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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宋师竹每隔三两月就要帮着李氏做这些计算的事情。她发现自己这个能力在管家中真的挺有空的。她娘在一旁打算盘,珠子还没拨下去,她口中的数字就出来了。

  宋师竹靠着两辈子都及其敏感的算术能力,总算在腊月十五前处理完这一年府里的收支结算。算完这些账本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一遍。

  螺狮拿着一盘子点心进来笑道:“姑娘,二太太又给各处送了糕点了。”

  二婶最近总是很有闲情逸致下厨,宋师竹每日吃到糕点的时候,就知道小冯氏的事应是很顺利的。

  不过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待到宋师竹从李氏那里听说宋祯祯要过继出去的事时,她特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埋在账本里太久,都不知人间世情了。

  “这是那孩子自己提出来的,早上亲去跟老太太与你二婶说了的。”李氏喝了一口茶,也觉得十分猝不及防,她这几日央了县里好些人做媒,一直在相看侄女婿的路上。

  宋师竹这些日子太忙,已经好几日没去看宋祯祯了。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她总是能从宋祯祯身上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而上一回见到她时,这股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跟李氏说过,就是怕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会把宋祯祯的处境弄得更加糟糕。如今想想,她好几回脱口欲出,又把话咽回去,果然是有原因的。

  李氏道:“她跟你祖母说,希望自己能被过继给族内没有子女的孀居女眷,她知道自己生来不祥,要是有愿意接受她的人家,她愿给她养老送终,就算以后出嫁,也不会违背承诺。”

  宋祯祯甚至连借口都帮老太太想好了,说可以对外说她生来便克亲父亲母,呆在父母身边会有妨碍。

  宋师竹总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有种大彻大悟的意思。

  她和李氏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之后,就知道她娘也是这么想的。

  李氏继续补充消息道:“你二婶说了,她说话算话,桢姐儿为她做了事,她要留要走她都不会阻止。”老太太那边则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让她帮着在族内挑一户好人家。

  李氏是真没想到,她还没为她相看好夫婿人选,宋祯祯就要先过继出去了。她留在宋家的好处肉眼可见,只要能从宋家门子出去,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任何人都不会小看她。小姑娘有直径不走,却选了一条这么弯的路。

  宋祯祯这是除了一个能见人的身份,什么都不要了。

  李氏先前觉得她只是小聪明,现在却有些欣赏她了。

  宋师竹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咱们别想那么多了,祖母、二婶、桢姐儿都做出决定了,咱们只要接受就好了。”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堂堂正正活着,更值得争取的了。

  克父克母的说法太毒辣了,宋祯祯许是带着情绪说出来的,她估计老太太不会对外用这个。

  不过宋师竹是真觉得这样的结果不错。

  冯氏少了一根眼中钉,宋祯祯在家里也不用那么不尴不尬不敢见人。

  因为说到这件事,母女俩又顺嘴聊了几句。宋师竹很满意地知道那个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小冯氏终于遭殃了。

  “你爹判了她八十杖,打完后就被她那些下人接走了。”李氏是知道妯娌和她见过面的,小冯氏无甚胆气,在牢里被吓了一夜,就什么都说了,丝毫不知道扯虎皮拉大旗才有活路。知道她的倚仗如此薄弱之后,宋文速战速决就判了。

  “那小冯氏现在怎么样了?”宋师竹好奇问道。

  “衙门里的板子哪有好的?听说身子被打坏了,如今养在宅子里,应该是在等着京城的消息吧。”一般杖刑,想把人打到哪种程度,都看差役的心情。李氏虽然没有见过她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但也知道小冯氏很难好起来了。

  宋师竹顿了一下,怕她娘又觉得她寻根究底,但她实在太好奇了,想了想,还是小声道:“二婶问出桢姐儿的爹是谁了吗?”

  李氏本来不大想说。不过……她看着她家姑娘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一幅不问出答案不罢休的模样,还是从嘴里道出了一个与他们家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

  宋师竹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大长公主驸马?”

  公主驸马这种字眼,感觉与他们家完全沾不上边。

  太陌生了。

  宋师竹连说出来这个称号都觉得十分奇怪。

  她看她娘的表情也是如此。

  李氏看着宋师竹一脸茫然,也道:“这些事你听听就好了。”李氏知道这些事后,唯一庆幸的是,那个让人陌生得紧的大长公主去年已经去世了。

  否则这个身世复杂的侄女,还真是会让他们家陷入极大的危机。

  小冯氏的故事并不出采。一个落魄伯府的嫡幼子出游时结交了一对姐弟,伯府少爷风度翩翩,俊美过人,小冯氏情窦初开,走了她娘的老路自荐枕席。本以为少爷能带她进府,可惜销魂一夜后,伯府少爷被生性好妒的长公主看上,尚主了。

  小冯氏欲哭无泪,不仅人色两失,还发现自己有孕了。碰巧冯氏母亲生了重病,冯太公不愿家业白送给嗣子,便拼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将小冯氏兄妹带了回去。

  孩子有这样身份尊贵的父亲,若是打掉,她极不甘心,养着又怕被长公主知道了,想了又想,才横下心来定下毒计,嫁祸给回来奔丧的宋姐夫。

  宋师竹听到这里,好奇道:“那那个驸马知道他们要这样这么设计宋家吗?”要是知道并参与了,那这驸马也算他们家的仇人了。

  李氏摇了摇头。

  据小冯氏所说,一开始倒是不知道,知道后驸马也很生气,甚至怀疑过孩子不是他的。可是后来公主迟迟无法生育,又有她在一边用血誓保证,驸马便默认了宋家的悲剧。他担心宋家进京宋祯祯也会到京城,所以才一直出手卡着宋文朔的调职申请。

  也就是因为宋家没有高位权臣,才会这般让人践踏而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宋师竹觉得这些事像听故事一样,实在是离他们家太远了。

  她不禁像平时看话本一样,评论道:“要是长公主先前知道这件事,这两姐弟肯定得遭殃!”

  李氏倒是庆幸长公主生前不知道这些。哪个女人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有别的孩子会有好脸色的,指不定连宋氏都要遭殃。

  要不是宋文胜与她说了,那样站在国朝顶层的人物,李氏先前连想都不敢想会与他们家有牵扯。

  反正公主已经不在了,那位驸马没了驸马身份后,听说日子也不太好过,以后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有了别的孩子后,许也不会再惦记着远在天边的外室女儿了。

  冯家那两姐弟唯一倚仗的不就是宋祯祯与驸马的父女血缘吗。

  李氏决定,一定要尽快办好过继和择婿的事,彻底断了这些贱人的想头。

  宋师竹听完这些后,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府里被她安排得焕然一新,宋师竹看着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新鲜感。她忙得十分有干劲。

  与此同时,她觉得她娘也挺有干劲的。过继之事比起大海捞针相看亲事容易多了,族里每家每户的资料都在李氏脑子里,很快的,她和老太太便商量好一个人选。

  腊月十八这日,李氏特地吩咐她安排一桌筵席,宋师竹先前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一早就进了宋祯祯的屋里,见着她身着一身淡红色斜襟长袄,脸上脂粉未施,头上毫无珠翠,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她原本相貌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如今那几分哀怨劲儿却淡了不少。

  见着宋师竹,她很是欢喜地叫了一声“堂姐”,又笑道:“我得多叫几句,以后就要改叫族姐了。”

  宋师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出声道:“今日来的妇人,我们都叫她三族婶。她脾气不太好,但是为人十分心善。她先前有过一个闺女,可惜不到三岁便和丈夫死在大火中,之后族婶便一直没有改嫁,以烙饼为生,族里很多小姑娘都吃过她送的饼。”

  其实这些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李氏相信三族婶的人品,三族婶也知道宋祯祯的事情。

  宋祯祯很认真地听完,又点头:“我知道的,堂姐不用担心我。”她顿了一下,“我以前就很羡慕堂姐有大伯娘的疼爱,三族婶以后就是我娘了,我会好好孝顺她的。”

  那种能抛弃她十五年的,才不是她娘。宋祯祯心中很是倔强地想。

  宋师竹笑了笑,又用手拂过她额上的碎发。她真的觉得她在宋祯祯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定胜天。她现在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汪清泉,淡淡的,没有任何危害。

  这个小姑娘心思这般清明,以后一定会过得好的。

第24章 桃花开(改错字)

  宋祯祯被过继出去的这一日,天光明媚,日头晴好。仪式和在场的人员都十分简单。

  宋师竹看一眼上头太师椅上的两位长辈。老太太穿着一袭富贵的宝蓝牡丹纹长袄,与对面身上的石青色棉袄洗得都快发白的三族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过宋师竹觉得,桢姐儿应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想着宋祯祯病榻上还一个劲儿叫着娘,她就觉得对这个小姑娘而言,情感上的满足也许远远重要于物质的充实。

  宋师竹叹了一口气,觉得她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宋家固然能让她吃用不愁,可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宋师竹自己,都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对待她。

  带着原罪的出身,永远是最可悲的一件事。

  也因着如此,宋师竹是真的以祝福的心态来看待这场过继仪式的。

  虽然宋桢桢要过继这件事,连开祠堂的资格都没有,但场上众人无疑都是十分轻松。

  宋文胜实在太忙,早便说了等除夕大祭时再把宋祯祯在族谱上的名字改到三族婶那一支下面,不过堂上要认亲的两母女却都不在意,宋祯祯在千禧堂中对着三族婶敬茶后,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起来后就矜持地喊“娘”了。

  三族婶梳着一个整洁的发髻,神色严肃,但看向宋祯祯的目光一直含着暖意。

  喝完茶后,她从身上掏出一块棉帕,一层层打开,拿出里头包着的一件看着有很有年头的金镯,套在宋祯祯手上,顿了一顿,道:“圈上了,以后就是我家的闺女了。”

  这句话说得诙谐,宋祯祯颤着一下身子,低着脑袋,再抬起头时眼里有些明显的水光。

  三族婶拍了拍她的肩膀:“给我做闺女,没什么好处。我的烙饼摊子每日都要出去,回家也不甚准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那些活要是能干,就看着干,不能干就等我回来再说。”

  以前是大家闺秀的人,突然就要跟下人一样干起那些脏兮兮的活计,三族婶也很是体谅她的心情。

  老太太的目光缓缓从宋祯祯身上划过,心中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宋氏对族里女眷一向优待,只要肯努力上进,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族里不会放任不管的。”

  接着李氏作为族长太太,又对着这对新出炉的母女说了几句类似母慈子孝的场面话。

  宋大郎和宋二郎看着这一幕,都无甚好说的。宋文朔和冯氏都没有出面,他们兄弟二人只是代替父母出面做个见证,两人对这个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妹妹心情都十分复杂。

  他们比宋三郎年纪大点,都记得小时候是怎么带着这个小妹妹一块玩耍的。但小妹与娘之前横亘着深仇大恨,身为人子,他们注定得站在母亲那一边。

  仪式过后,千禧堂里的人都一一出去了。宋师竹却留了下来。

  李氏看着上首闭目歇息的老太太,一下就知道闺女的意图了。索性宋师竹这段日子手上的活干得都不错,李氏也不管她了。

  屋里十分安静。宋师竹想了想,弄出了一点动静。老太太可是有心梗的人,要是被她吓出毛病就不好了。

  老太太一睁开眼睛,就见着大孙女在她面前的大脑袋,笑容十分灿烂,不禁道:“你怎么还不走?”她可是知道宋师竹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的。

  说来她那大儿媳也是放心,就这么把事情全托付给了一个小姑娘。要是过年时出现差错,可就要闹大笑话了。老太太也是当了半辈子族长太太的人,当年她一点一滴教李氏处理族务时,也没有这样一下子全放手的。

  不过……她笑了笑,人老了,年轻人要干什么,最好都不要多话。反正不过就是一场大祭,祭祀年年有,今年的排场虽然大了些,但错了也就错了吧。

  宋师竹总觉得老太太有些心灰意懒,眨眨眼道:“我好久没来陪祖母了,就想着和祖母一块说说话。”

  她说完,干脆挤到老太太身边一块坐着。铺着绒垫和皮毛的太师椅十分宽敞,祖孙俩都不是什么胖人,这样紧紧挤在一块,反而显出几分亲热劲。

  至少,老太太就觉得心情微微回暖了。她伸出手把大孙女搂在怀里,好半响才道:“你想要问些什么?”

  宋师竹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十分冤,她就是觉得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那里很是孤独,才想着陪她说说话的。她想了想,觉得这是不是老太太自个想要倾诉心事却不好意思说,便顺着梯子从善如流道:“祖母英明。”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家里就属你好奇心最重。”

  宋师竹受了这场冤,也不想什么都没得到,想了想,其实她还是好些问题想知道的。

  如今让二婶深恶痛绝的小堂妹已经不在了,她总觉得,要是祖母和二婶能握手言和就好了。听她娘说,老太太当时为二叔聘二婶时,就是因着对二婶实在太满意,所以才不顾她家中独女的身份,硬是为儿子娶了来。

  不过,宋师竹也没有想过要强行撮合,老太太和冯氏都是有主见的大人,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可以三言两语说通的。她就是打算为了家庭和谐试一试。

  她看了一眼恹恹的祖母,斟酌着措辞道:“这些日子二婶给家中各处送了好些糕点,祖母吃人嘴短,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宋师竹刚说完,手上就挨了一下打。她“啊”地叫了一声,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这是用的什么词?”

  宋师竹就嘿嘿笑了一声。

  老太太似是回忆,道:“你二婶最会做糕点了。当年她初嫁进来时,日日都要下厨,手艺着实不错。”

  “那以前祖母肯定吃了很多吧?”宋师竹插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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