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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大红色背景前没有任何装饰,灯光被精心布置好,整体看上去更像是剧院或舞台。

  作为不合格的演员,赵以川比裴哲入戏。他哼着歌,在镜子前检查了衣服和发型才慢吞吞地走过来。裴哲脱了西服外套放在一边,他也是纯白的衬衫,领口一样有不起眼的刺绣纹样,赵以川若有所思地瞥过那儿,眼神意味不明。

  “不错嘛,裴先生。”他很中意这个称呼,语气像调情。

  摄影师听见这句跟着调节气氛:“二位的衣服也很般配的,待会儿不用笑得太夸张,自然一点、亲密一点就好。”

  “行。”赵以川说完,单手拢过裴哲的后背。

  裴哲差点浑身发抖,神情不悦,赵以川错开视线并不看他。用尽心理暗示才没让自己对突然的肢体接触反应过度,裴哲低了低头,心跳却也不受控地加快。

  没有事先排演,但赵以川的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衬衫单薄,指尖的温度在静默片刻后诚实地传递到脊骨。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淡香,空旷而悠远,仿佛晴天时平静的海洋,裴哲的记忆里他几乎没有和赵以川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可这味道他居然似曾相识过。

  可能无意间在哪儿闻到过,海洋风格的香水不少。裴哲这么想着,吐出一口气,眉心那道褶皱终于舒展开了。

  “好,再靠近一点,头偏向对方的位置……”

  “开心!……很不错!”

  “咔嚓——”

  忽地闪过白光,短暂的视野失明后裴哲揉了揉眼睛。

  赵以川已经在快门结束时就放开了他,后背的温度随即散去。

  摄影师很满意刚才的作品:“在旁边宣誓台等候一会儿就可以盖章领证啦!……照片需要多冲洗一版给两位收藏吗?”

  他说得真情实感,是一份无知的祝福,裴哲被闪光灯晃着的那股迷糊还没过,无意识地就点了点头:“嗯。”

  “谢谢啦。”赵以川笑容比拍照时更加无可挑剔。

  裴哲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摄影师说的什么,临时变卦已经晚了,他倒不尴尬,就是对自己的表现有点不满,冷冷地一扯嘴角。

  拍完登记照,离领证就剩最后一步。

  拿着刚冲洗完毕的照片去窗口,签字,按手印,工作人员手起章落,钢印拓上薄薄的粉红纸页时发出折断似的“咔嗒”一声。

  “恭喜!”她递过两本红色册子,“这是两位的结婚证,新婚快乐哦。”

  从赵以川那儿接过时裴哲只看了一眼上面烫金的三个字,和记忆里没区别。他把它揣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没翻开过。

  仪式完成了,这个红色的小本子对裴哲来说成了有法律效力的武器,在父母那儿可以交代,让那些集团里七嘴八舌的老古董闭嘴。

  已婚身份带给裴哲的价值远比一段合乎心意的爱情更重要。

  思及此,裴哲又重新畅快,和赵以川走出民政局大门时他看一眼时间,过了12点,于是随口问:“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按照他们之前达成的共识,结婚证只是摆设。这场婚姻最多存续三年,而“婚姻生活”不过就是各忙各的。赵以川继续做华闻的诉讼律师,裴哲依然是那个不爱风花雪月的冷血资本家,轨迹甚至罕有交集。

  偶尔见一面也可以,但最好不见。

  所以当礼貌地提出邀请时,裴哲理所当然认为赵以川会客气地拒绝他。然后他回公司速战速决地吃个饭,下午找技术部门的几位骨干开会。

  但赵以川没按约定出牌。

  他春光明媚地反问:“好啊,吃什么?”

第3章 三、他记得的20岁的裴哲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买衣服的那个商场,VIP客户经理面带职业微笑,为两人推荐了位于顶层观景平台的一家西餐厅。

  据说是很难预约的会员制,但裴哲直到坐下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拿的会员身份。他以为这成了VVIP服务的一部分,没多追问。

  裴哲看也不看菜单就递给了赵以川,这顿计划外的午餐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下午开会时间,还有原本安排在午休时间要看的文件也得争分夺秒地先粗略过一遍有大概印象。对面问了他有没有忌口,裴哲随便“嗯”了几声。

  油封鸭腿,熏三文鱼沙拉,低温牛排和白葡萄酒,赵以川点菜时没多犹豫,把菜单还给侍者时附赠了一个满分笑容:“谢谢。”

  餐厅的视野确实很好,赵以川单手托腮,欣赏了会儿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略带调侃地对裴哲说:“这么忙?”

  裴哲这次连敷衍都免了,当听不见。

  低着头,角度缘故,眼角略带下垂的弧度让裴哲显得有点疲倦,加上他皮肤白,不太有血色,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病态。

  他不抬头也很好,赵以川想,可以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裴哲的文件读到了上菜,本以为总该消停些,还没吃两口,他又开始接电话。食不言的用餐礼仪在裴哲面前并不管用,他说话很小声,语速也慢可始终没停下,后来大概也发现单手不方便,于是开始用蓝牙耳机。

  赵以川叹为观止,分不出对方是刻意不想和他交谈或者真的很忙。

  但自己用餐也没好到哪去。

  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忽然振动,赵以川眉梢一抬,抿了口白葡萄酒查收刚发来的消息,冒冒失失的,全是十万火急的感叹号。

  宁思垚:师父!救救我!今早去拜访王女士和她还有代理律师聊和解的事,但没说几句她就不开心了要我走开!怎么办啊师父,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还有一大串哭脸。

  赵以川:“……”

  虽然说刚毕业的新手都比较难带,但他看宁思垚的简历时没想到这小姑娘的语言能力也堪称一绝。加上今天这次,总共已经惹急五个当事人了。如果己方处于优势也没什么,偏偏这次拖到上庭就必输无疑所以他们才争取调解。

  万幸的是宁思垚对这一点也有自知之明,见苗头不对立刻求助,没有固执己见以免火上浇油造成局势不可挽回。

  ……已经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了。

  “等会儿回去说,先帮我跟王女士约个时间。”赵以川发出这行字。

  想想又改了:“算了,我自己约。”

  工作让佳肴没了味道,赵以川推测出几个可能性,打算吃完饭先问对方律师什么情况再联系当事人。他不指望宁思垚现在就说得清楚,通知到位后锁屏,顺带心疼了下好不容易腾出的一天空闲又泡了汤。

  他焦头烂额,对面,裴哲不知何时结束了电话,面沉如水却语带调侃:“看来你也很忙。”

  “律所的新人,小孩刚参加工作……难免的。”赵以川知道他不感兴趣,主动截断话题,“算了,小case。”

  裴哲却意外地展露好奇:“什么案子?”

  “离婚,但是今天我……就让助理先和对方谈一谈、能不能私下达成协议,想着她们同性之间总不会比我尴尬,谁知道。”赵以川说得轻松,没有为此烦恼,“家长里短的,先不说这个了,裴总,你的事解决了不庆祝下吗?”

  裴哲礼貌地谢过他。

  “太客气了。”赵以川若有所指,“我也不是全没得到好处。”

  言语间颇有更深暗示,裴哲没去细想。不管怎么样悬在心里好几个月的事圆满解决,他现在只剩下暂时解脱的轻松感。

  裴哲吃了两口午餐,觉得时机成熟,又说:“还有一件事比较麻烦。”

  “嗯?”

  表情微妙片刻,裴哲依然语气平淡:“我没告诉父母,所以他们以为我和你是秘密恋爱,而且没有签过婚前协议。”

  心里被四个字不痛不痒地挠了下,指尖像摸到冰,蓦地麻了一瞬。

  赵以川面不改色:“嗯,然后?”

  “财产分配你不用太担心,我来办就好。但是这周内他们会知道领证的事,按照我母亲的性格,多半要提出和你见一面。”裴哲暗示着。

  可赵以川没有接招:“所以?”

  裴哲无法,只好直接地说:“可以提前跟你约日期吗?见个家长。”

  非要他没有任何暧昧和委婉,听见“见家长”三字,赵以川略一颔首,算是应了这个带点儿别扭的请求。他尝了口沙拉里的牛油果,没什么味道,咀嚼好一会儿直到那股缠绵的粘稠感消失,赵以川直视裴哲:“不过我以为你至少会通知父母。”

  “什么?”裴哲装傻。

  “比我想象中更不当回事,有点吃惊。”赵以川的语气变得玩味,“裴哲,我们在美国念书那会儿你好像还没到这程度。”

  美国,记忆里的稀薄时光。

  裴哲不常出现在留学生圈子所以赵以川和他接触不多,但他知道那时裴哲和现在判若两人。他始终没忘记最初遇见的圣诞节,裴哲站在玄关摘了围巾时呼出一口白气,在一堆异国他乡的起哄中笑得羞赧。

  “不好意思啊今天堵车,雪太大了……”

  门半掩着,冬夜,芝加哥的大雪落下时簌簌作响,赵以川隔着人群记住了那个笑容,真挚,明媚,好像能把所有秘密都说给他听。

  那是赵以川藏了很多年的20岁的裴哲。

  可正如砒霜与蜜糖,他所留恋的裴哲这个当事人却压根不放在心上。

  隔着一张餐桌,27岁的裴哲听到关于美国的学生时代,表情和听见昨天哪里出了交通事故如出一辙。

  “是吗?”裴哲没有任何触动,“我现在不是学生了。”

  紫甘蓝汁液逼得舌尖发苦,赵以川含着它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落地窗边,初冬的阳光温暖得如同春日。

  他也说:“是吧。”

  一顿午餐吃得全不像刚领了结婚证,后半程更不怎么交流。裴哲私下里不太爱聊闲天,赵以川也想着工作的事三分钟回一次消息,连对视都没几次。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完,裴哲按铃唤来侍者打算刷卡。

  “我来吧。”赵以川截断他,顿了顿又解释,“当做衣服的回礼。”

  裴哲片刻沉默重新靠回椅子:“好。”

  现在回神,裴哲今天自见面起就一直掌握着主动,却从未想过这么做有没有让赵以川感觉不适。他们更多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更非一定要分出孰强孰弱,他的无意识的强势作风会不会无意间伤害了赵以川?

  比如不由分说买下那件衬衫还搭配了饰品送给赵以川,自己看来是正常礼貌,但现在也没发现赵以川其实有可能因此感到不舒服。

  但道歉迟了,又突兀。

  裴哲注视赵以川签单,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

  为数不多的对话里赵以川提起了学生时代,裴哲听着,好像是很久远的词。

  旁人眼中的绚烂和自由并未给裴哲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他不怀念也不再向往,连同自己在国外生活的好几年也一通拉入黑名单。那时他的旧友不多,但无一例外都说裴哲回国后性格变得厉害,内敛,寡淡,甚至有点冷漠,完全不像以前。

  每到这时裴哲总会短暂地回忆曾经,然后发现他忘的比记得的多。

  比如不久前楚畅向他介绍赵以川,同一所大学,某某家聚会时见过,后来还一起露营徒步爬山,似乎他为数不多参加的局都总能出现赵以川的身影。

  可裴哲想不起来了。

  这时,回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赵以川就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送你?不过喝了酒,可能只能陪你打车过去。”

  “司机已经到了。”裴哲说完,又问,“送你?”

  赵以川笑笑:“和你公司完全两个方向,不是还有事吗?算了。”

  裴哲一想也是,就不勉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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