,凶手的力气可能不够大,所以他割了两刀,割伤大约四寸,割断了颈总动脉和颈动脉,造成大量失血,这是致命伤。两刀在中间重合,但头尾各有两道割伤,都是左深右浅,凶手从背后下刀,应该是右撇子。”

  老仵作听到纪婵如此说,登时汗如雨下。

  老罗大人看看通判古大人,又看看老仵作,问后者:“你以为如何,他说得可对?”

  老仵作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对着脖子上的巨大伤口足足研究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弯着腰说道:“这位小哥所言不差,是小人无能,没能看出凶手的行凶方式。”

  老罗大人又问武安侯,“侯爷怎么说?”

  武安侯过来看了看伤口,只两眼就退了回去,没再说话。

  他显然知道纪婵的关于跪在八仙桌旁的那番推断。

  纪婵也不赘言,站在一边,默默期盼司岂是个左撇子。

  通判古大人依旧不以为然,“左撇子的人从来不多,但右撇子比比皆是,在场的有不是右撇子的吗?”

  屋子里沉寂片刻。

  虽然没人应和他的话,但大家的表情告诉纪婵,他们是赞同的。

  纪婵冷笑,她能看出凶手是右撇子就不错了,法医要是看看伤口就能直接破案,还要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可不满意归不满意,该做的还得做。

  古代生活很无趣,有个难些的案子琢磨琢磨,抓几个变态人渣,也算个精神寄托。

  她把目光放到死者的脸上,死者被打得很重,嘴唇上有五道裂口。

  纪婵把上下唇分开,按了按牙齿,说道:“上牙四颗松动,死者左侧缺了一颗上颌尖牙,有人在现场看到牙齿吗?”

  总捕头回答道:“我们搜过整间屋子,不曾发现牙齿。”

  纪婵直起腰,说道:“那极有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通判古大人怒道:“凶手取牙何用?一定还在屋里,还不赶紧去找?”

  总捕头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罗老大人道:“小伙子确有独到之处,你可还有其他见解?一并说出来,大家都听一听。”

  “好。”纪婵道:“以在下愚见,凶手敢一人行凶,说明其对这间别院有所了解,对死者的习惯亦有所了解,知道其晚上独睡一间,并事先有过周密谋划。”

  “死者的额骨骨折,是生前受到的重创,结合两名小厮的情况,凶手应该先击昏了死者,继而用一只袜子堵住死者的嘴,另一只袜子绑住了双手。”

  她拎起袜子,“诸位大人请看,这只袜子被狠狠团过,上面有血迹,也有口水。”

  王大人点点头,“手确实被袜子绑起来了,凶手为更加隐蔽的杀人,用袜子堵住口唇亦是情理之中。”

  纪婵再道:“死者脖子后面的勒痕是凶手揪着死者的中衣殴打所致,之后他让死者跪在八仙桌后,用匕首割断颈部,最后掰下松动的牙齿。其杀人手段有章有法,干净利落,脱身时亦轻松自如,不但对死者进行了审判和折磨,还带走了一颗牙齿作为纪念,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

  罗老大人眉头深锁,接着话茬说道:“凶手不只杀武安侯世子一个,手上必定还有其他人命。如果所料不差,其他死者也可能被人以割喉放血的方式杀死,并同样丢了牙齿。”

  “老夫记得,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秦州知府的嫡次子被杀死,生前被殴打,死后丢了一颗门牙,但那颗门牙并未引起衙门的注意,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王大人试探着问道:“罗大人的意思是……”

  罗老大人正要再说,武安侯忽然开了口,“就凭这道伤口,以及对吾儿死亡时的位置推测,就可以断定凶手是右撇子了吗,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些?我大庆朝的左撇子都会用右手写出一笔好字,焉知凶手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用右手杀人?另外,如果凶手是左撇子,用右手杀人,力气小些也是理所当然吧。”

  “再说秦州那个案子。杀人无非那几种方法,秦州知府之子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杀死又有什么稀奇?他死在秦州,与我儿何干?”

  他不客气地指了指纪婵,“对此,你有什么话说。”

  纪婵面无表情,说道:“禀侯爷,可以证明凶手是右撇子的事实有三点。”

  “首先是这道伤口,其次是围墙上擦蹭的痕迹同样右轻左重,第三死者脸上的淤青以及鼻子骨折的方向亦同样可以证明。”

  纪婵走到老仵作身边,拱手道:“前辈,小辈得罪了。”她揪住老仵作的衣领,朝其脸上右手打一个勾拳,再左手打一个勾拳,“凶手想要惩罚,心中必定带着怨气,一拳打折鼻梁骨,可见其尽了全力,难道他在这个时候还会想着左手重重的打,右手轻轻的来吗?他是来杀人的,不是唱戏。”

  武安侯恼羞成怒,“闭嘴,一口一个死者,对吾儿大不敬。”

  纪婵打了一躬,诚心诚意地说道:“在下襄县人,头一次进京办案,不懂京里的规矩,如果冒犯了侯爷,在下深表歉意,望王爷海涵。但在下以为,替世子找到真凶,就是对世子最大的尊敬。”

  武安侯怒道:“混账,就凭一个右撇子,能断定真凶是谁吗?”

  纪婵不卑不亢,“侯爷,明确的调查方向,对于一桩疑案来说至关重要。”

第8章

  纪婵考虑到在场的人刑侦经验少,对她所说的不能理解透彻,便请总捕头配合,完整地还原了凶手进府杀人再离开的经过。

  被打的两个小厮也是任飞羽的娈童,但他从不留他们同宿。

  三人胡闹之后,俩小厮去耳房,任飞羽独自睡在西次间。

  因有护卫巡夜,府里也没有外人,任飞羽和小厮睡觉时都不插门。

  凶手从花园的围墙进来,长驱直入,先到耳房,用门栓打昏两个小厮,再进上房。(门栓作为证据被顺天府的人保管)

  凶手打昏任飞羽,用袜子堵了他的嘴,绑上他的手,再拉到下床进行殴打,最后让他跪在八仙桌旁,用一把刀或匕首,将其脖颈割开。

  为证明“跪着”这一点,武安侯同意纪婵脱掉任飞羽的裤子,检验下半身,果然在其膝盖上发现了浅浅的淤痕,右腿膝盖后也有一片——这说明,凶手踹过任飞羽。

  武安侯终于无话可说。

  至此,纪婵的尸检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是顺天府的事。

  这个时代的仵作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接下来的案情分析也就没有纪婵置喙的余地。

  总捕头亲自送纪婵出门。

  他说道:“小纪啊,这案子多亏你了,眼下时机不行,先算了,等你下回来京,一定到顺天府找我老董,老董请你吃肉喝酒。”

  纪婵哈哈一笑,“多谢董哥,下回来京一定叨扰。”

  两人的说话声惊动了门房里面。

  胖墩儿从里面飞奔出来,默默牵住纪婵的衣角,仰头望她一眼,又好奇地看向老董。

  纪婵没洗手,用手背蹭了蹭孩子的头发,说道:“爹手脏,你自己把帽子戴好。”

  朱平和小马也急吼吼地赶了出来。

  朱平问纪婵:“怎么样了?”

  老董抢着答了一句:“这桩案子牵扯不小,上头要求保密,纪先生不便细说。”

  朱平讪讪地拱了拱手,“那在下就不问了。”

  气氛有些尴尬。

  纪婵打岔道:“董哥忙着,我们先告辞了。”

  老董点点头,“好,你先别急着走,在京城住一晚,以防日后有大人垂询。”

  纪婵应允,一行人从侧门离开。

  几人牵着马往胡同外面走,将要到胡同口,就见老郑从一扇大门里闪了出来,“纪先生,朱大人在天祥楼备了房间,就请随我走吧。”

  “多谢郑哥。”纪婵让小马带上胖墩儿,她自己带着勘察箱,跟着老郑出胡同左拐,沿着街道往北走。

  天祥楼是西城最好的客栈加酒店,距离此处不过盏茶的功夫。

  几人在店门口下马,几个店小二迎出来,把马接了过去。

  老郑对纪婵说道:“朱大人在酒楼里定了桌酒席,纪先生先去房间洗漱洗漱,老朱在楼下等你,我先去跟大人复命。”

  纪婵道:“司大人也在这里吗?”

  老郑点了点头。

  纪婵明白了,让小二前头带路,同小马胖墩儿一起上了楼。

  “儿砸,等会儿就能见到你爹了,你高兴不高兴?”纪婵用澡豆洗了三遍手,用手巾擦干,从包袱里取出一套黛色男装。

  “娘,我跟他像吗?”胖墩儿不答反问。

  纪婵仔细看看,“眼下还不大像,以后应该是像的。”小孩的三庭五眼与大人不同,而且胖墩儿很胖。

  “也是。”胖墩儿夸张地吐了口气,“如果像,小马哥和朱大伯怕是早就认出来了。”

  纪婵竖起大拇指,给他的逻辑分析点了个赞。

  “那就不认了吧。”胖墩儿左手打开八仙桌的零食盒,右手取出一根猪肉干,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为什么?”纪婵不明白,见都见了还不想认?“你不羡慕橘子有爹吗?”

  胖墩儿老气横秋地说道:“橘子每天都有三个人轮流教训,我只有娘一个,耳根子清净得很呢。”

  纪婵登时扶额,这孩子真是妖孽了,要不是他小时候啃过脚丫子,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穿越者了。

  换好衣裳,娘俩手牵手下楼。

  “师父。”

  “纪先生。”

  小马和朱平听见下楼梯的脚步声,一起转过头,打了个招呼。

  “让你们久等了。”纪婵不好意思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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