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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安无雪笑容一顿。

  他没说话,谢折风却兀自接着自言自语般道:“都是一个人。”

第16章

  都是一个人。

  说者似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低低的嗓音随着花车旁的锣鼓声一同飘远,消散在孩童笑语中。

  这话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

  快到安无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听谢折风提过好几次“故人”。

  除了上一回他听出是自己之外,他从未在意过。

  浮生渺渺,能在出寒剑尊口中称得上一句故人的,双手数不尽,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他。

  但现在谢折风却和他说,所提所言,皆是一人。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

  谢折风似是心中另有其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花车走后,这人看向那城中央承天入云的照水剑,眸色幽幽。

  须臾。

  谢折风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安无雪茫茫地跟在谢折风身后。

  照水城歌舞升平,白日摊贩列于两侧,行人繁匆。

  凡人与修士共存之地,修士一般不会平白无故凌空而行,他们一前一后,隔着川流,就这般走回了客栈。

  直至谢折风走到了房门前。

  安无雪还立于阶梯中段。

  他抬眸看着谢折风的背影,倏地问:“谢道友,你说你想帮你的故友多看看照水城的人间——他不在了吗?”

  谢折风的背影似是僵了一下。

  这人没有回答。

  出寒剑尊即便用大成期的分身乔装出行,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辟谷期的炉鼎有问必答呢?

  但他已经得出了答案。

  谢折风口中的故人,居然当真是他。

  他轻笑了一声。

  心中茫茫散去,不可抑制的荒谬感冒上他的心头。

  谢折风这算什么?

  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千年高处不胜寒的某些刹那,想起他这个曾经为师弟呕心沥血最终却误入歧途不得好死的师兄,一念之间有些许缅怀?

  他曾以为谢折风不放过他手中符纸的蛛丝马迹,只是为了赶尽杀绝。

  可如今回看,这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要亲自去云剑门探查的?

  他宁愿谢折风忘了他。

  何必呢。

  这世间,爱也好,恨也罢,亦或者是怀念或者怨怼,都是铭记与羁绊。

  他不要。

  他不想要。

  他走上台阶。

  与谢折风擦肩而过之时,他停下脚步,徐徐道:“凡人朝夕一生,人死魂灭,修士也不例外,死了便是死了。既然故人都已经不在了,谢道友看得再多,也看不进那位故友的眼睛里,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且,他未必——”

  未必希望见到这般偶尔念及往昔才捡起来的所谓怀念。

  他没说下去,收了声,越过谢折风,回了自己那间客房。

  房门刚刚合上,他便猛地舒了口气,转过身,背靠着房门,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发呆了好一会。

  外头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谢折风也进屋了。

  安无雪也起身祛了身上尘土,行至桌旁,给自己沏了一壶温茶。

  他将热茶倒于杯中,茶水没过杯面溢到桌上,他仍维持着倾倒的姿势,直至热茶在桌上淌开一大片,壶口流不出水。

  他晃了晃白玉壶,里头一点水声也没有。

  于是他放下了。

  -

  是夜。

  月上了梢,万家灯火一片又一片地熄灭,整个照水城缓缓陷入沉眠。

  人来人往的客栈都只余下门外一盏小灯,大门虚掩,内里瞧不见来往的人影。

  昏暗的房中。

  谢折风打坐于床榻之上。

  他这样已经整整一日了。

  从城主府回到客栈之后,不知是那巨大的照水剑看得多了,还是花车的香味萦绕不去,亦或者是宿雪那几句逆耳的实话太过无懈可击,被他封存在识海深处的心魔终于找到了机会,悄然冒头。

  他一闭眼,一道与他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声音从识海冒了出来。

  “你已经是两界之首,何必还守着那么点微薄的复活师兄的希望?这几百年来,你寻养魂树精,找复生之法,欲查当年真相为师兄正名,可你得到了什么?”

  “师兄死了千年之久,这世上再没有你的牵挂,何不重立无情道,探寻那从没有仙者摸到过的更上一层楼?”

  “……宿雪说的不对吗?什么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你看得再多,你的师兄也看不到了不是吗?既然他都看不到了,与其自欺欺人,不如把这些都毁了!凭什么师兄看不到,这些安享四海万剑阵庇佑的芸芸众生却能看到呢?”

  “你永远体会不到苍古塔有多冷,遇不到愿意为你一件衣裳踏足极北境和星河道的人,下不了一盘完整的棋,回不到相拥而眠斩妖除魔的少年时。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这些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

  “……”

  字字句句,皆是刻薄至极的诘问。

  谢折风并非无动于衷。

  千年来,心魔的纷杂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反驳过,质问过,自省过。

  他曾疯了一般翻遍落月所有古籍,只为寻追魂之法。

  同一个伤口,割开的次数多了,不是不疼,而是习惯了痛楚。

  他一动不动地打坐着,正待运转清心法诀压下杂念。

  心魔察觉出此言已经无法动他心绪。

  又是一道仿佛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自另一处缥缈而来:“你不觉得你对那个辟谷期的炉鼎太纵容了吗?”

  清心诀念至一半,骤然停顿。

  “当时云剑门将宿雪带上落月峰,你不愿他带着师兄的脸成为他人的炉鼎,这才留下了他——你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吧?”

  稍稍舒展的眉头猛地紧皱。

  云舟和云尧带着宿雪上落月峰之时,他正好要出门寻浊气之源的线索。

  画像呈至他面前,宿雪站在长阶之下,低着头,似是在畏惧。

  画像之中的人的外貌和师兄格外相似。

  而宿雪已经被打上炉鼎印,若是他不留下,还不知要顶着那张脸,成为其他什么人的炉鼎。

  因此他将气息引入炉鼎印,把人留下,想着只不过是落月峰日后多养一个闲人罢了。

  当时宿雪从始至终低着头,他又不在乎宿雪这个人究竟如何,走得匆忙,并未细看。

  直至他归山,山门前摘下帷帽的那一面……

  “……你容忍他不止一次的僭越顶撞。那晚养魂树下,他一个自凡间而来的蝼蚁,看到你的异状,你既不杀他,也不同他提及此事。这些你都可以告诉自己,你不过是因为他那张脸,对他更加宽容。可你来照水城之后在干什么?”

  “你不想见他失望,竟想为他买花灯!你被他牵动心绪——”

  “住嘴。”

  心魔反倒猖狂地笑了起来:“你觉得他不仅长得像师兄,还在他身上找师兄的影子。你明明知道宿雪不是安无雪,你却在他身上饮鸩止渴。”

  谢折风身形一滞。

  千年时光中,生灵之数如恒河流沙,不是没有出现过和师兄相似之人。

  他从未驻足。

  师兄是师兄,他人是他人。

  可宿雪……

  为何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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