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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来时还没有呢,说不定是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符柏拾起满地碎纸片,心里正难过,二哥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神秘道:“三弟,你知道我方才发现了什么吗?”

  没等符柏回答,二哥已按捺不住兴奋,声音更低:“我看见大哥拿到了一面镜子,偷偷摸摸藏起来了。”

  “镜子?”这下符柏是真的惊讶了,立刻联想到自己刚才看见的,“什么镜子值得他藏?难道……是琉璃镜?”琉璃镜可值钱了,听说只有贵人才能用上。

  这下二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了:“什么琉璃镜?就是铜镜。”他见大哥不在,补充道,“不过那镜子一看就很值钱,价值连城哪!也不知道师父从哪儿弄来的。”

  “说不定不是师父的。”符柏嘟囔。

  仵作月钱不高,勉强糊口,怎么可能买得起二哥眼里的宝物?

  这句话没叫二哥听见,他同样厌恶姜遗光。二哥说完这句,远处传来陈丁旺的叫骂,他一缩脖子,立刻转身跑了。

  陈丁旺看二师弟顺眼点,远远地朝符柏招招手,示意他跟上,一道回去。

  三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然,若是家中有钱也不会干仵作这行当。在府衙里干活儿能走个关系,买地时便宜几分,老姜头就厚着脸皮又给自己徒弟要来了份额,但仵作这活儿到底不来财,又沾几分晦气,是以至今三人都未成家,一块儿住在同个小院里,白日搭伙吃饭,夜里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日,天没亮符柏就早早起身。今日轮到二哥做早食,能听得厨房里传来的响动,符柏爬起来打了水提去厨房烧,烧得滚烫后,又兑些冷的舀进木盆里,轻手轻脚地敲开大哥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房内无人。

  符柏叫了几声也没回应,伸手一摸,床褥早就凉了,也不知他离开了多久。

  天才刚亮呢。

  符柏觉得奇怪,正要抽手,指尖摸到某个冰冷坚硬的事物,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竟是面不过大半巴掌大小,磨得水亮晶透的铜镜,透着幽幽的暗金色光芒。

  房门外传来二哥的询问,鬼使神差地,符柏迅速将镜子塞进自己怀里,拢好衣领,转头往外走,迎头碰上二哥。

  二哥奇道:“你怎么回事!倒个水盆这么久?大哥起了吗?”

  符柏心跳得几乎蹦出胸腔,手心冒出冷汗,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还能假做无事地给二哥回话:“我也不清楚,一进来就没看见大哥,他有事一大早出去了么?”

  “出去了?”二哥纳闷,“我没听见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

  仵作的活儿清闲,平常无事去衙门打扫就好,但若被发现偷懒也是要被责问的。近日因为姜遗光的缘故,衙门的活计多了,平常都是陈丁旺带着他们,今日陈大哥不在,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衙门。

  陈丁旺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已经将房间寻了个遍,又去问过陈丁旺常去的赌坊,同样没找着人。两人惴惴不安,符柏则是在担心惧怕之余,多了几分庆幸。

  二哥今日一直同他在一块,想藏东西都没地儿。符柏心惊胆战遮掩一天,总算混了过去,现在他开始担忧这面镜子该如何处置。

  符柏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偷拿,他该把镜子还回去的,但只要一冒出这个想法,就好似有一把刀子在他心里头剜肉,他注视着镜子的目光,满是痴迷渴望,犹如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望着眼前清泉,绝不愿放手。

  反正大哥不在。

  等他回来,我再放回去。

  可是直到第二天过去,陈丁旺也没有回来。

  师兄弟二人彻底慌了,请了一日假四处去寻,却怎么也找不着。这几日府衙里事儿多得很,二人战战兢兢去禀报,想求些人手寻一寻,反被臭骂一顿。

  凶案好不容易告破,这时说有人失踪,岂不是让那位裴大人难看?更何况,柳生是什么人?陈丁旺又是什么人?凭他也配?

  “算了……大哥没准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来得及说。”

  “也是,过几日说不定就回来了。”符柏附和。

  两人互相说着自己都觉得虚假的话,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沉默。

  陈丁旺消失前一日穿的外裳还搭在椅子边,就算有急事,总不可能穿着中衣就跑了吧?

  又过了许久,天都要暗下来,符柏才听见二哥满是恐惧的沙哑声音。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

  “什么?”符柏不解。

  “我们不是去收拾过那个灾星的屋子吗?会不会是因为他?”二哥面色苍白,死死抓住符柏胳膊,抓得他生疼,“那个晦气的扫把星,你说,师父死了,大哥不见了,接下来会不会是我们……”

  “不,不会吧?”符柏吓了一跳,脸色也开始发白,“他不是已经被关进死牢了吗?”

  “他又没死!”二哥声音猛地尖锐起来,“他没死!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符柏没敢吭声。

  对方的眼神诡异又可怕,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念叨着什么。符柏凑过去一听,才听出来他在诅咒。

  他在诅咒姜遗光去死。

  二哥……疯了?

  符柏打了个寒颤,蹑手蹑脚往屋里去,反手拴上门。他胸口藏着的镜子经过整日奔波并没有捂热,冰凉坚硬,寒气直往里浸。符柏刚取出镜子便忍不住脸贴上去,面露痴迷。

  什么师父、大哥、二哥,他全都不管了,又是贴又是蹭,好半天后,才鼓足勇气翻过镜面。这一眼,登时吓得符柏魂飞魄散。

  镜子里照出的不是他,而是陈丁旺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脸!

  铜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到陈丁旺那张满是血迹的怨恨的脸,他哆嗦着解下衣服丢过去盖住,将镜子包起来,不管不顾往外冲。

  住处附近有口井,黄昏时无人打水,符柏冲过去便将镜子丢了进去,听见里头传来闷闷的落水声才安心不少,喘着粗气慢慢往回走。

  二哥还蹲在院里,两眼发直,不断念叨,根本没管符柏为什么突然惨叫一声,再度冲出房门。

  符柏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已经丢下井的镜子竟又出现在桌上,陈丁旺那张脸在镜中盯着他笑,诡异又可怖。

  “不是我害的你,我没害你……别找我,别找我……”

  符柏又哭又叫,捶胸顿足,头发披散凌乱,衣服也给扯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已经彻底击溃了符柏的心智,叫他无法思考,只疯疯癫癫地绕着院子转,忽地,他脚下一滑,跌在二哥身前。

  二哥还在念叨着咒人的话,诅咒姜遗光要下地狱。符柏听到姜遗光的名字,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对,这镜子肯定是他的,还给他就好了。

  一定是他的!

  一定是……

  ……

  姜遗光被关在大牢最尽头的一间监房里,外面守卫森严,仅有高墙上一扇小窗泄进几分月光,他靠着墙边坐着,并未睡着,思考自己该如何越狱。

  耳尖一动,他听到某种动静,猛抬起头,正看见从窗户里抛进来的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铺满稻草的地面。

  “谁?”姜遗光出声询问。

  窗外无人应答。

  姜遗光低头看去,那是一面不过半个手掌大的铜镜,磨得光亮,月光下反照出幽幽金光。

  镜子?

  姜遗光有些不解,等待片刻,还是下床走去,准备弯腰拾起。

  他的脸映入镜面的一刹那,光芒大放,将整个昏暗牢笼照亮一瞬。

  光芒暗下后,牢房中人已消失不见。

第4章

  刺目的光散去,短暂眩晕过后,姜遗光立即站稳身体,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天色阴暗,日光穿不透层层乌云似的,风猛烈到几乎能将人刮跑。他站在一条不算太长的队伍末端,位于他身前的少女正好向前移动一位,姜遗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守在房屋外圈层层把守的衙役与士兵们齐齐转头看向自己。

  “快跟上。”见有两个衙役要上前来,排在姜遗光前一位的少女立刻低声警告。

  姜遗光扫一眼那少女,她呼吸低浅,隐约能感知到身上温热,不似邪祟,前方排队的人也都带着活人气息,便跟上前一步。

  那些衙役们停顿一会儿,半晌,慢慢僵硬转回去。

  姜遗光低声道:“多谢。”

  心中微讶。

  方才他还坐在湿冷昏暗死牢内,不过一晃眼,便换了片天地,任谁也难以反应过来。

  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传来,知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更觉怪异。

  这儿不是大牢,看上去……也不是柳平城中任何一处。

  礼房、把守官兵衙役、搜身……科考?

  年幼读书时,曾教导过他的夫子同他说过科举的流程。学子需经过县试、府试后成为童生,又经院试考核方才成生员,俗称秀才,再经历往上的乡试、会试、殿试等,择出天下读书人向往之榜样。

  他的夫子是一名举人,因受舞弊案牵连失了大好前程,即便后来还了清白,也再无出仕机遇。夫子将希望都寄托在虽年幼却已显示出不俗的学生身上,与他详细描述过自己几次参加考试的情形。

  科举一途,既是通天大道,也是多少读书人一辈子跨不过去的天堑。朝廷为了稳固根基,也是设下重重关卡,以免择上学术不精者。

  以县试为例,为防止冒认身份,县试时需要五位学子互结作保,其中任何一人出事,都会牵连到其他四人,五人互相指认身份担保后才可入场考试。姜遗光就是因无人愿意同他担保,至今都没能踏入县试考场。

  但不妨碍他远远围观过。

  的确像是县试,又有许多不同。四周景象朦朦胧胧模糊得看不清,好似包裹着一层雾,唯有队伍前用作考场的礼房高大清晰映入眼帘。

  巡逻的士兵与衙役们虽身着皂吏官服,面容却模糊不清,隐约泛着死人才有的腐臭气息。

  唯有这一列正排着队的人,带着活人的生气。

  经历过这些天的离奇诡事,姜遗光自然不会以为那些衙役官兵们是活人,恐怕这场考试另有蹊跷,但他无法离开——

  姜遗光有种预感,贸然脱离队伍,一定会被杀死。

  队伍最前方站出来两位似乎是主考官的官员,圆领青袍,上绣白鹇,其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卷轴抖开,大声宣读着什么,但那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近乎无意识发出的梦呓,竟一个字都听不清。

  “糟糕……”前方少女轻皱眉,微微侧头同姜遗光搭话,“你能听清吗?”

  除她以外,姜遗光能看见前方不少人也低低交谈。只是他不便越过少女与那些人询问,只得作罢。

  他摇摇头,露出一个温和又疏离的笑:“我也听不清楚。”

  他总是这样,表现得格外无害。

  少女眉头锁得更紧,斜眼打量他几眼,前方人往前移动,她顺势向前走一步,姜遗光跟上去。她低声问:“你是头一回来?你的镜子呢?”

  姜遗光不明其意,但立刻想到那面引发异变的镜子。他不知那镜子是什么,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反问:“既要问我,为何不说你自己?”

  少女本以为眼前没见过的这人会是第一次入镜,没想到看着不像,便老实答道:“自然是收起来了。”又一张望,皱皱眉,“看样子这回是真考科举,也不知考题是什么,你书读得如何?可有考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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