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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挣扎着坐起来,正要叫人,就隐约听得前头传来了一阵哭闹声。

  竖耳细细一听,好似既有金氏的声音,也有另一道算得熟悉的,应当是施兰如的声音,不由冷冷一笑,金氏与施兰如就算闹翻了天哭塌了地,也得把她的屋子给还回来!

  杨婶好心,不一时又偷来看施清如,见她已经醒了,喜之不迭,小声道:“大小姐饿不饿?我们姐妹给大小姐留了一碗粥,一直煨着的,这便端来大小姐吃可好,既能填肚子,也能暖身子。”

  待施清如点头道了谢,便忙去厨房取了粥来,却是一碗杂粮粥,虽知道施清如素日没少缺吃少穿,到底也是主子,免不得讪讪的:“白粥只有那么多,之前大小姐又喝过一碗,实没有多的了,大小姐且将就些,午饭我们设法给大小姐多留些好点的饭菜。”

  施老太太与金氏都是贫寒乍富的,苛抠得紧,每日三顿主子吃什么,下人吃什么,都让婆媳两个把得死死的,休想多出半分来。

  譬如早饭,主子们都是白粥白馒头,下人却都是杂粮粥,连个杂面窝头都无,桃溪富庶,这样的吃食比富裕些的农户且不如,弄得下人们私下都怨声载道,只不敢当面说而已。

  施清如却是摆手:“杂粮粥就很好,多谢两位婶子,午饭也别替我留旁的了,仍熬粥即可,我才好些,且吃不得不好克化的东西。”

  说完低头小口小口喝起粥来,心里如何不知道杨婶何以有此一说,对施老太太与金氏的小家子气嗤之以鼻。

  喝完了粥,施清如出了一层薄汗,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红晕。

  杨婶见了,不由赞道:“大小姐可真好看!”

  以往大小姐几乎不出房门,偶尔见到了,也是低着头的,她竟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好看,那先头的大太太有多好看,可想而知,可惜命实在不好啊!

  施清如再次谢了杨婶的粥,便催杨婶回厨房了,“只怕二太太很快就要来了,仔细她知道了,又骂婶子。”

  杨婶倒不认为金氏这么快便又会再来厨房,却又实在怕她,到底还是应了一句:“那大小姐好生歇着。”端着空碗出去了。

  不想却是前脚才回了厨房,后脚便见金氏真个让杜鹃扶着又来了,不由暗道一声“好险”,与李婶一道,缩到了灶膛后。

第八章 循序渐进

  金氏行至柴房门前,喝了杜鹃一声:“给我远远的退开!”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进了柴房里,一见施清如,便没好气道:“屋子已与你收拾好了,你这便可以搬回去了!”

  最好在路上又吹了风,死了才好呢,又怕她真死了,她的帮手立时会把自己的秘密传得人尽皆知,差点儿没怄死过去。

  施清如却笑道:“二婶确定恢复原样了?那二妹妹呢,我方才迷迷糊糊的,好似听见她在哭,二婶莫不是打她骂她了?二妹妹还小呢,二婶慢慢教她便是。”

  这话摆明了就是戳金氏的肺管子,立时让她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好半晌方咬牙道:“自然恢复原样了,你待会儿一看便知了。”

  越恨施清如,便越是心痛女儿,想到方才女儿的痛哭流涕,还有苦苦哀求,再到满口的气话‘莫不是原来她施清如才是娘亲生的,我竟不是了?’,也不知道这次死妮子要与她怄多久的气才能好。

  偏她还不能与她解释个中因有,只能由得她误会,由得她受委屈,实在是……且待她收拾了死丫头,再慢慢的把女儿哄转回来吧!

  施清如点点头:“那便好,有劳二婶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有劳二婶,袁妈妈不是就住在隔壁清泉镇吗?二婶这便打发人去接她,就说我病了,请她来看顾几日吧,想来她一定会来的。”

  袁妈妈是祝氏的奶娘,服侍了祝太太多年,又服侍了祝氏多年的,极是忠心能干,所以祝太太早早就将她放了良,只她坚持要留下服侍,才一直没回自家去。

  当初祝氏含冤惨死前一段时间,可巧儿她小儿媳生孩子,她回去照顾小儿媳坐月子,等终于回了祝家时,祝氏已经装裹过封了棺,她既没资格叫施延昌开棺验尸,又得顾着施清如,是以虽怀疑祝氏死得蹊跷,更恨施延昌狼心狗肺,也只能将怀疑和恨意都压在了心底。

  此后便加倍精心的照顾施清如。

  可惜这样一个忠仆,注定是为施老太太与金氏所容不下的,不下一年,便被施老太太以不敬自己为由,赶回了家去,施清如要说情,也被金氏好一通说她“不孝”,只得含泪送别了袁妈妈,自此日子便真似的泡在黄连汁子里,说不出的苦了。

  如今施清如回来了,既要给娘亲报仇,光凭她一个人,再是知道得多,再是有万般的手段呢,也须得有人帮衬才是,所以第一个便想到了袁妈妈,定要先将她接了回来才成。

  金氏知道施清如好容易抓住了她的把柄,定要赚够本了才肯罢休,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会儿听得她又要把袁妈妈接回来,还是气得够呛,冷冷道:“大小姐既那么大的本事,还要我打发人去接什么袁妈妈,自己便把人接回来了不是?”

  话一出口,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施清如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之前可连话都从不敢高声说一句,对自己更是毕恭毕敬的,今日却敢直视自己了,还敢与她谈条件、要挟她,话也说得这般有理有据,自己竟不是对手……莫不是鬼上身了?!

  施清如闻言,也冷冷道:“我是本事大,却不是用在这些小节上的,而主要用来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把本事都用在了旁的事上,可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届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二婶可别后悔!”

  金氏叫噎了个半死。

  想到一旦真将袁妈妈接了回来,公婆与自家老爷跟前儿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糊弄过去,施清如如今便不好对付了,那老货更是个不好惹的,让二人一处了,岂不是更难对付?又是一阵头痛。

  却更怕施清如不定什么时候,便真个“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到底还是恨恨应下了:“我待会儿便打发人接人去便是!”

  半个时辰后,施清如让杨婶李婶抬着,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因而不可避免变得陌生了,却又于陌生当中,犹带着几分熟悉与亲切的屋子。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再不可能回来了,在她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她最想的便是还能再回这里看一眼,万万没想到,老天爷慈悲为怀,竟真给了她这个机会!

  施清如想着,已含泪慢慢的环视起整间屋子来。

  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是厅堂,临窗摆了长榻,曾经娘就是坐在上面,将她圈在怀里,教她说话认字,或是恬淡的做针线的;

  左边的屋子是卧室,右边则是书房,摆了整整两面墙的书,以前施延昌还在家苦读时,时不时便会进来找书,娘兴致好时,也会在长案前笔走游龙,写诗作画……可惜娘的闲情逸致很快便被那些个鸡飞狗跳和算计逼迫给侵占得所剩无几,直至彻底没有,最后更是连命都葬送在了这间屋子里。

  但这间屋子于施清如来说,依然是她心里最柔软,最让她安心的一处所在,她只要一回到这里,便像又回到了娘的怀抱里一般,可以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不必再怕任何的风刀霜剑!

  “大小姐,您身子还很虚弱,要不我们先扶您去床上躺着吧?”

  杨婶忽然开口,打断了施清如的思绪,她应声回过神来,忙吸了一口气,应了一句:“好。”

  由杨婶李婶扶着,躺到了床上,方向杨婶李婶道谢:“多谢二位婶子,等明儿我好了,再好生答谢你们。”

  杨婶李婶见她脸色惨白眼圈通红,说不出的可怜,都是暗暗叹息。

  虽说大小姐不知以什么法子,暂时拿捏住二太太,要回了自己的屋子,可她说到底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祖父母不疼爹不管的,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二太太?

  还不知道后边儿二太太会怎么对付她,还想什么答谢她们呢,且先顾好她自己吧。

  嘴上却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那我们就先去忙了,不打扰大小姐歇息了啊。”

  施清如知道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她们,点头弱声道:“那我就不耽搁二位婶子了,不过还得有劳二位婶子给我取了纸笔来。”

第九章 小露锋芒

  李婶闻言,就去右间给她取了纸笔来。

  亏得整个施家如今除了施远施运,都是睁眼瞎,又或是因为心虚,施老太太与金氏都十分忌讳进祝氏的屋子,连带其他人也等闲不让进,这屋里除了衣裳首饰以外的大半东西,包括那两面墙的书和一应笔墨纸砚,才能得以保全。

  施清如便飞快给自己开了一张方子,与李婶道:“有劳婶子拿了这方子去二太太那支银子,拿了银子后再去药铺抓了药来替我加五碗水熬成一碗,送来我吃。”

  先得有了好的身体,才能慢慢儿做其他的事,算其他的账,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让自己药到病除。

  李婶不认得字,但还是能看出来纸上的字又整齐又好看,比大少爷二少爷写的都强多了,大是吃惊,“大小姐,这、这……”

  没听说过大小姐会识字写字啊,怎么忽然就?而且听大小姐的意思,这还是一张药方子?那就更不可能了啊,大小姐几时这么本事了!

  施清如见李婶杨婶都一脸的惊疑,约莫能猜到她们正想什么,却不欲与她们多说,只道:“二位婶子只管拿了方子去见二太太,她一定会支银子的,我说等我好了后,一定会好生答谢你们,也绝不会食言。好了,我要歇息了,你们先忙去吧。”

  李婶杨婶见她说完便躺下,闭上了眼睛,到底没有再多说,对了个眼色,齐齐转身出去了。

  施清如这才吐了一口长气,裹紧身上的被子,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杨婶叫醒了:“大小姐,药熬好了,您吃了药再睡吧。”

  施清如睡了一觉,身上还是很无力,就着杨婶的手坐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后,她才道:“方才去支银子时,二太太没有为难婶子吧?”

  杨婶笑道:“二太太只是也有些吃惊大小姐几时学会的写字开方子,倒是没怎么为难我们,大小姐安心吧。”

  难听的话自然是免不了的,金氏那个苛抠刻薄的性子,全家上下谁还不知道?

  杨婶早就不痛不痒了。

  不过今日金氏明显心里有事,虽听得她们的来意后,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咬牙切齿的就像要吃人一般,又好似有些害怕与慌乱,却是只低咒了一句:“小贱人,咱们走着瞧!”,便给了银子,打发了她们。

  弄得杨婶与李婶都越发怀疑起金氏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施清如的手里来,只不敢多说多想而已。

  施清如点点头:“那就好。”

  心里却在冷笑,金氏吃惊的日子且在后头,只不过那时候她的惊就不仅仅只是惊讶的‘惊’,而是惊惧的‘惊’了!

  吃了药,又喝了粥,施清如很快在药效的作用下,再次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又是噩梦不断,还恍惚听见了一些哭闹争吵声和东西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只她实在睁不开眼睛。

  继续睡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又有人喂了她一次药,然后她便睡得越发的沉了。

  等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早上,施清如身上也总算有了几分力气,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杨婶来给她送粥和药时,见她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脸一下子笑开了花,道:“大小姐今儿瞧着可好多了,定是昨儿吃的药起作用了,大小姐可真厉害,真会开药方子呢。”

  施清如笑了笑,“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对了,昨儿我睡着时,感觉有人给我喂了药,是杨婶你还是李婶呢?太感谢你们了。”

  若不是她们心善,明里暗里的帮助照顾她,她就算暂时拿捏住了金氏,让金氏不得不答应她的一切条件,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杨婶正要说话,李婶领着一个五十出头,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妇人进来了,不是别个,正是施清如心心念念想见的袁妈妈。

  袁妈妈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施清如了,见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与少女时期的祝氏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眼圈一下子红了。

  却只是一瞬间,她心里的欢喜与欣慰便已被愤怒和心疼所取代,因为她看到了施清如干得起皮的双唇,看到了她满脸的病容,还看到了她骨瘦如柴的双手。

  她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施家之所以又肯接她回来的真正原因,只怕是姐儿已经好不了了,他们不敢再伤阴鸷,才答应了接她回来,见姐儿最后一面!

  袁妈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姐儿。”

  便几步上前,将施清如搂进怀里,低声呜咽起来,“都怪妈妈不好,当年妈妈若是说什么也不离开姐儿,姐儿也就不会……我便是死了,也没脸见老太太和太太去……”

  施清如能感觉到袁妈妈对她毫无保留的心疼与怜爱,大是触动与后悔之余,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毕竟与袁妈妈已太久太久没见了,上辈子分别时,她的懦弱也定然让袁妈妈很失望,更兼这么多年过去,再深厚的感情在时间和距离的冲击下,也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施清如虽然当着金氏的面儿话说得笃定,袁妈妈肯不肯来,来了后又肯不肯帮她,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袁妈妈早不是他们家的下人了,还有家有产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何必再回来趟施家这滩浑水呢?

  万幸袁妈妈始终如一的有情有义,也万幸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禽兽少!

  施清如想着,见杨婶李婶待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遂先与二人道:“两位婶子先去忙吧。”

  话音未落,余光忽然发现多宝阁上少了好几个花瓶和玉石摆件,其本身的价值还罢了,关键那都是祝氏生前最爱的,日日都要亲自擦拭把玩好几次,所以才能幸免于被做贼心虚的施老太太和金氏瓜分侵占,却在她一觉醒来后,不见了踪影!

  施清如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想到了她昏昏沉沉时耳边那些东西砸碎在地上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施兰如干的了。

  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八度,“劳烦两位婶子先去二太太那儿,替我带两句话吧。第一句是二小姐砸碎了的那些东西,我看在彼此身上好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只消二太太赔偿五百两,再就是让二小姐即刻去我娘坟前磕头认错即可;第二句则是这是最后一次,若二小姐再有下一次敢对我娘和我不敬,让二太太休怪我不客气!”

  杨婶李婶都目瞪口呆。

  五百两,大小姐这、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那么多银子别说二太太只怕根本拿不出了,就算拿得出,以二太太的脾气,也断不可能给大小姐的。

  她就算忽然会认字儿会开方子了,与以前的她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也应当是抓住了二太太什么大把柄,与二太太之间的差别,一样是鸡蛋对石头,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么,怎么想的呢?

  施清如却不管她们怎么想,直接催她们:“两位婶子只替我把话带到就是,至于二太太会说什么做什么,你们就不用管了。”

  可二太太肯定会把气撒到她们身上啊……杨婶李婶都是满脸的苦相,不过转念一想,金氏什么时候脾气好过了,且,指不定大小姐真能彻底的拿捏住她呢?

  遂应了一句:“那大小姐,我们这便见二太太去。”退了出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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