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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见那么大一个人,哭得眼泪鼻涕直流,隼跖拍了拍青露的肩膀,出声安慰。

第52章

  春夏相交时, 气候忽冷忽热,一日天空下起冰雹,冰雹砸在田地里耕种的农人身上, 将山梁上吃草的羊群惊得四处奔逃, 几乎同时,聚落里响起大人慌乱的叫声, 还有小孩恐慌的哭声,不多久, 便听见雷声震耳,雨水哗哗直下。

  在冰雹砸落时, 青露正猫在屋外清理淤塞住小水沟的烂泥与树叶, 来到丘墟后,关于西离干凉的印象早被他置之脑后, 西离十分辽阔,不同区域差异颇大,丘墟这地方气候相对暖和,雨水充沛,青山蓝天, 草木青翠。

  有几颗冰雹砸在青露的背部和肩部, 他懵了一下, 看向不断在地上滚动的小冰团, 这才意识到是冰雹。

  大的像禽蛋,小的似陶珠, 从空中不断坠落, 敲在屋瓦上当当响。

  青露站在屋檐下躲避, 看大雨倾盆,雨水很快在地面聚积成水洼, 路面泥泞。

  他发了会呆,那副模样很是忧郁,屋檐滴落的雨水飞溅在他脸上,他也没察觉。

  西离有很多新奇事物,但西离没有精通水利,能在大山上筑造拦洪水坝的奇人。

  丘墟三面环山,这些山都不高,这里沟壑纵横,人们住在台地上,根本不需要拦洪,这儿也没有城。

  可以想象,当年觋鹳来到西离,就知道他出行时的期许已经落空。

  他本该返回,踏上南归之路,但他滞留在西离,并最终因为医治死疫病人而被传染,病重身亡,埋葬异乡。

  羽人族曾经遭遇过大疫,觋鹳最清楚瘟疫的可怖,他在东甸救治那些浑身血污,哀嚎不止的病人时,必然已经知晓自己有可能无法幸免。

  当死亡降临在身上时,从不管你是老人还是孩子,是好人是恶人。

  西离距离羽邑极其遥远,青露想若是出发前,知道会前往这么远的地方,自己还有勇气出行吗?

  道阻且长,但这趟旅程收益丰厚,值得。

  青露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望向滴水的屋瓦,他掂起脚尖,伸手去触碰瓦片。

  在高地的宫城与祠庙的屋顶上都有瓦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建筑材料,西离的瓦当也是组合瓦,瓦板能互相扣合,瓦上设置有陶榫与陶槽。

  这样的设计巧思,被觋鹳记述在木板上,并附上图绘。

  青露想,等天气晴好时,总能碰上一支前往高地的旅队,觋鹭与他会携带上觋鹳的遗物,踏上觋鹳未能踏上的南归之路。

  那只青色的玉鸟,终将展开翅膀,跨越千山万水,飞回故土。

  屋中点起灯火,无论是冰雹,抑或是暴雨,都没让青南分神,他在调制药物,用西离巫师使用的巫药配方,试图制作出治疗西离疫(热病)的良方。

  雨仍在下,青露见隼跖披着雨蓑进入院中,他与对方互相点了下头,旅途相伴,结下情谊。

  隼跖的住所不在这儿,但他经常过来拜访。

  邻居是位牧者,赶着几只羊从外头回来,一只小羊羔远远落在后头,在雨中咩咩叫唤,青露跑进雨中,将小羊羔抱起,送进邻居家的羊舍。

  隼跖在丘墟的日子过得格外充实,丘墟是他外祖父家,他在这里很受欢迎,人们爱戴他,时常见他与冶练青铜的工匠一起劳作,同牧马人驯马,和族中勇士切磋武艺。

  有一日黄昏时分,青露见隼跖坐在山坡上教孩童吹奏口簧,一群孩子围聚在他身旁,他的演奏技巧十分精湛,引得田地里耕种的农人伸长脖子探看。

  西离人也喜欢吹奏口簧,只是没人像隼跖这么擅长。

  离开大鹰城距今已有四个月,青露对玄旸大哥的印象渐渐有些淡化,如今陪伴在觋鹭与他身旁的人,是另外一人,是隼跖大哥。

  青南用特制的工具将药粉收集,倒入一只小陶罐中,他抬头看眼坐在一旁,把玩纺坠,熟练将羊毛捋成线的隼跖,又把目光收回,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纺坠与羊毛都是青露的东西,他学会当地人纺织羊毛的技法。

  “西离的巫师有治疗热病的一套方法,巫师们总是声称他们能去除疾病,他们使用的巫药种类繁多,有些药材又十分怪异,到底有多少效果,没人说得清。”隼跖放下纺坠,朝青南靠近,他打量青南手中的小陶罐,他说:“这便是你用丘墟狢巫的巫药配方制作出的药粉吗?”

  青南回道:“我依据热病的症状将当地的巫药配方做了增减,还不知疗效如何。”

  青南将小陶罐递向隼跖,隼跖接过去,低头嗅了下药粉,又将陶罐还给青南,他说:“杏坡那边有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娃娃因为热病号哭数夜,我见狢巫去过,没能治好那娃娃,再这么拖下去就要没命了。小娃娃实在难养,长至七八岁才有守护神看护,才不容易夭折。”

  “我还有一味药需要研磨,稍后,我过去看看。”青南回道。

  “我和你去。”

  隼跖解下蓑衣,坐在火塘边烤火。

  与西离人交谈,青南需要一位转述人。

  边烤火边环视周边,隼跖看见木案下的篮子与及篮子中半成品的衣物,那样式显然是条羊毛斗篷,青露懂纺织,手很巧。

  “你们东西不少,回程得有一匹马来驮运。”

  听见隼跖的话,青南抬起头:“唯有懂得驯马技巧的人才能驱役马儿,西离人严禁将这方面的知识传授外人,再说回程还得翻山过河,人能通行的地方,马不一定行。大部分东西都不会带回去,路途遥远,只会携带必要的物品。”

  “就像玄旸,一件斗篷,一副弓箭,腰间几样随身小工具,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隼跖说道。

  隼跖随口提起的这个人,青南自从离开大鹰城后就极少提起。

  玄旸。

  玄旸离开大鹰城那个凌晨,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空中的月明亮而皑洁,无论是气味,或月亮,在寝室的门窗紧闭时是闻不到也看不见,直到有人打开了一扇窗。

  将屋中两人的气息冲淡,让风拂去沾染在衣衫上,属于青宫之觋身上独有的香气,那是熟悉的鬯酒气息,打开窗户的人不想带走这份会令他眷恋不舍的味道,气息的主人能轻易改变他属于旅人的浪荡性情,能令他寸步难行。

  油灯在风中险些熄灭,直到它被青南拿到避风的角落。

  灯火于漆黑的屋中宛如萤火,潮湿的空气扑在脸上,眼睑合上,又缓缓睁开,能模模糊糊看见夜幕中庭院的轮廓,看到远离树梢挂在东方的月亮。

  当月亮隐匿,太阳升起,日夜便完成新一轮交换。

  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玄旸弯下身,捡起昨夜脱去的衣物穿上,他穿戴的动作麻利,很快把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也束起。

  “城中有支江皋族旅队,他们携带大皋城制作的白陶、鹰笄与及玉虎头项饰前来大鹰城做交易,我从鹰膺那儿打听到,他们秋天会离开,在盘城乘船,渡江返回大皋城。青南,你从大鹰城前往西离,路途上不耽误的话,四个月内能往返,你回程可以跟随这群江皋人南下。

  怀水的源头便在大皋城,你沿怀水而下,抵达鱼埠,再从鱼埠返回羽邑。这条路最是便捷,也最安全。具体路线我画在一张皮子里,放在木案上。”

  木案上有一卷皮革,青南移动油灯的时候就发现,此时才将它拿起,打开察看。

  走这条路线,意味着青南不会再途径文邑,也不可能路过玄夷城,回程他与玄旸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这条路线最短,也最安全,不用横穿战火纷纷的高地与动荡的地中。

  这是最佳选择。

  “我见过这支旅队,就住在冶炼作坊旁,他们都是大皋城人,听闻他们是大皋君亲派的旅队,时常前往高地做交易,熟悉路途。”青南的手指摩挲那卷绘有路线图的皮革,他的声音平和。

  凌晨的风吹拂进室内,青南身上的丝织物轻盈飘动,他穿着贴身衣物,长发披散,五官轮廓隐匿阑珊的灯火中。

  “西离近年变得又干又冷,有苦寒之地的称呼,那里不同南方,你们夜晚宿营要留心,夜间常有气温骤降的情况,人与家畜在野地里冻死的事时有发生。西离广阔,聚落与聚落之间往往离得很远,是旅队在连接这些地方,旅队途径的路往往也是劫匪出没的地方,务必小心通行。”

  玄旸披上斗篷,拿起一串哗哗直响的东西,那是旅人随身的各式小工具,他将它挂在腰间。

  青南回道:“这些事,我有耳闻。”

  穿戴整齐,玄旸在青南身旁坐下,他从布包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青南。

  一件小巧的木骨制品,上面刻有岱夷符号,系着条短绳,崭新。

  “何物?”

  “护身符,我做的。”

  显然是岱夷的护身符,而且还是赶工制作的,崭新。

  “我是巫祝。”青南似乎笑了。

  “知道。”

  玄旸摸了下他的脸,青南抬起脸庞,果然嘴角有淡淡笑意。

  身为巫祝经常送别人护身符,还是第一次收到他人送的护身符。

  “西离常有疫病发生,热病最为常见,感染后便体乏无力,四肢酸疼,有些人能自愈,有些人会落下病根。此病似乎没有治愈的方法,只听说多发生在圈养家畜的人家。西离人相信灾厄降临前必有征兆,路途要是借宿的人家中有家畜流产,就立即离开,不要靠近。”

  玄旸的话让青南感到诧异,他说:“我以为你从不相信征兆。”

  玄旸说:“西离历来危险,高地人与它邻近,但很少有高地人去西离。传闻西离有比西离疫更危险的疫病,不得不谨慎。所谓的征兆,也许毫无关系,也许有那么点联系。”

  “玄旸,我向各贞仔细询问过西离的近况。”

  “你如何听懂各贞的话?”

  “隼跖为我转述。”

  “几时的事?”

  “前些时日。”

  玄旸从布包中取出一只鼓鼓的布囊,布囊被放在木案上,他道:“西离远离大海,那地方不产海贝,西离人又十分喜爱这种东西。地中的漆器能从西离人那儿换到牛羊与吉金,海贝能换到任何想换的东西。”

  那是一大包海贝。

  不只是西离人,高地人也喜欢海贝,当然不是普通的海贝,而是那些美丽又罕见的海贝。

  “我有海贝。”青南知道布囊中都是海贝,而且玄旸的海贝品类稀有,很贵重。

  “带上,路上用得到。”

  玄旸起身,他走至窗前,他在看月亮的位置,在确定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该离开了。

  将窗户关上,玄旸回过头,看向青南,而对方沉默看着他,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沉寂许久。

  “我走了。”

  玄旸朝房门走去,正准备启门离开,听见身后声响,他立即停下动作,没有脚步声,青南光着脚,是气息,那萦绕不去,属于青南身上独有的气息,告知玄旸两人之间的距离。

  距离很近,近到伸手就能够到。

  门咿呀启开,空气对流,油灯瞬间熄灭,青南失去重心,他被玄旸狠狠抱住,推倒在墙上,手腕死死扣住,那是不曾见过的,近似暴戾的举止,带着犹如狂风暴雨般剧烈的情绪,他听见玄旸咬牙的声音: “青南,别让我找不到你。”

  拿宗的岱夷武士,有他人不具备的勇气,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仿佛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旅途顺利,我秋时能南归。”

  手臂被勒得生疼,胸腔吃力地呼出空气,两人相触的肌肤在发烫,青南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两人不再言语,互相撕扯,死死纠缠,青南的丝袍被揪得发皱,玄旸的发带被青南扯落。

  奋力拥吻。

  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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