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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买好菜准备回去,张盟被一个老太太的摊位吸引住了脚步。老太看着起码得有七十了,坐在路边一个自带的折叠小凳上,面前铺一张报纸,上头盛放着无数白色的花朵。老太手拿针线,从花的花蒂处穿进去,三朵并作一串。

  张盟走近去,蹲下身问:“老人家,这花怎么卖?”

  老太太抬起头来,笑着讲:“两块钱一串,香得很。”她看张盟身后还站着一位高个子年轻人,招呼道:“买两串儿就三块钱,是我今儿新鲜摘的,你们看还水灵呢。”

  张盟拿起一朵洁白的小花放到鼻端嗅了嗅,馨香扑鼻。“奶奶,给来两串儿。”

  “好勒。”老太太喜笑颜开,“你挑吧,三朵一串儿,挑好我给你穿上。”

  张盟摇摇头,“没事儿,就您刚穿好的这个吧。”老太手边有一串刚刚穿好的,他见张盟生得讨喜又有礼貌,又主动挑了最大开得最好的三朵制作另一串。

  “您眼神还真好。”看着老太穿针引线,张盟心中感慨。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手不抖眼不花,还能干这样的精细活儿。

  老奶奶大概好久没被年轻人夸过了,笑得开怀。“老咯,这不老花镜都戴上了。现在只能穿穿花儿,鞋垫都纳不了啦。”

  两串早春的栀子花洁白又馥郁,季晨手里拎着菜,张盟手里拿着花,悠哉悠哉走在背光的黄昏小巷里。夕阳西下,地上拉出斜斜的两道影子,倒像是一对生活已久的伴侣。

  回到家,季晨在厨房忙活。张盟本来想要帮忙,但无奈季晨家的厨房实在是太窄,两个大男人往里面一站根本过不了身。再说他本来也不会做饭,于是干脆不去添乱,往沙发上一坐打手机游戏去了。

  季晨动作麻利,半个多小时就弄好了三菜一汤。家常红烧鱼、青椒小炒肉、蒜泥空心菜还有一道冬瓜丸子汤。

  张盟之前在客厅闻着味儿就饿了,真上了桌风卷残云地就着菜吃下去半碗米饭,才分出心来夸奖:“你做饭怎么这么好吃。”

  季晨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夸过他做饭好吃,他也没邀请过谁到家里作客。季晨自己尝着觉得就是很普通的味道,一时也不知道张盟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客套的夸奖。

  吃完饭,依旧是季晨负责洗碗。张盟瘫在沙发上消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妈妈。

  “喂,萌萌啊,大年三十要回家吃饭啊。”

  萌萌是张盟的小名,其实他原本的大名叫张萌而不是张盟。他妈妈孟晓雪给他取“萌”字,寓意萌芽,初生始发。含义是好的,但一个男娃叫萌萌,幼儿园时期倒还好,进入小学、初中难免就要因此被同学议论取笑。

  于是后来张盟义无反顾坚决要求改名,最后他妈妈依了他改“萌”字为“盟”这才让张盟不至于继续顶着一个“萌萌哒”的外号进入高中。

  “不要叫我盟盟,我都二十四了!”张盟压低声音,生怕被厨房里的季晨听见。

  他继续说道:“过年期间得看排班,如果我不飞就回来。”每逢节假日都是航空公司最忙的时候,张盟没法儿保证年三十那天刚好轮到他休息。

  “哎呀,请个假嘛,哪有大年三十还不让人回家团聚的。”孟晓雪从小就比较宠爱张盟,后来因为再婚存着补偿的心态对张盟更是百依百顺。但这些年孩子大了不爱回家,她总感觉张盟离自己越来越远。

  “到时候再说吧,挂了啊。”张盟不好跟她解释那么多,正要挂电话又听他妈在那边期期艾艾地讲:“儿子你都好久没回来了,过年咱们一家人还是要坐一块儿吃顿饭的。”

  “行吧。”张盟心软了,想着到时候提前跟公司排班的请个假,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天给空出来。可大年三十人人都想回家过年,航班又要交给谁来飞呢?

  季晨收拾好厨房出来,解开围在腰上的围裙。因为洗碗卫衣袖子被他撸到了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张盟头一回觉得有人穿着廉价塑料围裙也能这么性感。

  季晨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回望过来问:“怎么了?”

  张盟这才发觉自己盯得过于专注,像个变态。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转移换题说:“你,你过年回家吗?”

  他本以为季晨这样的工作狂和攒钱奴会留在公司赚三倍节假日工资。没想到季晨点点头道:“要回去。”

  “哦。”张盟没料到,听季晨又讲:“回去看我奶奶,一年就这么一回,见不到我她会失望的。”

  说起奶奶,季晨脸上难得现出一种柔情,把他过于凌厉的五官都中和得温柔了。虽然每次奶奶都在电话里说她一切安好,要是忙就不用回去看她。但季晨知道奶奶每年都盼着这一天,盼着过年的时候能和他团聚。

  因此过年期间机票再贵,加班工资再高,季晨都会提前向领导请假。虽说有些难办,但季晨平时工作积极又从不休年假,再加上今年本该他评上的工程师被别人给顶了名额,领导本就有意安抚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他。

  季晨说完从厨房又端出一个不锈钢的饭盒,张盟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他震惊于如此复古的饭盒和里面装的东西,因为那不锈钢饭盒里赫然盛着他们刚才吃剩下的鱼。

  原本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此刻只剩下鱼头和少量尾巴上的肉,张盟心惊季晨该不会是舍不得倒掉明天还要带去公司当午饭吧?他到底经历了啥啊要节约到如此地步?

  季晨不知道张盟翻江倒海的心理活动,经过他交代说:“你坐会儿吧,我下去一趟。”

  “你去哪儿啊?”张盟用怜爱的目光看他,像在看一个吃不起饭的贫困儿童。季晨开门,淡淡说:“去喂猫。”

  “啊?”张盟刚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垮掉,尴尬地跟上说:“我也想去。”

  两人下楼梯到小院儿,郊区不比市里,八点一过天就已经很黑了,只剩昏黄的路灯照着一方小小的天地。季晨把饭盒放到地上,然后手指挨到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四周静谧口哨声悠扬。

  张盟打趣道:“你这是训狗呢,猫可不吃你这一套。”

  虽然张盟没有养过猫,但他好朋友刘云歌家里有一只美短。他知道猫这种生物可是很高冷的,不是你区区一个人类可以轻易召之即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围墙上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随即那影子跳下高墙,循着香味找到了季晨给它准备的食物。季晨站在一旁看灰色的流浪猫埋头吃鱼,张盟则走近了蹲下去看这小家伙进食。

  季晨提醒他:“别离太近。”流浪猫可不比家养的宠物,它们对于外界十分警惕,谁知道你是要抢它的食物还是要它的命。

  但张盟这个人天生没有戒心,觉得这灰色流浪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怎么就没人收养呢?

  “你经常喂它?”张盟抬起头来看向季晨。

  “偶尔。”季晨有时候做饭会把剩菜留给它。野猫生命力很顽强,就是他不来喂食也会找到食物生存下去。

  “你怎么不养它?”张盟眼巴巴地抬头问。

  季晨闻言低头看着张盟清澈的眼睛,随即将视线瞥向一旁。心里想着要多单纯的人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大概张盟这辈子唯一吃过的苦就是冰美式吧。

  “它不需要。”季晨有一点想抽烟,其实他并没有烟瘾,但偶尔实在烦闷的时候也会想来一根。

  张盟似懂非懂,接不上话。小猫吃完又几个箭步窜回黑暗里,季晨上前收了饭盒准备拿回去洗。他对张盟说:“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啊?”虽然时间是不早,但张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结束了。他没理由再跟着季晨上楼去,于是只好恹恹地同他道别。

  季晨回到家在厨房洗饭盒,敲门声再起。打开门,是去而复返的张盟。他说:“我花儿忘了。”

  季晨回头一看,那两串儿栀子花果然还躺在客厅茶几上。“你都拿回去吧。”

  张盟只拿了一串,在手里朝他晃了晃。“我挂车上去。那串儿是给你的。”他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乐观开朗,仿佛那些无声的拒绝他都感受不到。

  季晨坐在家里,听楼下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桌上洁白的花串还在原处。季晨站起身,在窗边目送张盟的车驶远,静默许久终是把那串栀子花挂到了卧室的壁灯上。

第37章

  很快进入春运,临近过年不仅是客航,货航的运载量也持续攀升。

  江新年和褚煦梁都忙得连轴转,几乎是休息期刚一满就接下一趟航班。江新年的左座带飞已经完成,如今都是作为机长搭配副驾驶独立飞行,和褚煦梁是排不到一块儿去了。

  江新年提前给江云岸发了消息,说今年没法回去过年。江云岸十分理解,毕竟江新年选了这一行就意味着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必须得要工作。他这个做父亲的,只要江新年工作顺利,他就安心。

  而褚煦梁则是有家没法儿回,二老别说是见他,每年就是礼物补品他都得托表妹转交。要是他爸知道东西是他买的,就会大发雷霆统统给丢出去。

  所以这些年的春节褚煦梁都主动向公司要求排计划,左右他无处可去能承担一点是一点,把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更多地留给其他同事。

  张盟这边提前给公司请了假大年三十那天回家去吃年夜饭,好在他是深圳本地人,只请这么一天还算好安排。

  张盟的亲生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得病去世,他妈妈孟晓雪在他六岁那年再婚嫁了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总。在重组家庭中,张盟有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过了好些年她妈妈高龄产妇又生了个和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如今还在读初中。

  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别墅,张盟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种局促和不安。后来继父和哥哥对他都很好,让他一度幸运地感慨原来小说都是编来骗人的。

  张盟站在花园回忆往事,孟晓雪见他回来了,高兴地迎出来。

  “做什么在外头吹风,快进去别冻着了。”其实这个时候的深圳一点儿不冷,但张盟还是由她挽着手臂,亲亲热热地一起迈进家门。

  保姆阿姨准备了水果和茶,孟晓雪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下打量。笃定道:“我们萌萌瘦了,是不是外头的饭不好吃?”

  她拍儿子的手背,温柔地指责道:“你说你,离家这么近都不常回来吃饭。不给你打电话,你就想不起妈妈。”

  张盟一向嘴甜,哄道:“哪儿有,给你带了礼物。”说着拎过一个精致的购物袋,里头是给孟晓雪挑的丝巾。

  他妈妈嘴上说着“谁要你的礼物,你多回来看看我就行了。”面上仍是乐开了花,等张盟拆出丝巾就往自己脖子上比,哎哟地说道:“这么鲜艳的颜色,你妈都老了哪适合。”

  张盟夸她:“好看,出门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姐呢。”

  孟晓雪作势要削他:“没大没小的,净会乱说。”

  张盟回头张望一下,问:“燕然呢?”燕然是他妹妹,今年初二已经放寒假。

  孟晓雪叹口气:“楼上呢,一天到晚就关在房间,也不知道到底在干嘛。”

  她向张盟诉苦:“这年纪的女孩子是真难管,说也说不得。那些个什么专家还说要尊重孩子敏感期,我看你小时候也没这期那期的嘛。”

  张盟笑,他小时候那年代孩子都皮实父母也忙,谁有心思关注那么多。现在的孩子条件好,燕然又是属于老来子,父母宠得很自然矫情的小毛病就多些。他和妹妹年龄差距大,小时候的感情说不上多深,真要论起来,从前张盟和哥哥燕斐反而更亲一些。

  “哥呢?”张盟问。

  “你哥本来上午就回来了,结果公司又有什么事儿,这不忙到现在还没完。燕斐也是够辛苦的,你爸身体不好退了之后就他一个人打理公司。你说你非要去学什么飞行,都不帮家里的忙。”

  “爸最近身体怎么样?”眼见他妈又聊偏了,张盟连忙岔开话题。他六岁跟着妈妈再婚,当时就改了口叫继父燕成爸爸。

  孟晓雪抿抿嘴,说:“最近还行,痛风没怎么犯。”

  张盟的继父是最早一批到深圳打拼的大学生,赶上时代红利,白手起家创立了如今的科技公司,把最初只有十来个人的小电子作坊发展到了如今上千名员工的规模。

  虽说在大公司如云的深圳算不上头部企业,但今时今日的身家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如今六十岁顶着一个董事长的头衔退居二线,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饲花弄草做做理疗,将公司事务全权交给了儿子燕斐打理。

  和孟晓雪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张盟起身准备去楼上和继父打招呼。路过厨房,张盟见水槽里躺着一条鱼,随口问:“今晚吃鱼吗?”

  厨师答:“是,清蒸石斑。”

  张盟想了想,觉得无味。“做成红烧的行不?”

  “这……”老师傅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踟蹰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按他说的做。”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是他哥回来了。

  燕斐年纪不大,却已经养成了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气势。住家阿姨迎上去取了他递出的外套,燕斐一身正装笔挺,眉眼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过来轻轻攀住张盟的肩,和孟晓雪打过招呼后,一起往楼上走。燕斐关心地问张盟最近工作怎么样?他们从前经常这样亲兄弟般勾肩搭背,但如今张盟却感到如芒在背。

  燕家的年夜饭极尽丰盛,孟晓雪开了红酒叫他们都喝一点,住一晚再走。虽然燕斐和张盟早就搬出去,但他们当初的房间一直都留着。

  燕父也难得发了话,叫他们兄弟俩留下来守岁,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年。

  张盟听话地应了,燕斐也没有提出异议。孟晓雪高兴,直说好多年都没这样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下来吃年夜饭。

  算起来确实是,张盟今年才回国,之前在澳大利亚读书都是圣诞节回来一趟,过年的时候已经开学。再往前换他哥在英国读书,一家人确实很多年都没坐一张桌上吃过年夜饭。

  席间,张盟吃了一筷子红烧石斑鱼,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味儿。他家请的这个厨师还号称之前在星级酒店任职过,结果还没季晨这个门外汉烧得好吃呢!

  说起季晨,对方应当都回到老家看奶奶了吧?张盟悄悄摸出手机,准备发一条祝福短信。

  听他哥放下筷子用不耐的语气压抑着情绪说:“非要在今天提这个吗?”

  啊?刚才说什么了?张盟完全走神,跟不上剧情的发展。

  只听他爸也沉下声音,似乎被下了面子十分不悦。“你都三十多了,叫你见个人而已有那么难吗?你不喜欢家里给挑的,倒是自己带一个回来啊。”

  哦,原来是催婚。不管什么样的家庭,孩子长大了都逃不开这一话题。

  张盟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哥一眼,庆幸上头还有人帮他顶着,只要他哥一天不结婚,这婚就催不到自己的头上。

  燕斐似乎对这一话题十分抗拒,但仍然是放缓了语气:“爸,我今晚只想大家好好一起吃顿饭。我的事您不用操心,保重好身体,公司的问题我也自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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