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洛千涧还是微蹙着眉：“妈，你没事吧？”

　　何如烟从蒲团上站起来，温柔着声音：“没事，千涧，妈妈只是在祭奠一位故友。他年轻时就去世了，又没其他亲朋好友，我想起来便给他烧点纸而已……千涧，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件事？”

　　洛千涧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几秒之后回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犹豫要不要说，但……算了，还是先不用这事儿来烦你了。不过妈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叫爸回家陪你？”

　　听到洛千涧提起洛琛，何如烟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不用！”

　　洛千涧困惑地看着何如烟，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何如烟顿了顿，缓过神来，再度温柔地解释：“真的不用了，千涧，你爸爸现在虽然把公司交给了你大哥，但还是有不少事要忙……你这孩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说叫你爸回家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洛千涧只好点点头：“那……好吧，妈你没事就好。”

　　“没事，我祭奠下故友而已，这眼睛是被烧纸的烟熏到了，不碍事。”何如烟接着又说，“千涧，妈妈不想让你爸爸担心，所以今天你看到妈妈给老朋友烧纸这件事，就不要跟家里其他人说了，尤其是你爸爸，好吗？”

　　洛千涧叹了声气，又特意看了眼被何如烟放得端正的遗照，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妈，你这个朋友年轻时是怎么去世的？既然是这么多年都还记得上香的好朋友，怎么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得到了洛千涧会保密的承诺，何如烟完全放松下来。

　　被问起遗照上的人，何如烟顿时陷入年轻时的回忆，一时竟更加感伤了。

　　“他叫慕卿，是妈妈认识很多年的朋友……我和你爸爸年轻时不懂事，伤人伤己，连累了你慕叔叔，他不幸在车祸里去世了。”何如烟说着，再次落下泪来。

　　洛千涧上前给她递纸巾，像个孝顺的好孩子一样安慰道：“慕叔叔去世这么久，妈你还惦记着他，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要伤心了。”

　　听到这话，何如烟霎时更止不住眼泪。

　　洛千涧又陪了她一会儿，最后看着何如烟把慕卿的遗照藏进了花房的隔间里。

　　……

　　几天后，洛千涧在学校图书馆，“不慎”撞到了勤工俭学、在图书馆打工的同校学长柳蔚。

　　“不好意思啊，学长你没事吧？”洛千涧歉疚问。

　　柳蔚本来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突然被撞了一下，下意识便感到不满，但一扭头看到撞他的是个容貌精致过人、态度又挺友善的学弟，柳蔚便生不出不满了。

　　柳蔚调整了个笑容出来，摇了摇头：“没事，不要紧。不过，你怎么确定我是学长的？我长得一看就不年轻了吗？”

　　洛千涧失笑：“学长误会了，其实是我之前就认识你，你是经济学院研二的柳蔚学长吧，上次你们辩论队比赛，我刚好有去现场观摩。”

　　柳蔚点了点头，更加友好地回答：“原来是这样啊，对，我是经济学院的，具体来说是经济思想史专业的。你也是经济学院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之前只是凑巧去看了辩论赛。”洛千涧没特意说自己的专业，但紧接着恭维柳蔚，“柳学长这个专业听起来好高深，我不了解经济学科，之前都没见识过。”

　　柳蔚闻言忍不住有些自得，却又按捺下来，一脸稳重地说：“哪有这么夸张，就是普通的一个专业而已，只是你不是学这个的，没听过才觉得新鲜。”

　　虽然是这样说，但柳蔚不禁下意识更“喜欢”洛千涧这个学弟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好学弟。

　　“柳学长好谦虚……对了，柳学长，我有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但我又太好奇了，所以很想问问你……”洛千涧迟疑地说。

　　柳蔚毫不犹豫：“没关系，你问吧。”

　　洛千涧点了点头，轻声问：“是这样的，我父母有个也姓柳的好朋友，前几天我还和那位柳阿姨打过招呼。刚才碰到学长，我才突然想起来，柳学长和那位柳阿姨长得有些像，而且都姓柳，不知道柳学长的母亲是不是叫柳若呢？”

　　柳蔚惊讶：“你父母认识我妈？没错，我妈就是叫柳若，你父母是？”

　　洛千涧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没认错就好，不然我就太尴尬了。哦对，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洛，叫洛千涧，父母的话，我爸和柳阿姨似乎更熟，他叫洛琛。”

　　听到“洛”这个姓和洛琛的名字，柳蔚照旧惊讶于这么巧，但并不像洛琛和柳若两人被洛千涧撞见时那么心虚，还更放松下来。

　　“原来你爸爸是洛叔叔啊，那确实我们两家长辈挺熟的，洛叔叔这些年很照顾我们家，多亏有他帮忙了。不过以前没跟洛叔叔的家人见过面，这次居然还让你先认出我，真是有点尴尬……”柳蔚说着尴尬，却笑得更亲近了。

　　刚好到了午饭时间，图书馆里不少学生起身出去吃饭。

　　柳蔚便提议：“既然这么巧认识了，要不顺便一起吃饭？”

　　洛千涧有点为难地回答：“这个……有点不巧了，我刚好有约了……要不下次吧？”

　　柳蔚稍显失落，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好啊，那一定要有下次啊。嗯……方便问一下吗，学弟是和恋爱对象有约了吗？”

　　洛千涧愣了下，讶异地摇头：“不是，我还是单身呢，只是约了其他同学。柳学长突然这样问，让我有点意外，不过幸好学长问了，不然让学长误会我有男……我是说恋爱对象，就不好了。”

　　柳蔚表情温柔，却顺着洛千涧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对了，要不这样吧！”洛千涧似灵光一现，“我也觉得‘下次再约’这种话太敷衍了，为了表示诚意，要不我们现在就约定好吧？这周六正好是我爸生日，柳学长不介意的话，到时候和柳阿姨、还有青青弟弟一起到我们家吃晚饭，好不好？”

　　这个邀约，让柳蔚高兴之余，又有点犹豫：“这……去你家，会不会不太方便？”

　　“怎么会呢，柳阿姨是我父母的朋友，柳学长又和我同校、还这么有缘认识了，你们一家人能出席我爸的生日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柳学长就给我这个面子，好吗？”

　　洛千涧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果柳学长忙不过来的话，不去也没关系的，是我想一出是一出太冒昧了，忘了柳学长学业应该很忙，还要在图书馆兼职，时间肯定不够用……”

　　洛千涧都这样说了，柳蔚不想让他失望和难堪，也不想显得彼此关系疏远，便点了头：“没有没有，我再忙，洛叔叔的生日宴也不可能不出席啊。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家就跟我妈说，周六那天……”

　　“那天我直接让司机来接柳学长你们吧？柳阿姨住在大学城这边，离洛家太远了，哪有让亲近的客人自己奔波的道理。”洛千涧笑道。

　　“对了，还想拜托柳学长跟柳阿姨和青青弟弟都说一下，对周六要到我们家给我爸庆祝生日这件事保密，不要让我爸提前知道，算作一个生日惊喜吧，好吗？”

　　柳蔚看着洛千涧眉眼带笑的模样，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保证道：“我知道了，一定保密！”

第5章

　　洛千涧说和同学有约，倒也不全是糊弄柳蔚的假话。

　　他的确和沈冬宜有约，毕竟大创项目书还要收尾，是正事。

　　但正事敲定完了，不妨碍洛千涧兴之所至，又提起沈冬宜他命定的主角攻、洛家大哥洛何风，来“打趣”沈冬宜——虽然沈冬宜自己现在都不知道他和洛何风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

　　大创项目书需要纸质版，两人走在前往校园内打印店的路上，正好适合闲聊。

　　沈冬宜问起洛千涧最近在做什么，洛千涧敷衍回应后反问，沈冬宜便说在忙找实习工作。

　　他们学院有实习学分的要求，学生在大三结束、即将大四这年的暑假都会进入实习，有的系会直接安排实习单位给学生选，有的系则需要学生自己找。

　　沈冬宜和洛千涧的学系就是要自己找实习的。

　　“说实话，不太顺利。”沈冬宜苦笑着摇摇头，“我想要找本地、最好距离学校不要太远的实习，这样暑假可以留校住宿、在学校食堂吃饭，比较省钱，也方便。”

　　“但……本地这个要求倒还好说，只是我面试上的公司都距离学校太远了，最近的一个单程通勤都要三个小时，而且要反复转乘，早晚高峰只怕更耽误时间。租房的话，哪怕只是租一个单间，也太贵了，实习工资还不够付房租的……”

　　沈冬宜叹了声气：“不过，如果找不到更合适的，我还是只能退而求其次选这个，毕竟也是大厂，只是每天多花点时间在通勤上，专心实习，其他兼职就推掉吧，生活费再省一点，也问题不大……千涧你应该没有这方面的苦恼吧？”

　　闻言，洛千涧笑了笑。

　　上辈子，类似的对话也发生过，虽然不是当下这个场合，但反正都是闲聊说起来的，内容差不多。

　　那时洛千涧顾及沈冬宜的心情，回答得很温和贴心，又问沈冬宜具体的实习地点，发现距离洛家很近后，便主动提出让沈冬宜暑假到洛家住、方便实习通勤。

　　当时洛千涧主动邀请，是觉得和沈冬宜挺熟、举手之劳愿意帮，而且反正沈冬宜也去过洛家两次了、不会太陌生。

　　但又怕伤了沈冬宜的自尊心、觉得他是在炫耀，所以洛千涧提出帮忙的态度都慎重细心得很。

　　最后沈冬宜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似乎又觉得除了接受洛千涧的帮忙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了头。洛千涧见他接受了，自己反倒还松了口气，在沈冬宜道谢时真心觉得不用谢。

　　于是上辈子的这个暑假，沈冬宜住到了洛家，接着和洛家大少爷洛何风有了深入接触。

　　重活一世，如今回想起来，洛千涧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闲得慌。

　　人家坚强倔强、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主角受，用得着他这个怎么做都落不着好的炮灰帮忙吗！

　　洛千涧还记得，上辈子沈冬宜被洛何风虐心虐身后，万分悲苦地跟他诉说：“千涧，你之前邀请我住到你家，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帮我减轻负担，但我如今……对不起，我如今好后悔，甚至想要责怪你为什么那么善良、当初要帮我……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住到你家里，一定不要和你哥哥有交集，太痛苦了……”

　　洛千涧听完只能劝分，劝完沈冬宜又去劝洛何风，还想要帮沈冬宜借着出国留学的机会脱离洛何风。

　　最后落得终成眷属的沈冬宜和洛何风翻这“旧账”，两头埋怨。

　　——劝人分手，天打雷劈，尊重祝福，方为正理。

　　如今越是回想，洛千涧越是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真是活脱脱一积极主动工具人。

　　简称，有病。

　　这辈子么，自然不能明知道对方以后会痛哭后悔，还上赶着帮忙人家解决通勤问题啦，多冒昧啊。

　　六小时通勤而已，不就是多换乘几次吗，相信坚韧不拔的主角受不仅能坚持下来，还能高效率利用通勤时间不断学习、提升自我。

　　总之，洛千涧不仅不关心、不帮忙，还不知人间疾苦、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我直接去家里的公司实习就好了，不用苦恼这些。”

　　说完，洛千涧轻嘶了声：“不对，还是要苦恼的……洛这个姓氏虽然不罕见，但也不算多见，到时候我去了家里的公司，肯定瞒不住身份，这样实习的话，别的员工和领导恐怕都不得不照顾着我，我怕是学不到实际的东西啊……”

　　闻言，沈冬宜只能笑笑。

　　洛千涧接着又说：“还有啊，我刚想起来，到时候我去公司实习，我大哥也天天去公司……希望他不要提出让我和他同车吧，不然我还得头疼用什么理由拒绝。”

　　听到洛何风，沈冬宜若有所动：“你大哥……看上去脾气挺好的啊……”

　　洛千涧仿佛仍然只是闲聊、并未多想沈冬宜的态度：“哪有，他冷冰冰的，平常在家跟爸妈说话都没什么表情。虽然他之前跟冬宜你打招呼，看起来挺友善的，但我也说过嘛，他那样反倒有点反常，我也想不明白原因。”

　　沈冬宜应和说：“是吗……”

　　“嗯。”洛千涧点点头，又若有所思起来，“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小时候，大哥性格还挺好的，还会逗我玩，但是后来……我当时上小学，大哥好像是高中。”

　　“他想离开家独立试试，爸妈也想锻炼他，而且我们这种家族对上学读书没那么循规蹈矩地要求，所以就同意了他休学、独自在外闯荡。”

　　“我不清楚那段时间大哥怎么过来的，但肯定很辛苦，毕竟还是高中生，虽然满十六了但还没成年呢，就算兼职也很难找工作，吃穿住行都要自己想办法……反正我记忆里，后来大哥回家的时候很失魂落魄，刚开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偶然听到爸妈跟大哥说话，才知道的。”

　　沈冬宜好奇地听着，一个字都不想落下。

　　洛千涧状似回忆地说：“好像是，大哥在外独立期间，遇到了他的初恋。他的初恋是个家境贫困的男生，和大哥差不多年龄吧，反正当时都还没成年。”

　　听到“初恋”二字，沈冬宜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听到初恋是个男生，沈冬宜眨了下眼。

　　洛千涧：“大哥最开始没有住处，就蹭住网吧，偶然认识了初恋之后，那个男生虽然自己家也很穷困，但还是善良地帮了我大哥、带大哥回他家住。过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大哥和那个男生就谈恋爱了。”

　　“爸妈虽然放任大哥独自在外闯荡，但本质只是想锻炼他，其实暗里一直派人保护着大哥。发现大哥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之后，他们不满意大哥找了个男的谈恋爱，想要让他们分手。”

　　“大哥不同意，爸妈就转而去找那个男生，说只要对方和大哥分手，就帮他唯二的亲人、都病重的爷爷奶奶出钱治病，还送他出国留学、包所有费用，此外还会给他一百万。”

　　沈冬宜瞪大了眼睛：“那……”

　　洛千涧点了点头：“那个男生答应了，就和大哥分手了，大哥知道对方为了钱放弃彼此的感情后非常崩溃，于是结束了在外闯荡、回了家。”

　　“我偶然撞见爸妈和大哥吵架，大哥那时不满爸妈插手，爸妈则说其实当初只是想考验一下那个男生，如果那个男生坚持不放弃，他们就会选择接受大哥和那个男生走下去、也会帮对方家庭摆脱困境……反正那次之后，大哥的性格就越来越冷冰冰了。”

　　洛千涧最后感慨：“没想到大哥这样的人，也会受这么严重的情伤啊。”

　　沈冬宜抿了抿唇，突然不好意思地说：“千涧，这些都是你大哥的私事，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会不会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